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大伯的歧路人生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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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之后，大伯提上四盒礼品，正式去赵神仙家里认亲了。
　　赵神仙张张罗罗地摆下一桌酒席，堂而皇之地招待了大伯。也对，这样等于有了一个正式场面，过后谁也不好再当笑话说了。说是假戏真做也好，说是弄假成真也罢，反正就从那一天开始，这一对干父子蛮像那么回事儿似的走动起来。弄到这一步上，大家自然也就乐于接受这一既成事实。
　　酒桌上，赵神仙和大伯频频举杯，干父子两个越喝酒兴越浓。喝得差不多时，赵神仙才一本正经地开了口：我说干儿子，男大当娶，女大当嫁，你也老大不小的了，终身大事也该操办得了。
　　大伯一脸轻松地说：有干爹你老人家在，我这干儿子就什么都不用愁了不是。那倒也是。
　　要不，我认你这个干爹为的是啥呀！
　　干儿子，你看北街的马小霞咋样啊？
　　干爹，她太矮了，娶那么一房媳妇进门，显得咱爷们儿也掉价呀！
　　那南街的洪家三丫又咋样呢？
　　也不行，她又太瘦了一些。
　　东街的梁家大姑娘呢？
　　不行。
　　西街的周家小女儿呢？
　　也不咋样。
　　赵神仙一口干了杯中酒，含嗔似怪地一笑：我说干儿子，卧龙镇四街八巷的姑娘我都给你数到了，咋就一个也没看中呐，你是不是心太高了一点儿啊！可别闹一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呀！咱们娶一房媳妇进门，为的就是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别横挑鼻子竖挑眼睛的好不好啊！干爹说了这么多，你可别不往心里去，常言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嘛。
　　赵神仙这一通数落，还蛮有一副做干爹的派头。大伯似乎早已心中有数，竟“嘻”地一笑，改口说：干爹，这事儿你就不必操心了，我都找到老丈人家的门口了。
　　真的？
　　啊。
　　谁呀？你赶紧告诉我，哪天我得上门和人家会一会亲家呀！
　　大伯煞有介事地说：这人你还真熟，就是西门里的牛大愣嘛。
　　胡说八道！那牛大愣打了一辈子光棍，他哪有姑娘嫁给你呀！赵神仙瞪圆双眼，笑嘻嘻地看着大伯。
　　可不，那天我把这个老丈人也好一通埋怨。
　　你埋怨人家干啥呀？
　　这还不是明情嘛，他一辈子打光棍，自个儿苦撑苦熬不说，还把我一个好端端的媳妇给耽误了，你说这样的老丈人该不该骂呀？
　　哈——赵神仙忍不住大笑起来。
　　大伯也笑：嘻——
　　干父子两个四目相对，彼此好一通开怀大笑。
　　笑罢，赵神仙板起面孔说：干儿子，到底看上谁家姑娘了，你也别羞口，赶紧给干爹说一句实话吧！
　　没那回事儿，干爹千万别瞎猜。大伯朝赵神仙连连摆手。
　　啥叫瞎猜！刚才我提到周家小女儿，你也没问一问到底是哪一个周家，就一口回绝了我，这还不是明情吗？你心里早就有人了，非她不娶，对不对呀？
　　哎吆，干爹还真是个活神仙哪！
　　得了，你也别奉承干爹，赶紧把目标指出来，干爹这就给你操办去。
　　我怕干爹办不成。
　　小看人了不是，卧龙镇里还没有你干爹办不成的事情哪！
　　大伯不无做作地一笑：那我可要说了，干爹仔细听着……
　　说吧！我听着呐。
　　就是东门里华娟。
　　是她？赵神仙不禁为之一怔。
　　大伯连连点头：对了，就是华娟。
　　干儿子，你的心可真够高的，敢一下子想到华娟身上去！不过，我劝你还是别打她的主意为好。
　　这话咋说呢？
　　赵神仙一时兴起，比比划划地说了下去：人都说丑妻近地家中宝嘛，她华娟长得再好又能有啥用处呐，是能当画看，还是能顶饭吃啊！老话说红颜薄命，这话不假，她要是一辈子没啥福享，你又上哪儿能有好日子过呀！还是听干爹的，赶紧找一个老实厚道的姑娘娶了吧！
　　不，干爹，我还就看上华娟了，她对我也不错，事情就差在她老爹身上，只要干爹出马，这码事儿就有指望了。
　　好小子，你在这儿等着我呐，怪不得你下了这么大的工夫，我这干爹算是上了大当了呀！
　　干爹可别这么说，那天也是一脚踢出个屁来——赶当当儿上了不是。
　　当时，在卧龙镇的未婚女子当中，华娟首屈一指，堪称女中魁首。她不仅相貌出众，而且人品极佳。大伯偏偏提到了她，这就等于给赵神仙出了一道老大不小的难题。
　　不过，对这件事情，赵神仙不只未显示出一星半点儿的畏难情绪，反倒表现出一副知难而进的派头。那时节，他虽然只是三十几岁年纪，却已成了卧龙镇一代名流。除了那些看家本领之外，保媒拉纤也是他的拿手好戏之一，而且成功率极高。他当即拍着胸膛答应下来，也不知是一心为大伯着想，还是要借此机会展示一下自我。或许，这二者兼而有之。
　　次日一早，赵神仙就去了华家，登门为大伯提亲。经过一番交涉，他终于看出了眉目。正如大伯所说，华娟本人并无反对意见。只是一个女儿家，当着媒人的面，不好让那一句话出口而已。
　　三天以后，赵神仙再一次走进华家，开门见山地说到正题：老华大哥，事情考虑得咋样了？我跟你说，闺女大了不可留，留来留去是个愁，孩子老大不小，终身大事也该张罗得了。
　　就这码事儿，还真不大好说了！华家老头做出一脸苦相，不住手地捅着牙花子，嘴上“咝咝哈哈”，半晌才吐出一句话来。
　　咋又不好说了呢？
　　我家又上媒人了，你看……
　　原来，就在这三天之内出了岔头儿，华家又上了一个媒人，提的是周氏家族的周保田。赵神仙毕竟是赵神仙，待到华家老头把话说完，他的对策也就有了，当即板起一张面孔，高腔大嗓地嚷了起来：他周氏家族这叫办的啥事儿啊！凡事总得讲究个先来后到不是，凭啥半截腰插这么一杠子，他们也太不地道了吧！
　　你也别那么说，他们许是不知内情，紧赶慢赶，这才赶到一块了，一家女百家求嘛，这也不能说是出了大格儿。
　　那倒未必！我看他们是没安好心，不图希打鱼，是图希混水来了。
　　看你，这不越扯越远了吗？
　　再远，也远不出咱这卧龙镇去。赵神仙嘿嘿一笑。
　　华家老头略一沉吟说：那对。
　　老华大哥，卧龙镇孟周两大家族，同时看中了你的宝贝女儿，你这当爹的可真够风光的了。
　　哪里，哪里……
　　这里边的奥妙你明白吗？
　　华家老头似有不解：就这，能有个啥奥妙啊？
　　还用我给你细说吗？早就知道你脑瓜不空，有个三回九转，这一回你就自个儿好好地掂量一下吧！何去何从，大主意还得你自个儿拿呀！
　　赵神仙扔下这一番话，而后抬腿下地，头也不回地出门而去。
　　华家老头原本并未多想什么，女儿毕竟是自己生养的，到底想许配给谁家，应该是他自己的事情，和别人又有什么相干！一番前思后想之后，他竟出了一身冷汗。赵神仙的那一番话挺有分量，可谓说在了要害处，他还真不能不往心里去了。可不是嘛，枉自在卧龙镇住了大半辈子，怎么把这一关键问题给丢在了脑后，这么些年不是白活了吗？事情明晃晃地摆在那里，交了孟氏家族，势必要得罪周氏家族；交了周氏家族，又非得罪孟氏家族不可。两头都不交，也就等于把两头都给得罪下了。弄得不好，往后也就等着受那夹板子气吧！那才叫个劁猪割耳朵——两头遭罪哪！
　　左右为难无所适从，可是害苦了华家老头。一番苦思苦索之后，他终于替自己想出了一个高招儿，于是大张旗鼓地放出风去，孟氏家族也好，周氏家族也罢，他华家看着都不错。至于自家的女儿到底许配给谁，那就要看小伙子本人的情况如何了。谁能干出一番事业，出人头地，华家就把女儿许配给他。
　　此说一出，不能不令大伯大失所望了。谁都清楚，生在农村，长在农村，要想有所造就出人头地，绝非一桩易事。读书求学倒是一条现成的出路，可惜早已时过境迁，悔之晚矣！如果找一份工作干干，也不失为一条捷径，可又谈何容易！一无人力二无门路，费尽心机也是枉然。
　　这一日，赵神仙叫来大伯，开门见山地说：干儿子，你不就是想把华娟娶进家门吗？我倒是替你想出了一个好主意，就是不知道你有没有那一份狠心了？
　　干爹，你就照直说吧！只要能和华娟生活在一起，让我把天捅个窟窿也没问题。大伯饱受情感煎熬，连日来痛苦已极，苦于无法可想，正在那里犯难。听了赵神仙这一番话，他高兴得差一点儿跳了起来。
　　我问你，你怕不怕死啊？
　　我不怕死，要是得不到自己心中所爱的女人，活在这个世上也就没啥意思了。
　　那好，你赶紧报名参军去，抗美援朝，保家卫国，挺好的机会嘛，真要干出点儿名堂来，天大的问题都不难解决了，干爹说得对吗？
　　大伯毫不犹豫地连连点头：干爹说得对极了！
　　你肯去吗？赵神仙似乎不大相信。
　　我听干爹的就是。
　　一旦到了战场上，生死就在眼前，枪子可是不长眼睛啊！
　　管不了那么多了，是生是死，听天由命吧！
　　于是大伯参军的事情就这样决定下来，而且事不宜迟，当即采取行动。
　　再也不曾想到，那周保田竟也步了大伯的后尘。就在大伯报名之后的第二天，他也做出了报名参军之举。
　　时值抗美援朝的非常时期，举国上下，一片慷慨激昂的大好形势。热血男儿，竞相报名参军，奔赴前线为国杀敌，这无论怎么说都是一种令人敬佩之举。大伯与周保田的这一桩事情，很快就在卧龙镇里传为美谈。
　　更有甚者，考虑到宣传方面的作用，卧龙镇业余评剧团根据这一生活素材，编排了一出剧目。其速度之快，质量之高，足以令人咋舌不已。那剧情也颇为感人至深，两个男青年同时爱上了一个女青年，女青年深明大义，忍痛割爱，勉励他们奔赴前线，保家卫国奋勇杀敌。特别是那个结尾设计得十分巧妙，在欢送入伍者的仪式上，女青年做为献花人之一，手持一束鲜花上场。两个男青年同时上前，准备接受鲜花。这种相持不下的局面令女青年颇感为难，一时竟无法做出抉择。而后，女青年灵机一动，替自己想出一个绝妙的办法。她把那一束鲜花高高举过头顶，当众宣布，等到他们两人凯旋归来之日，谁立下的战功最大，她将亲手为他献上这一束鲜花。
　　女青年临场发挥，这一番台词可谓精彩至极，在观众中引起强烈共鸣，顿时掌声雷动，台上台下一片沸腾。那场面，堪称一种令人欢欣鼓舞的戏剧高潮。
　　也许谁也不曾想到，舞台上的大幕徐徐降下之时，生活中的一幕人生悲剧也就此拉开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