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父亲的峥嵘岁月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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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刚得以升迁之后，周氏家族的一干人等竟以为那是他们的龙脉风水宝地在发挥作用，为此一直津津乐道：
　　咋样啊！多亏当年把龙脉风水宝地弄到了咱们手中，要不，哪有周氏家族的今天的大翻身哪！
　　可不，就算是搭上一条人命也值啊！
　　打这往后，卧龙镇就是咱们周氏家族的天下了呀！
　　那些姓孟的，让他们都去做自个儿的白日梦吧！
　　哈——
　　末了这一句话极富幽默感，令那一干周氏家族的人们十分开心，也就一起放声大笑起来，应该是一个皆大欢喜的局面。
　　正所谓天道循环，乐极生悲。周氏家族的人们再也不曾想到，时隔不久，就发生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大迁坟行动。当时组织上不知出于何种考虑，居然把这一行动的指挥权交给了周刚，由他出任协调小组的组长，全权负责卧龙镇的大迁坟行动。
　　迁坟行动令发出之后，十天时间匆匆而去，竟无一家一户采取行动。周刚再也沉不住气了，当即决定采取一项强有力的措施。他派出一组工作人员，去找孟氏家族的人们正面交涉。他们的理由可谓冠冕堂皇，说什么孟氏家族是卧龙镇的大户，应该带头行动，起到某种表率作用。
　　此说一出，终于让孟氏家族的人们找到了与周刚正面抗衡的机会。不一会儿的工夫，他们就聚集了上百号人。大家不约而同地迈开脚步，争先恐后地闯入镇革委会大院，异口同声地提出一项要求，必须由周刚本人出面答复他们。
　　至此，周刚不得不出头露面了。他一开口，就打起了官腔：你们孟氏家族的人胡闹什么呀？建公墓，搞迁坟，充分利用土地资源，这是上级领导的指示，也是一种造福于民的好事儿嘛，你们为什么还要拒不执行呢？
　　我们可不是抗拒上级领导的指示，就是有一件事情弄不明白，所以特来请教周副主任……哥哥一向喜欢打头阵，这一次又是他第一个开口和周刚对话。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呀！文件上不是已经说得一清二楚了吗？人随王法草随风，你们不听招呼行吗？
　　请问周副主任，为什么你们周氏家族不先动手行动起来，也算是给我们大家起到一个表率作用啊！
　　周刚嘿嘿一笑，摇头晃脑地说：我告诉你们，周氏家族的坟茔地占用的是一处荒滩，并非良田，可以不参加此次大迁坟行动，你们懂不懂啊？
　　我们就是不懂，不是说要搞统一行动吗？为什么偏偏你们一个周氏家族可以置身事外呢？哥哥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
　　令志、令柱、令威等人也一哄声地喊叫开来，一个比一个嗓门儿高：
　　就是嘛，既是建公墓，就得把卧龙镇的所有人家一包在内，谁也不许搞特殊化，更不应该以权谋私！
　　你说那不是良田行吗？只要你们周氏家族把坟迁出去，咱们种上庄稼试一试，看看它到底能不能打出粮食来！
　　可不！
　　……
　　众人闹哄哄地嚷了起来，场面简直就乱成一锅粥了。
　　周刚火了，把脚一跺吆喝起来：我告诉你们，谁也不许拿着不是当理说，再不开始行动，上级领导追查下来，一切后果都由你们孟氏家族承担好了。
　　大家一听这话，又七嘴八舌地嚷嚷开了：
　　这怎么的，还不许我们说话了，是你嘴大我们嘴小还是咋的呀！
　　听听，这才叫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哪！
　　那可不行！你们周氏家族不动手，我们就不动手，都是共产党的天下，凭啥可以办出两样的事情来哪！
　　……
　　这工夫，人已越聚越多，不光有孟氏家族的人们在陆续加入，其他一些杂姓居民也在不断地参与进来。还不到半个时辰，人数至少又增加一倍以上，把整个镇革委会大院都快给挤满了。人声鼎沸，一浪高过一浪，已呈现出一种无法弹压的局面。
　　目睹此情此景，周刚一下子慌了手脚。他担心人越聚越多，事态继续发展下去将无法控制。一旦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他也无法承担那一份天大的责任。情急之中，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想，他只好硬着头皮去请一把手吕正帆亲自出面加以调停。
　　卧龙镇革委会主任吕正帆虽然来自外地，对本地的实际情况却了如指掌。见到眼前这种局面，他马上就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质，知道稍有不慎，就可能酿成更大的乱子，非得拿出一个强有力的处理措施不可。他费了好大的气力，才让那种场面平静下来，得以正式开口讲话：大家静一静，大家静一静，我来说几句，你们的心情我都理解，你们的意思我也明白，这虽说不是一件小事情，情况却并不复杂，你们看这样好不好——我们镇革委会马上开会研究一下，形成决议之后，再给大家一个明确的答复，好不好啊？
　　得到这一承诺之后，众人才陆续散去。
　　当天下午，卧龙镇革委会召开了一次紧急会议，专题研究如何贯彻上级领导指示，搞好这一次建公墓大迁坟的行动。会上，周刚不折不扣地成了众矢之的。一把手吕正帆开门见山，毫不留情地批评了他：周副主任，你不要想不通，也不要有什么情绪，群众说的那些话也有道理嘛，偌大一个周氏家族一动不动，卧龙镇还能算得上统一行动吗？你身为此项行动协调小组的负责人，就应该起到一个带头作用，怎么可以去拖群众的后腿，甚至成了这一行动的绊脚石呢？我真弄不明白，这样下去你将怎样向组织上交待？
　　吕主任，我……周刚支支吾吾，似已无话可说了。
　　有一个副主任平时和周刚关系不错，半开玩笑地插话说：我说周刚同志，你该不会也相信什么龙脉风水宝地那一类迷信说法吧？
　　周刚一下子给弄得面红耳赤，赶忙分辩说：我周刚毕竟受党教育多年，哪能相信那些无稽之谈呐，我只是以为那是一处荒滩，并非良田，所以才……
　　吕正帆一摆手，打断了周刚的话头：到底是荒滩还是良田，这话不大好说，既是统一行动，就该一刀切才是，我看你就抓紧行动吧！再迟一步，恐怕就要拖全县的后腿了，到了那一步上，一旦追究起责任，在座的只怕人人有份，就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了。
　　好的，好的，我一定做好族人们的思想工作，尽快完成迁坟任务。
　　两天以后，周氏家族动手正式迁坟。据一些目击者说，那是一个极为凄惨的场面。
　　那所谓的龙脉风水宝地，历尽沧桑，经过几代人的经营，规模已十分可观。四周苍松环绕，墓前石碑林立。一派荫翳之中，大大小小的坟冢依次排列，井然有序，看上去倒真有那么一种不同凡响之处。
　　周氏家族的长者们，一个个俯伏在祖坟前号啕大哭，呼天抢地。看那情形，简直比死了亲娘老子还要伤心得多。
　　年轻一些的族中后裔们也一一到场，他们虽然各自都带了工具，却谁也不肯动手。后来，就都齐刷刷地在祖坟前跪了下去，呜呜咽咽，哭成了一片。
　　周刚见状急得不行，赶忙快步上前，又是摇头又是摆手，总算止住了大家的哭声。情急之中，他竟把平时不好出口的话语也一股脑地吐露出来：周氏家族的老少爷们儿，你们听着，都说这是一块龙脉风水宝地，你们相信，我也相信，可还有一条你们想到没有啊？赶到这节骨眼儿上，咱们要不动手迁坟，卧龙镇的这一行动势必无法开展下去，天大的责任都得由我这个协调小组组长一人承担，一旦落个撤职查办的话，现有的三个职务恐怕一个也保不住，我一旦下了台，卧龙镇不就又成了他们孟氏家族的天下吗？弄到那一步上，咱们周氏家族的祖坟还不是照样得迁吗？穷不和富斗，民不和官斗，上边一声令下，咱们就得闻风而动嘛，大家说是不是这么一个道理呀！
　　这一番话可谓肺腑之言，说到了要害处，再明白不过了。在场的人们无不为之心悦诚服，也就再无话说，只能是不大情愿地动手迁坟了。
　　那之后，龙脉风水宝地化为偌大的一处良田，土地肥沃得很。有一种情形曾让人们为之啧啧称奇，那一块土地上生长的庄稼，显得格外健硕，总要比其它地块上的庄稼高大许多。每逢秋后硕果累累，金风吹来飒飒有声，总是给人一种异乎寻常的感觉。
　　有一种说法终于在卧龙镇流传开来，说是小孩子们一旦吃了龙脉风水宝地上生长出来的粮食，可以借得灵气，攀龙附凤，长大成人定有一番造化，可以出人头地。也不知此说确否？但有一点却让人们确信无疑，每到收获时节，这片土地上的粮食就被偷盗一空。年复一年，几乎无一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