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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竞唱新声(五、六)

作品名称:风簾翠幕柳耆卿      作者:自咏诗      发布时间:2020-07-27 16:44:30      字数:7431

  五
  话音未落,那位唱曲的瑶卿姑娘已是满面通红怒上眉梢,要待发作。
  一直站立在旁侧的杭州歌女酥娘却抢先发了话,一脸不悦道:“这位相公此言差矣,对柳七郎如此评价有欠公允。刚才这位姐妹说这里许多人都是假充与柳七相识,这个我信。可我恰恰是那少数熟识柳七之人,我也识得柳七,依我看柳兄是个磊磊落落,胸襟坦荡之人,虽然出入花街柳巷,但对我等歌女无不平等相待,他待人接物发的都是真性情,所有与之交往过的人莫不赞其品行周正。当然,我们这等身份之人与你们无法相提并论,看人的标准也不一样,在我们眼中有品味讲仁义、遵礼仗义的人,在你们看来也许一钱不值。这位相公刚才所言这种人写不出好文章,我辈虽然卑贱,却也不敢苟同。如若不信,我愿用下面这首词打个赌,如果在场诸位认为不好,算我输,我愿受罚。”
  鸨娘李玉听酥娘说话如此激烈,慌忙走上前来,就怕话赶话与客人发生冲突。她将酥娘拉到一边,一边为客人斟酒一边陪笑道:“客官请饮酒,莫往心里去。这位姑娘不懂汴京规矩,刚到汴京来,今晚只是客串,胡乱说话,多有得罪。”
  不料这位公子却笑着道:“她并没有说什么分外的话,何罪之有?唤她上来,接着刚才的话题说。”
  酥娘上前深施一礼,又特意为中年随员加点酒,仅这一点就看出酥娘圆滑随和的性情,添这半杯酒足以浇熄中年随员心中的郁闷之气。
  酥娘随后道:“半年前,柳七郎自福建老家回汴京,途经杭州,在杭州停留了一段时间,在一次聚会中写下一首歌咏杭州的词,词牌是《望海潮》,并亲自教我们演唱。后经我们几个姐妹传唱,这首词红遍了杭州,现在杭州及周边地区都在唱,可以说柳词风靡江浙广大地区,在杭州城掀起一股竞唱新声的狂潮,没有哪个歌楼不唱柳七之曲。特别是我下面要唱的这首《望海潮》,如果客人点了哪位歌女不会唱此词,立刻就会被客人赶走。柳七之名家喻户晓,一时之盛,千古未闻。诸公如若不信,且听我唱来,唱完不满意,不管是对词曲不满或是对我唱的不满,我立刻连夜掉头回杭州,今生不再踏入这汴京城一步。”
  见公子点头,酥娘略整一下衣裳,轻声对虫虫言道:“这中间你帮我伴唱一下。”
  虫虫点头应是,自旁边桌上取过一副檀板来。
  酥娘轻启朱唇,轻移莲步,嗓音珠圆玉润,吐字清晰,更兼有吴侬软语,韵味自与汴京歌女不同,甫一开口,便技惊四座。
  首座那位公子已然端起茶杯,刚摆出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想看看这场“赌局”向何处发展,莺啼一啭芳音入耳便被吸引住了,以致端着茶杯既顾不上饮也不及放下,眼睛只盯着酥娘那微启的红唇和那一抹酥胸,暗中思量这江南美女真的是名不虚传。
  更有一人格外关注酥娘演唱,这就是刚刚唱完《长寿乐》的美艳歌女瑶卿,他人看不出瑶卿在想什么,其实瑶卿心里非常紧张,原来她刚在不久前才听到这首《望海潮》,颇喜欢其优美的词调和华丽的文辞,只是不知填词者是什么人。
  瑶卿是个性气刚强的女子,她只可暗地里揣摩,按照自己对音律的理解和词中所表现的意境进行诠释,而不愿与他人一起探讨和分享。待到有了一定把握后,瑶卿便在歌舞场中试唱了两三次,但结果很让她失望,远远达不到预期的效果,与她奋斗得来的头上的著名歌女的桂冠和对演技精益求精的追求有较大的差距,只得暂时放弃演唱这首词。
  今晩忽然听到来自杭州的歌女演唱这首歌咏杭州的词牌,心中不禁一动,便静下心来聆听,耳畔只听得酥娘唱道: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
  柳画桥,风簾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
  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
  罗绮,竞豪奢。
  上阕歌罢,伴随虫虫一声清音:“也啰——,真个是可人香!”清脆悦耳,恰如雏凤发声,百鸟压音,又像是新莺乍啭,清韵悠扬。只隐约觉得一丝余音袅袅不绝,盘桓在头顶长久不散,听得公子心旌摇动,只这一句伴唱,便见出虫虫非凡功力。
  接着虫虫的余音,众乐工发出低沉的和声“也啰——,真个是可人香!也啰——!”
  酥娘伴着乐声和众乐工的合声款款来到公子桌前,玉臂轻搖,腰肢袅娜,一人舞动,身后留下一串幻影,旋转进退有如多人,一会儿如天子下凡,一会儿如锦鲤翻波,看的人眼花缭乱。
  公子惊叹:真尤物也!他连声叫好,连浮三大白,边饮边道:“燕语莺声,矾楼夜宴,光风霁月,妙绝人寰。把酒助兴,这第一杯为酥娘之美姿,第二杯为词曲之神来,第三杯为这轻歌曼舞之妙。”
  酥娘舞罢,再启朱唇接着唱道: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
  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
  归去凤池夸。
  (形胜:山川壮美之地;叠巘:重重叠叠
  的山峦。巘音演,山;菱歌:釆菱女唱的民歌;
  箫鼓:箫与鼓,泛指乐奏;凤池:即凤凰池,
  禁中池沼,代指朝廷的中书省。)
  一曲歌罢,但听檀板一停,瞬时四座寂然,仿佛过了好长时间,才是一片赞叹叫好之声轰然响起。
  公子不由自主的欠起身来拍手叫好道:“好一个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唱得好,词写得更好,听了不由你不回肠荡气,这首词才配得上你们刚才所言柳七的名气!这词中歌咏杭州都市的繁盛和西湖山水的佳丽,山川形势之胜,简直是用词体写成的一首杭州赋,想不到短短一首词竟能当成一篇赋来读。”
  他将酥娘叫到身边,亲手倒了盏茶水递给她,又问酥娘:“这杭州山水真的如词里写的这样好?”
  酥娘回道:“那是自然,俗话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杭州美景天下闻名。但是只有柳郎能够只用一首词便高度概括了杭州的山川美景、风物人情,这首词红遍杭州城,许多人挽留他不让他走。柳郎说他第一喜爱的是汴京,第二喜爱的是杭州,如若此届贡举再不遂意,汴京就待不下去了,他就要回到杭州,从此长住了。”
  酥娘呡呡嘴唇又道:“我这次来一看,你这汴京城虽是繁华,却是风干物燥,我来这里没几天,这嗓子发痒嘴唇发干,哪像那杭州,空气湿润,细雨如酥,人文荟粹之地,杭州乃人间天堂,此词道尽了杭州盛景,也堪称是柳郎得意之作。公子真应该到各地走走,免得孤陋寡闻。”
  公子听了最后这句话,脸上有些尴尬,扭头对中年随员道:“得暇一定要去杭州看看,我大宋有如此名山胜水,如此人物,也是大宋朝廷之福。”
  又由衷的叹道:“烟柳画桥,风簾翠幕,参差十万人家。只这十几个字便道尽杭州的美丽和繁华,果真大手笔啊!”
  公子问道:“柳七、柳郎、柳三变,怎么这么多称呼?”
  李玉趋前两步答:“为同一人,最普遍的叫法是柳七,他是当今填词度曲的第一人,没有人能超过他。东京流行竞逐新声,只要柳七新词一出,不要几天,大大小小的歌楼里都有歌女演唱,现今歌舞场上流行只唱柳词,余皆不足道。像今日酥娘、瑶卿唱的这两首柳七新词,很快会唱响汴京城,可惜了这两年柳七没在,使得新声大减,总算盼来了柳七新词。我刚才里里外外问了一个遍,今晚客人多是为柳七而来。此人久不在东京,这歌楼酒肆表面看着繁华,实则寂寞得很,甚是无聊,净是一些登徒子、赖少来这歌楼鬼混,钱虽然不少挣,歌女的档次却越来越低,越来越缺少品味。”
  年青随员听李玉絮絮叨叨的有点儿烦人,便道:“你做鸨娘的,银子不少挣,管什么档次、品位呢?”
  李玉有些不高兴的瞥一眼他,“话可不是这么说,听您这一说,好像我们除了钱什么都不懂,什么追求也没有,就从您这两句话就看出您与柳七的区别。”
  年青随员有些不悦,刚要反驳,公子一使眼色制止了他。
  就这一停顿,李玉也发觉自己说错了话,好在她脑筋灵活,再开口已然换了话题,“再说这佳娘,以前埋没了,手里有柳七这样一首词,竟无有合适的场所演唱、炫耀。今晚她硬闯这望魁楼算是闯对了,过不几日便会有人相请,不会还沦落在北里。那个酥娘更了不得,我敢断言转日她便会在汴京城独领风骚,这可是天上掉下的一个聚宝盆,掉到我头上了,我可不能放她走。”
  公子听那李玉絮絮叨叨的,又像是对他人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听得倒也津津有味。
  公子又道:“听你这样说,今天这么多歌女来矾楼吃酒,竟然都是冲着柳七一个人来的?”
  佳娘接口道:“那是!柳七郎虽然整日穿街走巷,但谁都不知道他住在哪里,只得听说他到了哪里便跟到哪里。也别说我们这等北曲的歌女,便是东京数一数二的名歌女都以见他为荣,没有哪个不敬重他的。更别说我们这些二流、三流或不入流的了,谁都想见上柳七一面。在我们歌女这一行里,若有说是不认识柳七,众人都会笑话她,说她不列妹妹之数,就是说她在我们这些歌女之中排不上号,或者说连作个歌女都不配。所以歌馆里有几句口号:不愿君王召,愿得柳七叫;不愿穿绫罗,愿依柳七前;不愿千黄金,愿中柳七心;不愿神仙见,愿识柳七面。”
  青年随员笑着接道:“这几句口号倒很有意思,只是太夸张了点儿。”
  众人还在议论纷纷,酥娘起身来向公子告辞,自称今晚只是客串,原本并不是来坐台,只为着柳七而来,看情形今晚柳七不会来了,恕先告退。
  虫虫道:“姐姐既然要走,妹妹我跟你一起走”,遂又向公子施礼道:“今晚我也未能为您献艺,非常过意不去,容待改日补报吧。我这位姐姐自杭州来,轻易见不到,这次到东京是专程来找我,我自然要好好陪陪她。请公子和各位官人多多担待,莫要怪罪,我等是自愿先行离去,无礼得很,缠头自也不敢收。”
  公子见她们居然先行离去,颇感意外,心里酸溜溜的,虽然意有不舍,也不好强留,只好勉强带笑说道:“酬劳是一定要给的,也许他日还能相见。”
  客人没走,歌女先行离去,的确是无礼得很,但是虫虫已然放话不要报酬,那么今晚只是白白的陪客人玩会儿,留下客人自己先走,也勉强说的过去。
  公子对虫虫、酥娘心中充满了好感,印象非常深刻,只盼着今后还能相见,除了遗憾,哪里还有些许的怨气。
  听到主子吩咐,站在后面的阎总管赶忙上前打点,喜得一众姐妹也都围拢上来。
  酥娘、虫虫相伴而出,佳娘追了上来,道:“酥姐姐虫妹妹,这些人无趣得很,我和你们一起走可以吗?”二人听她叫得有趣,也颇喜欢她的泼辣爽朗,三人便一起出得大门。
  佳娘问:“你们去哪儿?”
  虫虫想了想道:“我有个好姐姐叫秀香,也曾听她念叨过柳七之名,头些年她们就相识,也许柳郎躲在她那里也说不定。秀香姐家住桃花巷,就在南城,离此不甚远,咱们叫个车去。”
  酥娘道:“天这么晚了,合适吗?”
  佳娘笑道:“似咱们这等人,哪天不是昼伏夜出,快到天亮才能完事,这才刚几时,我倒是想多认识几个好姐妹。”
  来到酒店门外,虫虫招手叫来一辆名为“平头车”的车子,这种车子正适合女眷乘坐,不管多晚,酒楼前总有车子在等候客人召唤。三个人登上车,一路上叽叽咯咯说笑个不停,一直向南驶去。
  
  六
  酥娘演唱的这支《望海潮》词是歌咏杭州的一篇名词,是一首千古流传的伟大杰作,也是柳永词代表作之一。它的影响之大、传播之广、生命力之久远,都是少有比肩的。
  甚至在柳三变即柳永死后一百年,它都是北宋宫廷内的保留曲目。再后来金兵南侵,竟有人指责引起刀兵的是这首词,其罪又归到柳永身上。
  不说这首《望海潮》千百年来感动了多少人,单就这则传闻如果不向读者介绍一下,那么对《望海潮》一词的解读就不完整。
  为了让读者了解这段历史和典故,这里做一个简单的介绍,可以加深对《望海潮》一词的理解和印象。当然,插进的这一段已是这场矾楼夜宴之后很久的事了,游离于本章情节之外。但是为了将《望海潮》一词讲述清楚,笔者还是要在这里简单的叙说一下,故事生动有趣,不可不知。况且,此词对杭州赢得“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美誉,有着不可磨灭的贡献。
  这段故事将来还会在宋词风流系列小说之第三卷详述。
  那是到了南宋绍兴三十一年,那一年金国再次南侵。据说这次南侵就是因金主完颜亮读了《望海潮》一词而引发的,完颜亮虽然是一介武夫,但是诗词作的很好,很有文彩。他做为一个野心勃勃的雄主,对《望海潮》一词的理解和词中对杭州的精彩描绘,肯定会有异于常人的感受。
  若从此点看,这个南侵理由也不是荒诞不经的,也有一定道理,何况最早记述此事的就是一个南宋人。
  南宋高宗绍兴三十一年(1161年,金海陵王正隆六年)秋
  长江岸边,扬州郊外
  甲帐连营,兵戈蔽天,笳鼓悲嗚,铁骑纵横。征尘暗,霜风劲,亦羶腥。此时,金主完顔亮率六十万兵马分四路南侵,已到达扬州郊外,南宋军队不战而溃。以临安(今杭州市)为行在,本想偏安一隅的宋朝廷陷入极度的恐惧之中,宋高宗赵构张皇失措,又想像当年渡江南逃时那样“解散百官,浮海避狄”。
  那是在他刚刚接替被金国掳走的徽钦二帝登上皇位的时候,金兵誓要“搜山检海捉赵构”,他被追的一路狂逃,最后逃到舟山群岛里避难。
  听到朝廷准备放弃杭州的消息,杭州居民惊恐万状苍皇逃离,偌大的杭州城为之一空。
  军帐内,完颜亮踌躇满志,大宴将士。也难怪完颜亮志得意满,这几年的杀伐征战异常顺利,夺取了宋朝的大片北方国土后,新建的中都城(笔者注:今北京市广安门外金中都遗址公园)已颇具规模,一旦顺利拿下杭州,就要将金国的都城自遥远的北方迁都到中都城,进而以中都为中心建立大金帝国。
  完颜亮而今可谓心雄万丈,此番挥师南下一路上势如破竹,麾下几十万大军投鞭可以断流,长江天堑其奈我何,明日一战定要覆灭宋廷,生擒宋高宗,进而一统华夏。
  军帐内,氍毹(笔者注:氍毹音渠书,毛织的地毯,代指舞台。)之上正在上演杂剧“倒喇”,歌女们有的左手抱着琵琶,有的右手持着琥珀,胡琴中夹杂着秦筝。刹时乐声忽起,羽奏心惊,满帐尽是杀伐之声,一队一队的歌女载歌载舞,看得帐内众将意气昂扬,恨不得即时杀入杭州城。
  完顔亮起而舞剑,叫歌女改唱《望海潮》。顿时,笙乐齐奏,音韵和谐醉人,众几十名歌女一齐歌道:“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簾翠幕,参差十万人家……。”
  俄顷,歌歇舞罢,完颜亮归座,举杯对众将道:“本王半年前从那自汴京掳来的歌女口中,听得柳永的这首《望海潮》,心中好生羡慕那‘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天堂风物,‘烟柳画桥,风簾翠幕’的钱塘胜境,恨不得一步跨到江南,将那杭州作为我大金的陪都,到那时日日笙歌,夜夜起舞,此真人生之大慰也!”
  完颜亮起身靠在帅案上,又道:“本王自兴起投鞭渡江之志后,乃密遣画工潜入临安,图画西湖美景。请众将官今夜先观赏画中美景,明日我们就打下杭城让你等将士纵情游乐。呈上来!请众将一观。”
  随着完颜亮一声喊喝,一名侍从将一卷画轴打开,用叉杆高高挑起挂在柱上,众将围拢观瞧:画的前景上是一人一骑,完颜亮一身金色铠甲骑在火炭一般的战马上,背景画的是杭州的青山绿水,正是西湖胜景。天头上书写完颜亮自题诗:“万里车书盍(盍音何。何不,何故。)会同,江南岂有别疆封?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众将看罢齐声喝彩。
  吴山是杭州城内的一座小山,就在西湖边上。立马吴山,当然就是要占领杭州城了。
  在众将的簇拥下,完颜亮步出帐外,仰头看时,但见层云掩月,金风劲爽,只吹得那旌旗猎猎,江涛隆隆。
  完颜亮回顾众将道:“每日必听柳永之《望海潮》,本王亦于作词深有心得,今赋一阕《鹊桥仙·待月》,为汝等歌之,只恐音律不协,惹方家笑。”遂歌道:
  停杯不举,停歌不发,等候银蟾出海。不
  知何处片云来,做许大、通天障碍。虬髯捻
  断,星眸睁裂,唯恨剑锋不快。一挥截断紫云
  腰,仔细看、嫦娥体态。
  
  同样是在这一年的深秋
  杭州,南宋小朝廷的临时宫殿
  高宗望着这凄凉破败的所谓行在宫殿和惊惶不安七零八落的朝臣言道:“自绍兴十一年,与金国签订了丧权辱国的‘绍兴合议’,其条款朕尚记得清清楚楚:其一、宋国称臣于金,并要‘世世子孙谨守臣节’;其二、宋金两国,东起淮水中流,西至大散关(今陕西宝鸡境内)为界;其三、宋国每年向金国输纳银二十五万两,绢二十五万匹。割地赔款称臣,这样的条款于我朝堪称奇耻大辱,为了延我大宋国祚,朕忍辱负重,忍气吞声的全盘接受。奈何刚刚二十年又复发兵侵我,夷狄贪心不足何其太甚矣!”
  二十年前,为了这一纸丧权辱国的和约,皇帝赵构和奸相秦桧不惜以莫须有的罪名,残忍杀害了主战的国家柱石精忠岳飞,自毁长城,留下了今天的祸患。如今,秦桧这个千古罪人虽然已经死了,但是留下的满朝文武,能打仗的武将一个不剩,文臣中除了秦桧一党的奸臣,剩下的也多是无能之辈。
  一大臣出班奏道:“陛下容禀,臣闻此次金国发兵缘起于一个特别事件,盖因金主喜歌仁宗朝词人柳永之《望海潮》词,心慕我杭州‘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胜景,这才兴起投鞭渡江之意,要怪只能归罪于柳永其人。”
  另一大臣接道:“此柳永真千古罪人也!记得当仁宗朝时此人就颇多睚眦,仁宗帝弃之不用,所作词多涉淫亵低俗,今又因其词引起刀兵。这个人真是国家祸患,流毒甚广啊!”
  此言一出,惹得一位大臣吭声道:“你所言何其偏颇太甚,柳词之高明处,乃至其后的文学大家苏东坡都赞之有加,认为如柳词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句,既使与唐人诗句相比也不减高处。如今我朝词人众多,宋词已能与唐诗相颉颃,唐诗宋词相提并论这是华夏文学史上多么伟大的千古盛事,柳永的创制之功功不可没。可以说没有柳永就没有宋词的繁荣昌盛。仁宗朝之宫内舍人范镇语曰:‘仁宗四十二年太平,镇在翰苑二十余载,不能出一语咏歌,乃于耆卿词见之。’可见对柳词评价之高。当时人即能如此评价柳永,此岂不有功于社稷乎?我辈后人焉能以词语低俗侮之?”
  他的话引起其他大臣的同情,纷纷道:“是啊,若照他所说,宋金两国大动干戈只是由柳永的一首词引起的,这样说法岂不惹天下人耻笑?”
  众臣正在争论不休,自殿外匆匆闯入一人,年纪二十出头,英气逼人,一身戎甲未卸,满身尘埃。进殿便大叫道:“诸公当此国家旦夕之时,尚有闲情为此喋喋争论,空自议论前人是非,奈何不想想对敌之策。金虏狼子野心,觊觎我江南大好河山,岂会因一首词而动刀兵,其已预谋久矣。我亦学词,且熟读柳词,得益良多,但这与抗击胡虏,收复失地何干?”
  众人视之,来将姓辛名弃疾,字幼安,济南人氏。前不久率五十骑马踏金营,于敌营五万众中生擒叛徒张安国,这一壮举让宋朝军民为之振奋。这次从前线回京,乃是蒙高宗召回,商讨对敌之策,献其为朝廷规划进取的《美芹十论》奏议……。
  满朝文武议论纷纷,主战主和主张投降的,令高宗举棋不定,至晚尚未散朝。正在一筹莫展之际,忽报:金主完颜亮为部下叛将所杀,金国已派使臣前来议和。高宗以手额头曰:“此天佑我也!该我宋祚绵延。”
  辛弃疾曰:“若没有柳永这首词,那得有机会灭此胡虏,此真称得是‘杀胡快剑是清讴’矣!”
  “清讴”本指的是文人清唱、讴歌,这里所说的是,一曲《望海潮》本来是柳永对杭州的歌颂之词,这回却成了杀伐胡虏的利剑,文章的作用不可小瞧。
  前议大臣却趋身向前奏请皇上:“虽得暂时平安,但柳永之罪不可恕,臣闻柳永葬在镇江郊外,应派人前往掘其墓,以绝后患。”
  这段故事就简单介绍到这里,容待第三卷中详述。我们的眼光再回到矾楼的那场盛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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