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一、二、三节）

　　第五章
　　
　　（一）
　　
　　戴叶青的生活已经很窘迫了，这几年公社的伙食也越来越差，之前一个人还能有一个馒头。这几年来，连稀饭都能照见人影，馒头由吃着扎嗓子的窝窝头代替了。干了一天活的戴叶青，因为一直吃不饱，脸色越来越憔悴，浑身也开始发肿，手一按便能下去一个坑，半天也恢复不了。几个孩子饿极了，一放学，便去捋树叶吃、挖野菜吃，但很快树枝都被捋的光秃秃的，地里只要有绿色的，都被孩子挖着吃了。
　　甘肃省静宁县地处黄土高原地点，干旱少雨，这几年更是黄土蔽日，寸草不生。看着越晒越红的太阳，戴夫人嘴里喃喃地念叨着,老天爷呀，都半年多了，咋不滴一滴雨呀？山坡上一片焦黄，大黄狗吐着长长的舌头在喘气，空气好像划根火柴就能点着。戴老夫人便偷偷地去庙了求神拜佛，希望老天能开眼，早点下雨。不过村里也有好多人和戴夫人一样，经常跑去庙里祈祷，祈祷老天爷早点开恩下雨。但无论村里人怎么祈求，老天爷依旧露着红红的太阳，炙烤着大地，有时候也会变脸，刮一会黄风土雾。
　　现在大家的用水越来越紧张，一条小河，一大清早就被村里的人剐干了，去的晚一些的人只能挑一些浑浊的黄泥水，回家淀上大半天才能喝。现在一盆洗脸水一家人用好几天。一天晚上，戴夫人实在太渴了，她想把好一些的水留给孩子们喝，只好偷偷地喝了洗脸水。
　　看着女儿越来越憔悴，戴夫人更是心疼。从那天起，戴叶青从食堂打来的饭，戴老夫人从来就没吃过，戴叶青在时，戴老夫人就喝几口汤，戴叶青一出门戴夫人便把窝窝头和汤都存起来，等到戴叶青去干活时，戴老夫人便把吃的拿出来分给几个孩子吃。有时候几个孩子让外婆也吃点，但戴老夫人总是说自己吃过了。看着几个孩子狼吞虎咽的抢着吃，戴夫人饿得饥肠辘辘，便又躺在炕上保持能量了，就这样戴夫人的身体越来越肿，贴在炕上的身体都快压得出水了，但戴老夫人没有抱怨，她觉得这是唯一能为女儿做的事了。
　　窗外的狂风咆哮着，嘶吼着，一阵比一阵猛烈地撞击着窑洞，连纸糊着的天窗都快要刮走了，仿佛它随时都可能像一头发疯的野兽般冲进窑洞里来。几个孩子被吓醒了，周烈儿吓得哇哇大哭。周田儿便喊外婆起床，喊了半天才发现外婆的身体很冰凉。听到孩子的叫喊声，戴叶青点了煤油灯，才发现母亲的脸已经发紫了，大概咽气已经有一两个小时了。戴叶青哇的一声，哭着跪倒在地上，痛哭了起来，几个孩子也跟着喊外婆，他们希望外婆能活过来，风声和凄惨的哭声混合在一起，使得这个早晨格外的凄凉。戴夫人知道自己活不久了，所以她便把吃的留给了孩子们，她就这样凄凉的走了。
　　因为家里的条件实在太萧条了，也没有办法下葬戴夫人。戴叶青在邻居的帮助下，找了一张破席子，把戴夫人用席子卷起来，挖了坑随便埋起来了。
　　
　　（二）
　　
　　戴夫人走后，马爱青退学了，他也去公社干活，帮母亲养活弟弟妹妹。刚退学那会，戴叶青还不同意，她自己苦点累点都没关系，但不能不让孩子退学，戴叶青知道，只有孩子考上大学，才有可能摆脱这样的贫穷。但后来，戴叶青也发现，光自己一个人的工分实在没办法养起四个孩子，几个孩子都饿得面黄肌瘦了，根本没有心思上学了。就这样马爱青跟着母亲在公社挣工分。起初马恋青还上学，不过学校也经常组织学生修路、挖井、平地，在学校里也根本学不到任何知识，所以没过多久马爱青也干脆跟着生产队修路挣工分了，这样最起码还能吃饱。
　　一次周田儿在家看着妹妹，但由于实在太饿了，周田儿便自作主张带妹妹去山上挖野菜去了。周田儿把妹妹放在地里，自己一个人找野菜，这个时候能找到野菜真的很不容易，找了半天，就看到了几个露着一点黄牙的辣菜，周田儿用手刨出来，连土带泥一块儿吃了。他本来是想给妹妹留的，可饥饿得嘴实在没忍住，他这会又跑去给妹妹找野菜了。这时他听见周烈儿咳嗽着好像嗓子被卡住了。等周田儿跑过来时，周烈儿嘴里全是土，她应该也是太饿了，便把土放在嘴里吃了，因为太干，卡在嗓子了。
　　等到了晚上戴叶青和马爱青、马恋青回到家时，周烈儿满嘴是泥，脸色很差，有气无力的在炕上躺着。戴叶青赶快给周烈儿做清理，马爱青和马恋青将公社打来的汤分给妹妹喝，就这样，周烈儿算是捡回来了一条命。周田儿也算是长了教训，以后无论走在哪里，都会把妹妹带在身边。戴叶青也清楚的知道，一天光靠一碗清汤寡水来充饥肯定不行，尤其是孩子正在长身体，更需要营养。而这样的汤撒一泡尿也就没了，更别说营养了。戴叶青便寻思着如何给几个孩子能再加点餐了。
　　但现在公社掌大勺的基本上是铁面无私，戴叶青每次打饭时，让掌大勺的多打点，毕竟家里还有两个小的，但每次都会被掌大勺的羞辱一番，戴叶青只好自己少吃点，这样才能让在家里的两个小的多吃点。
　　一天，戴叶青在回家的路上，发现了一只死野鸡，戴叶青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没人，便很快速地把野鸡装在兜里带回了家。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戴叶青才敢把野鸡拿出来，随便洗洗弄弄便煮了起来。等到快熟的时候，戴叶青想叫几个孩子起来一起吃，但戴叶青又怕野鸡有毒，毕竟是捡的，万一毒死了孩子怎么办？想到这里戴叶青又在厨房偷偷地吃了起来，她觉得如果自己一个人吃了死了就死了，最起码孩子没事，但她又想让孩子也吃点，最起码能充充饥，他纠结了好久。最后，为了孩子的安全，戴叶青还是一个人吃了。戴叶青生怕人发现，她就解释不清楚了，因为公社禁止私下自己开火，所以戴叶青一直等到大家都熟睡时才煮的野鸡。
　　尽管这样，还是被嫂子翠花发现了，第二天一大早翠花便带着高志强几个人来兴师问罪了，可恶的翠花还将戴叶青埋在地下的鸡毛挖了出来，现在是人脏俱在了，戴叶青想解释，可他们都不信。戴叶青只好被带去挖井、修路了，并扣除了半个月的工分，戴叶青哭着求高志强，让别扣除自己的工分，要不孩子就会被饿死的。这时的高志强根本不听戴叶青的解释，而是恶狠狠的将戴叶青带去干重活了。其实高志强完全可以解释的，因为公社的鸡是有数量的，早晨饲养员才清点过，但高志强就是没有解释，所以戴叶青现在又成了“小偷”。
　　
　　（三）
　　
　　母亲带走后，家里又少了一份伙食，周田儿只好饿着乞讨去了，白天只把周烈儿一个人锁在家里。周田儿和启明星一起起床，背着一个布袋子就出去乞讨，直到星星挂满天空时他才回来。
　　那年的冬天特别寒冷，瑟瑟的寒风在黄土路上呼呼地刮过，吹起了地上的落叶，各家的窗户紧紧实实地关着，似乎人们都不迎接这位“威风凛凛”的寒风。道路上空无一人，只有寒风在路上徘徊。可这一天周田儿没要到一口吃了，这会儿他口干舌燥地寸步难行了。风吹过，寒气直侵入骨头，然后慢慢地在身体内扩散，好象马上整个人都成了冰块，冷侵如心脾，我的天，血液也凝固了。周田儿裹了裹自己的破棉袄，两根鼻涕像青葱一样悬挂着。周田儿只好躲在别人家的草堆里避避风，又冷又饿的他，很快睡着了。在梦中，他梦到自己的爸爸活过来了，还给家里带了好多好吃的，妈妈这会还给他们兄弟姐妹们煮猪骨头吃，还有热腾腾的白面馒头，他一个人就吃了四五个，能吃饱的感觉真是爽。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在一起，梦中的他们很快乐，不愁吃不愁穿，周田儿静静地沉浸在幸福中。
　　第二天醒来，已经是十点多了，周田儿舔了舔嘴唇，这才发现自己的嘴唇干的裂开缝了，原来，刚刚的那些甜蜜都是梦里的，早知道这样，他就再做会梦，现在醒来又开始饥肠辘辘了。周田儿虚弱地想起来，这才发现眼前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雪覆盖了周田儿的腿、脚，这时周田儿才发现自己的脚已经冻麻木了，没有一点知觉。由于雪下得太厚了，周田儿走到家时，鞋子已经不见了。周田儿在炕上焐了大半天，才缓过来，这时戴叶青发现孩子的大拇脚指头被冻掉了，这会正在出脓，戴叶青边给周田儿包扎，自己已经疼得心在滴血。
　　为了能多挣点公分，戴叶青等孩子们睡着了，又偷偷地去了公社。戴叶青知道，晚上在地窖装洋芋，听干活的人说，晚上乘装洋芋的时候，可以偷吃生洋芋，当然不能被队长发现，如果被队友发现肯定会暴打一顿，甚至扣公分。戴叶青没有偷过东西，但为了孩子，她想试试，哪怕只偷一个，也能给孩子充充饥。
　　戴叶青乘着大家都在捡洋芋装洋芋的过程中，她偷偷地溜在角落里，把大伙挑剩下的不好看的一个洋芋，乘大家不注意时，偷偷地放进裤腿里，然后用绳子系好了。这期间戴叶青吓得冒了一身冷汗，回头看了几次，发现没人注意，她才松了口气。那时候的裤子都比较宽大，所以放个小土豆压根看不见。戴叶青这才继续干活，直到天快亮时队长才喊着让大家回家休息，不过出门时还要搜身，害怕大家偷带洋芋出去。
　　听到检查戴叶青已经吓得浑身颤抖，本来饥饿加过上度劳累她的身体已经吃不消了，这会又觉得自己干了不光彩的事，万一被发现，她就完蛋了。正当她要退回去时，一旁的张大婶抓住了她的胳膊，然后使了眼色，示意让她别紧张。张大神也有好几个孩子，孩子也是经常饿的哇哇叫，这不，她也是白天下地干活，晚上来地窖做封装，这次是装洋芋，有时候还装麦子，谷子，胡麻等等，好的粮食都会上缴给国家，然后由国家统一发放给公社，供大家吃。张大婶因为提前来，有了经验，也是乘大家不注意时，偷偷地在裤腿里偷点东西回家给孩子吃。看到紧张的戴叶青，张大婶便明白过来了，所以她决定帮助戴叶青。看到张大婶肯定的眼神，戴叶青再没有退回去，而是排队接受队长的搜身，快到戴叶青时，张大婶突然喊到，哎吆，我肚子突然好疼呀，是不是饿的？看到队长没有理会，张大婶故意又叫得大声了。队长看到张大婶喊的越来越大，他也怕出事，于是问到，谁离张大婶家近，快帮忙把张大婶送回家？大家没人吱声，这时张大婶又说，让戴叶青送我回去吧，她离我家近，戴叶青这才反应过来，张大婶这是苦肉计，是在帮她，她明白了张大婶的用意，赶忙走过去扶张大婶回家了。
　　就这样张大婶成功的帮戴叶青脱险了，也是帮自己脱险了。后来张大婶每次干这样的活时都会叫着戴叶青，她和戴叶青一样，也是命苦的人，丈夫虽然活着，但得了天花，已经卧床半年多了，家里还有四五个孩子都需要照顾，只是张大婶长得五大三粗的，一般没人敢惹她。但她的心肠比较好，得知戴叶青也是可怜之人，便开始和戴叶青抱团取暖了。
　　不过没几天，就被嫂子翠花发现了。这个女人也算是丧尽天良了，都这个时候了，还经常想着怎么报复戴叶青，自己的生活也是一塌糊涂，甚至有时候也会饿着半夜醒来，儿子周虎儿也是经常饿着哭。但只要想到能祸害到戴叶青，她便精神了不少。她把戴叶青和张大婶偷洋芋告诉了队长，那天干活结束后，队长专门搜戴叶青的身了，队长从戴叶青裤子里翻出来了3个像核桃大的洋芋，然后高声的喊到，戴叶青偷东西，大家以后要谨慎，然后没收了洋芋，还受了一顿欺辱，大家都开始七嘴八舌地唾弃着戴叶青，戴叶青既累又羞愧，眼泪哗啦啦的流了下来。一旁的翠花正幸灾乐祸得看着，这会正讨好着队长，向队长讨功劳。
　　从此后戴叶青没法在挣这个晚上的工分了，两个小孩子的吃的全靠他们少吃点，才能让孩子喝点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