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7)
作品名称:曙光初绽 作者:孙兴盛 发布时间:2020-07-28 07:22:03 字数:3444
后半夜,当半缺不圆的月亮从东边山头升起来的时候,玉皇顶被昏黄不清的冷光笼罩了,玉皇殿的旮旯拐角都浸淫在阴森恐怖的光圈中。
议事厅里几支蜡烛忽明忽暗地跳跃着,黄占山坐在龙椅里正在低头打盹,独眼老五一脚踏了进来。
当黄占山抬头询问独眼老五的时候,独眼老五弯下身子趴在他的耳朵上,用怯懦而失望的口气说赵云龙给山墙上写《绝命诗》一事。黄占山当即大怒,一拳砸在供桌上,说:“娘那个×,真是一头顽固不化的蠢驴!”
独眼老五朝后退了一步,恭恭敬敬地站在那里,用十分焦切的语气问道:“大王,怎么办?”
黄占山略一思忖,抬起头颅做出不耐烦的样子一摆手说:“去,送他上路!”
“啊!”独眼老五深深一鞠躬,退出议事厅,领了那两名小喽啰,又擎着火把向阎罗殿走来。
当伤疤喽啰打开阎罗殿的两扇铁门后,独眼老五佝偻着身子走了进去。
“赵先生,”独眼老五一弯腰说,“奉山大王命,小人连夜晚送你下山。大王说,承认有那事也好,不承认有那事也好,这事就算一笔勾销了。山寨和红军过去曾订有友好协议,为了不伤和气,他就不再追问那事了。不过,大王绝对不同意被你们收编,为了不在山寨里众位弟兄中造成不良影响,我们决定将你‘礼送’出境。这阵儿,月光正亮,咱们还是上路吧!”
赵云龙打了一个激灵,当即断定匪徒们要加害于他了。他在茅草窝里蠕动了一下,慢慢地爬起来,把一张白纸条塞在草窝里,就朝阎罗殿的中间走了两步。环视一下幽暗深沉的四周,再望一眼白灰墙上的《绝命诗》,赵云龙坦荡地一笑,说:“走吧!”
走出阎罗殿,回头再望一眼两名叶子阎王,默默地向他俩点点头,扭转身踏着大步向山下走来。
月光暗淡,一会儿钻进云层里,一会儿又露出半个圆脸。四郎坝的村庄里不时传来一声声凄厉的狗吠。
出了四郎坝,进入西鬼谷。乱云遮住冷月,疾风摇曳着漫山遍野的残枝败叶,呜呜作响,远处不时地传来几声怵人的狼嗥,更为这漆黑的西鬼谷平添了一层恐怖气氛。
沿着西鬼谷走了一程,独眼老五突然把枪口指向赵云龙说:“向南拐,进小岔沟!”
赵云龙冷笑一声:“你既然送我去青羊街,为什么要向南拐?那不是越走越远了?”
“少啰嗦!”独眼老五说,“我叫你往哪儿走,你就往哪儿走。假若违抗我的命令,我马上给你吃一粒花生豆(花生豆——指子弹。)!”
赵云龙停住步子说:“我已经看出来了,你们不是把我送回游击队,而是要我去死。那么,就在这里,你们干脆给我一枪吧,何必跑那么远的路……”
“没那么容易!给你一枪,我还嫌要浪费我一粒子弹!再说,这儿是四郎坝和青羊街的交界处,要是枪声一响,你们的游击队听见了……”独眼老五刚提到游击队几个字,就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再往下说了,只是用欺骗的语言催促赵云龙向小岔沟拐去,“走吧,我们不会让你死的。说句老实话,我们在小岔沟给你盖了一间茅草棚,想把你长期拘禁在那里,让你永远回不了游击队……”
赵云龙说:“你们这是痴心妄想。要杀要剐,随你们的便。我要是不死,迟早都要回到游击队里去。收编已成定局,无论我死与不死,玉皇顶的土匪武装,迟早要被我们改造过来。我相信山寨里的众位弟兄是愿意接受收编的,除过那些顽固不化的土匪头子,大多数喽啰终究是要走到革命阵营里边的。”
听了赵云龙慷慨激昂的谈话,站在独眼老五身后的两名小喽啰把平端着的钢枪慢慢地挎在了肩膀上,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独眼老五忿忿地推了赵云龙一把:“走!快些!”
赵云龙本想逃跑,望一望幽暗不清的四野,分不清道路到底在什么地方。加上连日来被匪徒们毒打,浑身筋骨疼痛,两腿酸麻,说什么也跷不开步子。于是,只好打消了逃跑的念头。赵云龙又想夺过独眼老五手中的枪,怎奈独眼老五把枪握在手中,正虎视眈眈地瞅着他。赵云龙无奈,只好按照独眼老五的吩咐,向小岔沟怏怏地走去。
小岔沟两岸山峰突起,遮住了半亮不亮的月亮,一条茅路被冻枯了的柴草遮掩着,摇摇晃晃的赵云龙时不时地踏脱了路径,走到茅路底下,有时踩到尖锐的刺丛中,有时踩到锋利的岩石上,有时干脆就滚到冰冷的溪水里边。
又拐了个弯儿,眼前是一片开阔地,靠左边山坡下面有一株刺楸树,树下有一摊乱石滩。独眼老五把疲惫不堪的赵云龙推到乱石滩跟前说:“赵先生,这就是我们给你盖的那间茅草棚……哈哈,请赵先生就在这里安歇吧……
赵云龙睁开眼皮向乱石滩望了一眼,才看清这是早年用来烧炭的一个窑洞,洞里边深浅莫测,窑洞口却有筛子那么大。赵云龙闭起眼睛想:这就是我的墓穴了!
不容多想,独眼老五一把将赵云龙推下深坑,他自己也跟着跳了进去。
赵云龙刚说要挣扎着爬上坑来,独眼老五猛地提起他的两腿,将他塞进窑洞内,立即搬过早已准备好的一块平板石头捂了洞口。
独眼老五跳上坑来,气喘吁地命令两个小喽啰:“快,搬石头……填土坑……”
还不待两个小喽啰动手,独眼老五就将土坑外面的乱石头一个一个推下土坑。还不过一个时辰,土坑就被填得满满荡荡,而且露出一个石包来。
填满了土坑,独眼老五疲累地坐在草地上,喘着粗气骂两个小喽啰:“你们两个狗日的,怎么懒怏怏地不卖力呀!”
“我们……”
两个小喽啰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只听北边山坡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独眼老五向山坡上望去,只见七八条黑影急匆匆地朝沟底摸来。独眼老五忽地一下翻身爬起来,拔起腿朝小岔沟外边就跑,两个小喽啰把钢枪在背上一撂,跟了上去。
“砰”地一声枪响,七八条黑影从北边山坡上冲下来,紧跟着,猎狗也声嘶力竭地狂吠。
救人要紧,七八条黑影顾不上追击独眼老五,一齐扑到石堆跟前,将手枪插在腰间,手脚并用,急急地搬开这堆刚刚垒起的石头……
黄占山离开西厢房去了议事厅,使柳小凤有了脱身的机会。后半夜,她借黄占山不在,和两个看守她的小喽啰一起,从竹园南边通过,悄悄去了东边的客厅。她想在这里见到赵先生,就收编一事,具体地和他谈一谈。然而,客厅里空空如也,连一个人影也没有,客厅的大门敞开着,窗扇被后半夜的山风吹得吱吱发响。柳小凤马上意识到赵先生遇到了非礼的待遇,内心愧疚,一时竟流出了一串串冷泪。
跟在身后的一个小喽啰见到压寨夫人这般情景,就告诉她说:“娘娘,我听咱的一个弟兄说,赵先生被关在阎罗殿里。”
柳小凤当即浑身发怵。阎罗殿是黄占山用来关押死囚的牢房,凡关押在那里的肉票或俘虏,没一个生还的。她当即跟随两名小喽啰向阎罗殿走来。
此时,正是独眼老五押着赵云龙离开阎罗殿的一个小时之后。柳小凤来到阎罗殿门口,伤疤喽啰和另一名叶子阎王还守在那里。柳小凤躲在断枝松树背后的阴影里,她要两个小喽啰上去打听打听,赵先生是不是还被关在这里。两个叶子阎王见是两名小喽啰询问,就谎说赵先生躺在阎罗殿的荻菅茅草窝里。柳小凤如水上漂般走上去,在伤疤喽啰面前站住了。
“伤疤兄弟,请你将铁门打开,我要见赵先生。”柳小凤说。
伤疤喽啰见是娘娘亲自来了,就把娘娘的衣角一拉,拉到僻静处,趴在她的耳朵上小声说:“娘娘,不瞒你说,五爷已经把赵先生提走了,大约已经走了一个多小时。不过,他要我们两个继续守在这里(这是独眼老五临走前着意安排他们的,要他们继续监守在阎罗殿门口,造成假象,让别人以为赵云龙仍然被关在阎罗殿里。)……”
柳小凤问:“那是为什么?”
伤疤喽啰说:“我也不知道。”
“你估计,他把赵先生提到哪儿去了?”
“听说是送回青羊街红军游击队的指挥部里。”
究竟是送回青羊街,还是加害于他,柳小凤一时判断不了。她想,赵先生突然被提走,这中间必有蹊跷。她决定去阎罗殿里查看一下,从中发现一点蛛丝马迹,然后再决定下一步路该怎么走。
柳小凤要伤疤喽啰将阎罗殿的大门打开,并取来一支火把。在阎罗殿里,她把火把掌在阎罗王泥塑神像的身前背后齐齐转了一遍,没有发现异样的痕迹;她又绕着四周墙壁转了一圈,见摆放香蜡祭品的供桌倒在山墙底下,山墙上有一首新写的《绝命诗》墨迹未干,散发出墨汁的清香。她把《绝命诗》一字不漏地念了一遍,从中悟到赵先生可能遇到了麻烦。接着,她向赵先生曾经躺过的荻菅茅草窝走来。她想象到了赵先生曾因冷冻和浑身的伤痛而蜷缩在草窝里;她想象到了赵先生可能在草窝中因为“收编”一事不能顺利地达成协议,而悲愤交集;她想象到了赵先生可能怀疑她在演一场美人计,而通过她在后山的搂抱而陷害于他……想到这里,她十分内疚,她觉得是她害了赵先生!
柳小凤精神霎时萎靡下来,浑身一阵软瘫,“哗”地一下倒坐在赵先生曾经躺过的荻菅茅草窝里。她忧愤地把荻菅茅草一把一把的揉碎,又一把一把地扔到阎罗王泥塑神像的脚底下。忽然,她抓到了一张折叠着的白纸条,立即让小喽啰把火把掌过来,对着火光向纸条上看去,只见上面写着几行小字:
事业神圣,
不可懈松。
收编之事,
望您担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