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楚王的诏令下达后，大半年过去了，由各州县自行选取的民间秀女，也陆续送到京城，要进行新一轮的甄选了，或者，如果楚王喜欢的话，全盘接收就皆大欢喜了。
　　于是，凤翎又来觐见了。
　　“主上，听说京中来了很多绝色秀女，都是各州县送上来的。”他一脸的兴奋，似乎那些秀女都是为了他而准备的。
　　“哦……”司马浩云不置可否地应着，他早就收到报告了，只是懒得理会罢了。
　　“主上是准备都接入宫中呢，还是说再亲自甄选一遍？”凤翎笑眯眯地看着司马浩云。
　　司马浩云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凤卿以为呢？”
　　“各州县的眼光难免有偏差，而且燕瘦环肥，各有所强。臣窃以为，还是主上亲自甄选为好，毕竟是专为了侍候主上的。”
　　“嗯，知我心者，莫如凤卿也。”司马浩云微微一笑。
　　“这么说，主上是同意了？”凤翎笑了。
　　“嗯，孤王就把这‘甄选’之重责交托与凤卿了。请凤卿帮孤王好好甄选吧。”
　　“主上，您要臣替您办这事？”凤翎一脸无奈地。
　　“对，怎么啦？凤卿不乐意？”
　　“怎么会呢？臣下自然是要为主上分忧的。只是，臣是外臣，怎么能越礼对主上的后妃评头品足？”
　　“孤王恕你无罪。再说了，不是还没有成为后妃么？”楚王毫不在意地说，仿佛选秀之事根本与他无关。
　　“主上，臣以为，莫若让元公公来主持此事。元公公侍候主上多年，深知主上的喜好，一定会办得妥妥帖帖的。”凤翎微笑道。
　　“嗯，那也行。”楚王看着在一旁无可奈何的小元子，“小元子，你可要替孤王好好办这事，明白了么？”
　　“是，主上。”小元子低头应着，心里暗暗叫苦。这个烫手的差事可不好办啊！
　　半个月后，从各州送来的两百八十六名秀女中，经过元公公的一番甄选，第一批精挑细选出来的十名美人皆装扮一新，迎入宫中，都安排住在恒芳宫之中，待楚王召幸之后再另赐新居。这算是第一批入选之人，如果楚王满意，那么还会再选一批，所以，余下的秀女也仍可能有机会。
　　新进美人们入住恒芳宫后，一连十数日，楚王都没有召见，更没有驾幸。
　　这天，楚王退朝比往日早了半个时辰。在回宫的路上，小元子轻声道：“主上，不如去恒芳宫走走吧？”
　　“恒芳宫？”司马浩云一愣，“什么事？”他不记得恒芳宫是干什么的。
　　“主上，最近新选的民间秀女，如今都住在恒芳宫里呢。美人们一直都在恭候主上驾临，不如……”
　　“不去。”司马浩云断然拒绝。
　　“主上，这次是主上亲自下诏书，诏选民间秀女。如今秀女进宫里来了，王上却不曾召见，这，这可能有点说不过去吧？”小元子小心奕奕地说。这是凤翎教他说的。他们都知道司马浩云是不会主动去召幸那些美人的，必须想个办法让他见一见她们，只要他肯见她们，那就仍是有机会的。
　　“小元子，孤王让你主持甄选，你就应该明白孤王的意思，你怎么真的就选了那些人进来了？”司马浩云瞪着他，“这事你看着办吧，孤王是绝不会去什么恒芳宫的。”如果以后让素素知道了，他该如何分辩他的清白？
　　“是，主上。”小元子低着头轻声说，心里只能暗暗叫苦：主君怎么能对阎娘娘如此长情呢？果真是曾经沧海难为水么？但是，如今阎娘娘不在了，为了子嗣之故，即使临幸了别的女子，也不能说是主君变了心、移了情呀！想来阎娘娘在天上也能体谅主君的难处的！主君怎么就是想不开呢？但心里想归想，小元子嘴上可不敢说什么，只能另想办法了。
　　又过了几日，楚王的王辇在景阳宫门前停下，楚王走下来，却见大门两旁跪了一地的美人，个个粉雕玉琢，花枝招展，或仪态万千，或娇羞可人。司马浩云愣住了，这是怎么回事？
　　众美人娇声呼道：“臣妾恭迎王上回宫！”跪拜后，也不待吩咐，便一个个的都抬起头来，那年轻美丽的脸都热切地迎着楚王的目光，娇媚地笑着，希望能引得君王看多两眼。
　　司马浩云皱着眉头扫了一眼，然后看看小元子：“这是怎么回事？”
　　小元子低声道：“想必是美人们都想念着见王上，所以特意过来迎候王上的。”这也是凤翎所教的，他说，既然王上不肯亲自驾临恒芳宫，那就让美人们过来接驾吧，到时即使王上不喜欢也不便当场发火的。万一就看上了其中一两个美人呢？所以，他又叮嘱小元子教那些美人们，千万要热情一些，莫要太小心谨慎，主上并不会喜欢过于“乖巧”的美人。若想得到王上的青睐，必须要大胆加主动。小元子虽然并不太认同凤大人的说法，但是，按以往的经验，特别是阎娘娘，她就从来不是一个很乖巧听话的人，但也绝不是个主动的人，而主君偏就是着了魔般地迷上了她，甚至于至今仍是念念不忘！不管如何，总得什么方法都要试一试的，总不能真的让主君从此孤单过活吧？无论他是多么挂念阎娘娘，但是，那已经过去了，他必须要面对将来的人生啊！
　　司马浩云冷冷地哼了一声：“都回去吧。”一甩袖子，从美人所围绕着的宫道中间大步走过，再也没有半分眼光落在任何一位美人的身上了。美人们眼睁睁地看着英俊的王上冷漠地离她们而去，不禁呆在当场。眼看楚王就要走进那扇红色大门里，忽然，一位美人从地上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追了上去，口中娇呼道：“王上，王上，请等一等。”楚王停住脚步，回转身来。那美人急急上前，似乎收不住势，一下子便撞向楚王的怀中。眼看着她要么就是撞在王上的身上，要么就是王上怜惜地把她抱住。有人心里不禁大为懊恼，自己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个法子呢？元公公不是说要大胆和主动么？这下子给那不要脸的小蹄子占了先了。
　　忽然，众人却吃惊地发现，那美人的身体竟生生地半路停住了，并没有撞在王上的身上，更没有倒在王上的怀中。但见她上半身往前倾斜着，却居然没有倒地。在前面的人定眼一看，原来是楚王伸出一只手，稳稳地抓着她的肩膀，把她的身体“撑”住了。
　　楚王冷冷地说：“来人。”马上两名小太监走上前来。楚王松了手，于是，那名美人便软软地倒在了小太监的怀中。楚王却不再理她了，转身离去了。小元子心中暗暗叹一口气，轻轻说了句“都回去吧。”说完也赶紧跟上了，留下身后哀怨遍地。
　　又过了两日，楚王在御书房中批完奏折，天色尚早。小元子低声道：“主上，前几日，新进的美人们特意排了几个舞，想着在太后生辰庆典上献舞的，但不知哪个更好，想请王上亲临鉴赏定夺呢。”
　　“不去，你让她们自己定吧，再不然，就请淑贵妃去看看吧。”司马浩云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可是，主上，这……”小元子还想说什么。
　　司马浩云一摆手，瞪了他一眼：“小元子，你怎么越来越啰嗦了？”
　　正说着，一名侍从轻轻走了进来，躬身说道：“王上，凤翎凤大人求见。”
　　“哼，他又跑来做什么？算了，让他进来吧。”
　　不久，凤翎就慢慢地走了进来。他笑眯眯地向楚王行礼：“主上，臣来了。”
　　“哼，你来这里做什么？”司马浩云头也不抬地问。
　　“主上，”凤翎不慌不忙地说道，“臣本是想到景阳宫拜见王上的，听说王上仍在御书房，所以，就来这里了。”
　　“有什么事么？”司马浩云仍是盯着手上那已经看完的奏折，一脸漠然。
　　“主上，听说元公公已经在进京的秀女中为主上选好了几位美人，不知主上准备如何……嗯，安排那些没有被选上的秀女呢？她们进京也有几个月了吧。”
　　“什么？她们还在京里？”司马浩云终于抬起头来，有点惊讶地看着小元子。
　　“是的，主上。”小元子低声道。
　　“为何不派人送她们回去？”
　　“……”小元子刚想说什么。凤翎却抢先说道：“元公公，能否请劳烦一下，请给凤翎弄一壶好酒来？”小元子愣了一下，这是很久以前凤翎要支开他的惯用手段。他看了看主君，主君点了点头，他便悄悄地退了出去。
　　“主上，那些秀女都是各州县精选而来的，如果就这样送她们回去似乎不太好吧？百姓还以为她们都能好好地侍候主上呢。”
　　“那么，依凤大人之见呢？”司马浩云冷冷地问。
　　“主上，臣以为，不如都一并留在宫里吧，也不过三两百人，宫里完全能容纳得下。如今宫里的人本就比以前少很多了。”
　　“孤王的后宫里不需要这么多人。劳民伤财。”
　　“主上，一国之主本就该三宫六院、嫔妃围绕。如今，主上仅有一宫贵妃和数名嫔妃，实在是太……有损王上威仪了！不如，这一次，接受百姓的厚望，把这些秀女都留下吧。虽然不见得都能得到王上的宠幸，但至少也能在旁侍候，也算是了了百姓的一番心意啊！”
　　“凤大人，看来，你这次是专为了那些秀女而来的了？”司马浩云冷冷地看着他。
　　“主上，臣当然是为了主上而来的。”凤翎一脸恭敬地说。
　　“为了孤王？哼，你要孤王留下一大堆女人，竟是为了孤王？”
　　“主上，无后为大，请主上爱惜朝廷上下以及楚国百姓的一番心意，早日为楚国诞下太子！”凤翎认真地说。
　　“哼，你以为留下这一大堆女人，就能为孤王生下太子了？”
　　“只要主上愿意赐与她们机会，她们就一定能为主上效劳！”
　　司马浩云冷笑：“孤王不愿意！”
　　凤翎静静地看着他，轻声说道：“浩云，已经五年了，再怎么伤心也该有个了结了。”
　　“你要孤王怎么了结？”
　　“纳新妃，生孩子。”
　　司马浩云冷冷地瞪着他：“凤翎，你真的是要断了孤王的一切念想了，是吗？”
　　凤翎冲动地：“司马浩云，你，你究竟还要怎么样？”
　　“凤翎，你到如今也不肯跟孤王坦白吗？”
　　“浩云，你一直都不肯相信我，是吗？”
　　“你要孤王相信你？你抚心问问你自己，你可是对得起孤王？”
　　“浩云，凤翎敢说，此生一切皆为了主君而为之！”
　　“哼，好一个忠心耿耿的良臣！但不知道当年你在把她从孤王身边夺走之时可也有着这份忠心？”司马浩云狠狠地瞪着他。
　　“浩云，凤翎绝对不会伤害小阎的！”凤翎痛苦地说。
　　“对，你没有杀了她，但却差点杀了孤王！”
　　“主上，臣绝对不敢！”凤翎双膝跪地。
　　司马浩云低声喝道：“你还有什么不敢的？哈？这几年来，她到底在哪里？你到底把她藏在哪里了？”
　　凤翎有点惊奇地看着他：“浩云，原来，原来你一直都认为，认为是我把她藏起来了么？”
　　“难道不是吗？难道不是你故意把她……那一切不都是你一手包办的吗？难道素儿还能自己飞了不成？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素儿自己能跑去哪里？啊？如果不是你凤大人的阅风楼，她一个弱女子能怎么办？她在你凤大人面前能怎么办？”
　　“浩云，凤翎为何要这么做？”凤翎忧伤地说。
　　“哼，这也是孤王想知道的，你究竟为了什么要那样做？”司马浩云逼视着他。
　　“浩云，如果真的如你刚才所说的那样，小阎是凤翎带走的，那么，你有没有想过？”凤翎忽然说道，“小阎为何愿意跟凤翎走？”
　　“在你凤大人面前，素儿能选择吗？她一个弱女子能对付得了强大的阅风楼吗？她家里还有老母和弱妹需要照顾，她能怎么办？”
　　“可是，浩云，你有没有从另一方面想？也许，这一切都是小阎的主意呢？也许，这是小阎的愿望呢？也许，凤翎只是配合了小阎的想法而已呢？”
　　司马浩云脸色苍白，死死地盯着凤翎：“你在胡说什么？”
　　“浩云，如果你真的认为凤翎应该为五年前那件事负责，那么，也许小阎也要负一半的责，也许正是小阎她不想进京，她不想做你的后妃，她不想……所以，她就离开了……”
　　“你胡说！你胡说！你胡说！”司马浩云喃喃地说道，脸色灰白，微微颤抖着。
　　“浩云，你比我更清楚小阎的脾气！”凤翎悲伤地看着他，“这些年来，看到你是如此伤心难过，我一直都想找到她，但是，我找不到她，我不知道她在哪里。我真的不知道她在哪里！所以，浩云，你好好想想吧，如果她心里有你，她为何不回来找你？你还要这样……这样地为了她而苦了自己……你不必如此，真的，不要再这样下去了，你得为你自己好好活着呀！”
　　司马浩云呆了半日，慢慢地站了起来，慢慢地走了出去。
　　凤翎呆呆地看着他那悲伤而寂寞的背影，心里仿佛被割了一刀。
　　凤翎不清楚，司马浩云将会如何反应。他当面亲口承认了，他和阎肃联手合谋了五年前的“事故”，他害得司马浩云悲痛欲绝几乎没命！如今，他也终于明白了，当年奄奄一息的太子殿下为什么会忽然醒来，而且还努力恢复健康，他们都以为是因为太子殿下痛极之下终于想通了，其实，只不过是因为太子“忽然”发现他心爱的女子并没有真的殁了，只是“躲”起来或“被人藏”起来而已，所以，这些年来，他没有碰任何女人，包括他明媒正娶的元配太子妃，因为他在等着她，等她发现他的痴心，等她感念他的真心，等她回到他的身边！
　　但是，已经过了五年了，苦苦等待的他又等到了什么？
　　凤翎却无法再忍受这一切了！他宁愿接受楚王的愤怒反击，他也必须告诉这个痴心的男人：其实，那个女人并没有多么珍惜他！（是的，凤翎仍清楚地记得当年的一切，她居然完全没有向他提起过这个男人！）甚至于，凤翎要故意刺激司马浩云：阎肃根本就是一心想要离开他！她根本不值得他继续这么痴心地等下去。
　　凤翎知道，司马浩云一定会非常愤怒，他已经准备着承受楚王的暴怒和惩罚了。只要楚王从此告别过往的一切，重新开始他的人生，凤翎觉得，即使被他严厉惩罚也无所谓了。
　　然而，凤翎没有等到楚王的暴怒，却看到了他那深切的悲伤！
　　凤翎万万没有料到，他恰恰揭穿了埋在司马浩云心底之中最担心的事情：素儿不要他了！素儿根本不爱他！即使他贵为太子，甚至贵为一国之君，他心爱的素儿的心里却仍是没有他！这个残酷的事实如尖利的刀锋，狠狠地刺在司马浩云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