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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名称:月光下的金柳 作者:邹满文 发布时间:2020-08-09 15:02:00 字数:61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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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能从回信的语言中悟出一弦外之音。可是,他并不想管这些,自己是她什么人,充其量只是个同学而已。再说人家柳儿在高中就没有同学?他挂上电话后一阵高兴,一阵忧愁,心里不知怎了,总有说不出的滋味。他高兴柳儿落榜后回到家里,可以和以前一样相见,自己心中的杠杆接近平衡。如果柳儿考上大学,就没可能走到一起,甚至,见面都非常困难。但是,她落榜了。
落榜对于一个学生来说,是很沉痛的打击,心身都受到摧残。现在,她一定很难受,不知她怎么过这个坎的,怎样走出狭小的幽谷。他怕她考上大学,又怕她落榜,思维处于矛盾中。这种矛盾经常一个攻击一个,闹得不可开交。他在这种矛盾中一阵喜,一阵忧。
金锁和李小刚、王存根以及新来的两个在这工地上干着,日子过的还算舒心,只是这个老板对他们的工资发放特别困难,一提起工资就叫苦连天,总喊没钱。去年的工资没有发清,今年的就更不用说了。
这个老板叫马进喜,从姓到人都以回回的形象。可是,他是汉民,是银川市人。他的个头不高,身材略胖,只是头很小,看上去极不相称。似乎,碌碡粗的身子顶着桃核般大的脑袋。而且,眉眼全长在一块,使本来不大的脸感到很拥挤,拥挤得脸庞除了眉眼和觜之外就是笑容,可亲的让人受不了。再加上灵活的头,以及飞速运转的眼球,看上去很像猴子。只要你有困难,伸手可以掏二三十元钱,让你解决面前的困难及过不去的坎。偶尔还带民工们看电影,洗澡。这样,使他们很难停下来翻脸要工资,凑合着一天一天地走过。
再说,翻脸人家也不怕,听说他和市公安局有关系,是本地人,别人根本没办法。他表情里,你们谁也不会把我怎么样,我就是这里的老大。
他在工地经常向民工喧耀黑白两道上的朋友,明摆着让他们死了要钱的心。可是,那是血汗钱,辛辛苦苦挣来的。金锁几个出于无奈,一边无声地干着,一边在想办法,以各种借口讨要自己的工钱,勉强地度过一天又一天。
秋天到了,风凉嗖嗖地从北边吹来,把大地上的作物吹得瘦黄瘦黄地。有的树叶顶不住寒冷的风便飘了下来,能顶住的叶儿像老了似的变了颜色,红得让人留恋。然而,枯萎了的荒草在毛乌素沙漠上,又是那样地好看,那样地无边无际,不知它延伸向何方。
这些,只有牛和羊知道。它吃着草,看着蓝蓝的天,洁白的云,一边吃草一边回忆。仿佛,它们的家园在沙漠深处,在风卷起的枯草里。
金锁和王存根站在这里,如同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新奇,看着一眼望不到边的草原,听着脚下从水渠流过的水声,感叹着这里的天和地,也感叹着此时如同站在一座岛屿。他们从没见过这样宽的地貌,也没见过这样高远的天,还有天空盘旋的鹰,想像不出这是出于那位匠人之手。
他们来到这里的目的就是想承包地,因为种地也可以挣钱。是骗过马进喜请假才到这里来的,知道那里已非久留之地,不给钱让人干活,世上那有这样好的事。
他们是经过人介绍,才来到这个农场,场主极其热情,热情得让人毛骨悚然,好像又一个马进喜出现在面前。不过,种地是不会发工资,每亩地八十元钱,你只管干活,机械耕种,收获后的粮食交给场主,除过成本和费用,余下的钱发给你。
金锁和王存根很犯难,预测不出收成,也预测不到利润能否及时拿到手,总感觉出门三步远另是一重天,自己如同山林子里的黄羊,没有能力和老虎、狼以及别的动物抗衡,也没有反抗能力,只能跑。
他们还需要更进一步了解,不能逃出狼窝又落入虎口。他们告别场主,并留下话,希望这是一条能挣钱的路,畅想自己会从这条路上发迹。
傍晚时分,他们坐着车回到工地,依然在工地上加班,不给任何人透露种地的消息,像没有这回事一样。
时间过得很快,冬好像等不急了似的,促使寒冷一天天地在加剧。似乎,寒冷已站在门外,等着进来,如果你略不留神,它便会闯进来,像蝎子一样,扎你一下,然后很快溜掉。
工地上的活儿接近末声,此时是最忙的。三年来的项目工程将要全部峻工,老板乐呵呵地,像要给自己娶新媳妇。然而,验收是个重要环节,他亲临现场,给几个手下头儿不停地按排,详细得几乎连地上的一根头发都不会放过。
在全体员工和马进喜的努力下,验收顺利通过。而且,得到上边领导的好评,还以赞许的口勿说:“干的不错,我们就需要你们这样的建筑公司,工程款很快到你的帐户上,以后有项目,你们是首选。”
马进喜十分高兴,不断得点头哈腰,鞍前马后伺侯着。他想,如果砸了,不仅要返工,延误工程也要罚,以后的工程要不要你干还是得打个问号,所以,他提前就请客送礼,疏通渠道,有点时间就来工地进行督促,检查,看是否有漏掉的地方。
在场的好多工人都走了,虽然已验收完毕,余下的善后工作很多。比如有的楼上出现的细小毛病,他们遵照现场指挥的命令,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进行排查。
金锁提着一串钥匙向楼上走着,脚步声和他口中哼的流行歌曲混合在一起,如同气流一样冲上楼顶,又从顶层反射回来,变成另外一种极其怪异的,难听的回音。这声音里还有其它人的说话声,擦地板声,电钻和打磨机声,感觉楼房在这噪音里起起浮浮,像要飘了起来。
干活的人都很高兴,从他们干活的积极性和喜悦的表情就知道有好事,一个个劲头十足。因为,老板早就放出话来,这次验收成功,甲方打过钱后一次性把你们的工资付清,我不是耍赖的人,这么大的工程那层抵不住你们的工资。听到这话,员工高兴之情溢于脸面,梦想着回家把钱向炕上一撂,老婆和孩子在数钱,一屋子喜气。
那是一幅多好的画呀!一个个把梦想凝聚成力量,没命地为这次验收认真地劳作着。也为验收成功后,一些后续工作努力地劳作着。
金锁和王存根本来不抱什么希望,从这两年来接触老板手下,以及老板本人,知道这么多的钱他们一下子给不了,而且,根本不可能。他们还听到有些农民工没要下钱悄悄地离去,惹不起就躲。可是,他们不甘心,辛辛苦苦地干了两年,只给了那么点钱。
他们一边想法子,一边讨要着,谁知老板在这时放出话来,疑虑变成希望,心中一下子拨云见日,使每个人高兴不已。
金锁想,反正快要结束了,他把手头的活儿干完,一个人悄悄地爬上楼顶,想俯瞰一下这座城市,领略一下风采。当他来到楼顶上,觉得自己在云上,抬手可以摸着天,也能听见天上的人说话。
天上的集市散了,人们一边说一边向自家走,身边是无数楼房,如同小孩刚垒起的积木,高低不平,却座落有致。穿行在街上的汽车比火柴合还小,人只是个黑点,像蚂蚁一般在移动。远处的回民寺最壮观,比政府大楼还要好看、气魄。不同的是政府大楼透出威严,有着首脑机关那种不可侵犯的,让人看上去亲切而没有想像的感觉。里面住的是省主席吗?这只是一个极其让金锁想不来的问题,也是一个可笑的问题。
再看那回民寺,花花绿绿的如同民族服饰,虽然壮观,多少飘浮着宗教和信仰合成的另外一种东西,这种东西以另外一种方式降临,就显得庄严而神圣。不过,他们的宗旨是无可厚非的,把人的思想和行为引领到纯净的境界,使人的精神得到升华,超然地升天,到另外一个天堂里去生活。当然,谁也不知道天堂的路在那里,从而,这就成为一种向往。但是,天堂再好也没有去,生活在人见的人们,都想好好地幸福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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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锁想,所有的人都能达到这种境界,我们的国家、我们的民族会是个啥样呢?也许,到那时法律就没多大用处,权利也失去意义。
站在这里看的很远,也想的很远,一切尽在目光里。他觉得时候不早了,悄悄地向楼梯口走去。他回头再次望了一眼这座城市,似乎,到处都藏有勃勃生机和万千气象,也有一种新型的迷幻色彩。来回飞跑的汽车和蚂蚁一样的人在远处的街上,各次奏响黄昏的乐章,证明白天将要拉下帷幕,夜的花灯正在点亮。这种起落,这种继往开来的往复,使金锁产生出无穷感慨,也产生无数的向往。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想自己在这里干了两年,像置身于空中,始终没有站脚的寸土。
晚饭过后,他一个人悄悄地溜出大门,没有目的地向前走去。夜幕早就散开,并且一点一点地下沉,却想不到被路灯咬碎,落到马路上,立时变成透明的。其它的吓得再也不往下沉了,只是低低地浮在街灯的光里。他看着路边的商店和各色店铺,以及霓虹灯里、闪耀的“造就你的瞬间”字样,如同鹤立鸡群,是那样醒目、好看。当他走近时才知道这是发廊,并且在这里理过好几次发。
他怎么一直就没发现呢?正在沉思,门帘掀起,一个熟悉的脸傍出现在面前,并说:“进去坐坐。”
他鬼使神差地跟了进去。这个女人个头不高,二十五六岁样子,也是庆阳人。她来这里已五年多了,男人是个开车司机,挣了些钱为自己买下这二层小楼,上面居住,下边开门面,日子过的相当可以,在北上的庆阳人里算是个佼佼者。可是,男人总是野心勃勃,想弄大钱。在跑长途过程中替别人携带毒品,最后,终于被检查住,一刀把汽车轮胎气放完,掏出白粉来,人脏具获,带上手铐被拉走。
当妻子知道此事,正跑着赶过去想见丈夫一面,只因人生地生,到枪毙都没见上一面。死后,她才抱着尸体痛哭一场。回到家里,家也被抄过,钱和有些东西做为赃物被拿走,只余下这两层房子。她的心死了,人也僵硬地挺在床上,全身冰凉冰凉地。母亲和姐姐看到这种情况,把门一锁,把她接回娘家。
她娘家在环县的一个山谷里,山高得看上去挨着天,脚下的山谷像根扁担。一条小路像带子一样把山串起来,还无限地向前延伸,到底能到那里,谁也不知道。如果你看到一堆树,就标志着有户人家,门前有很大的圆场,场上有麦草垛,树像哨兵一样把场和庄子围起来。这里住着十几户人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只是水奇缺。
以前回娘家,丈夫开着车,车上拉着吃的喝的,谁见了他俩都高兴,认为是天外来客,尽心招待,话都尽好听的说。特别是两个嫂子,别看她人瘸来拐去,那小嘴能的把死的说成活的,紧怕有个闪失。如今,妹子回来,丈夫也死了,应有的热情没了,还怕她张口提钱的事,总躲着走,像遇见温神一样。五十岁的母亲总是宽怀大襟,偷偷流泪,看到女儿,百般体贴,想让她很快从昏暗的天地里走出,尽最大的努力让女儿高兴,遗忘过去。可是,心里的那个影子老在头顶盘旋。
做为女儿看着鬓白的母亲,知道她也不容易,父亲去世早,拉扯姊妹四人不易。可是,她应该怎么做呢?娘家不能呆,母亲也无能为力,嫂子指桑骂槐,迫使她领着女儿回到自己的小楼上,艰难度日。她先后给别人站门市,食堂当服务员,一天下来累的腰酸背痛,却几乎养活不了她和女儿。一个偶然机会,她跟着一个师傅学了理发,这位师傅知道她的遭遇十分同情,给她手把手地教了一个多月,并且把她的全套设备给了徒弟,等她挣了钱再还她。她十分感激,就办起了这个发廊,起名叫“造就你的瞬间。”
开始,她认为这个名字不行。后来,好多人说可以,有时代气息,也就这个样子了,一直延续到今天。刚开张时生意不景气,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好了起来,总比给别人干轻松、自由,还可以带孩子。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别人很难体会到她的艰难,也体会不来她的心境,以及失去爱人的痛苦。这些艰难和困苦会把人压得变型,也会使你走向极端。可是她没有,努力地支撑着自己那片天空,顽强地抚养女儿,为死去的丈夫和自己的未来艰难地向前走着。
当金锁听到她的遭遇和不幸时,抬头用目光全方位地扫视着她,像要从她的表情里看真假。然而,这的确是事实,附近好多人知道。从那一刻起,他便对这个女人产生一种莫明其妙的感觉,认为她比自己还坚强,骨子里有一种坚韧向上的精神。做为一个女人,这是很难得的,也是让他向往和值得学习的。经过不断地接触,金锁知道她叫金娜娜,和自己同姓,这便更加亲切了,说不定在几万年之前是一家,有点闲时间就去帮她,看她和她的女儿。一来二去,相互如同姐妹一样。这也许就是缘分,从娜娜女儿泼水到理发,往事历历在目,他一边想一边走……
有一天,他一个人悄悄地在商店买来零食,提着向发廊走去。有时候,自己不知道去干什么,什么理由让他这里来呢?他一个人经常问自己,自己被惊得目瞪口呆。他知道娜娜大他五岁,还有个女儿,可他很依恋,想听她说话的声音,也想看她来回走动的轻盈。作为娜娜,身材匀称而丰满,不胖不瘦,不太园的脸上眉毛和眼睛很分明,而有神,只是嘴有点大,在极其匀称的布局中,这嘴就显得不太完美。但是,这时的金锁感觉只有嘴好看,眼睛显得太灵活。他提着东西走了进去,里面却没有人。正向外走,娜娜却走了进来,两人在门帘里撞在一块,金锁一下不好意思起来。
“你又给甜甜买东西了。”说着,目光直直地盯着他。
他说:“给孩子买点吃的不好吗?又不是给你买。”
他说完自己腼腆起来,如同做错事的孩子。娜娜看到他的样子笑了,轻轻地把他拉进来坐下,急忙找杯子为他倒水。金锁急忙说不喝,娜娜却没有理会,给他倒上水,还放了糖。金锁喝了一口水,觉得很甜,一下子甜到底,脚都感觉到了。他看着娜娜的发型如同凤凰展翅,高起的胸脯像兔子一样准备起跑,顺着曲线而下的臀及整个身材是那样地恰到好处。他急忙把视线收回,怕被她看见,却不由得想起门岗上老曹和那个女人的情景,脸不由得红了,慢慢地红到脖根。
十月天是小春天,这是由来已久的话了,却一点不假。这几日比前些天暖和多了,不但风少,云也少的可怜,几乎见不到云的踪影,只有太阳圆圆地向西移动。大地上的寒气似乎弱了,人们刚穿起毛衣毛裤,有的穿起棉袄却觉得热。早晚还是冷,特别是夜里,霜一天比一天厚。金锁在娜娜的房子里感觉特别热,他脱掉外套,只身穿一件毛衣,还觉得很热。火炉欢快地吼着,火苗把烟囱戏弄地傻笑。娜娜上楼把甜甜安排睡下,轻盈地走了下来,笑着坐到他身边说:“你上一次为孩子买的衣服太漂亮,也合身。”
“你说过多少次了。”
“我就是要说,让你听个够。”
他抬头看着娜娜,娜娜那火辣辣地目光直直地射过来,他即心跳身体也有点颤抖。
他说:“我可能要走了,我们干的活也将峻工,只是老板不发工资,我担心他们不会给。”
“不给怎么行呢?必须得要来,那是下苦挣来的,不能便宜他呀!”
金锁听到她的话,更加坚定了要钱的决心。想起娜娜从那么艰苦的环境中都能挺过来,自己这么点困难算什么。另外,自己是男人,自己的处境和遭遇虽然不好,如果和娜娜相比,都算不了什么,父母双亡的时候,自己那幼小的心灵记忆力残缺不全,不像娜娜,眼睁睁看着丈夫离去。现在,他必须走出困境,抬起头勇往直前。他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说:“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的。”
“你忙啥吗?我一直想和你畅谈,你每次都那么匆忙。今晚,我想喝酒了,咱们喝几盅行吗?我觉得你是个很诚实的人,也是乡党,在这里举目无亲,你是唯一的可以结交的朋友。自从认识你,你像兄弟也像朋友……”说完,认真地看着金锁。
金锁吃惊地看着她说:“你能喝酒?”
“当然能。这也是麻醉自己一种办法。”
娜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又说:“我的朋友很少,到我这里来的全是为了占便宜,另外就是理发。我自从男人死后,心已冷到冰点,全身感觉很疆硬,一个人守着孤独和寂寞,便学着喝酒。酒是好东西,能使人忘掉痛苦,忘掉悲伤,有时不知自己是谁。自从你第一次理发到甜甜给你泼水,觉得你是个好人,有一颗善良的心。我不想你会成为我的什么人,也不希望以后有什么结局,只想成为朋友,在一起说说话,疗心灵上的伤。”
说完,炽热的目光死死盯着金锁的脸,等他回答。金锁说:“谢谢你对我的信任,把我当朋友。我何尝不想呢?我也是孤儿,也是从苦难岁月里爬出来,又在苦难中成长,现在,还在苦海中挣扎。”
“那好,你就先别走。”
说完飞身上楼拿下酒,以极快的速度在炉子上弄菜。
金锁说:“菜就别弄了,我给咱们到商店买些熟食吧!”
说完金锁要起身却被她挡住。金锁只得坐下看她忙乎,一个人想着心事,想着想着,悄悄地起身向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