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情义双全
作品名称:梦逝乾元 作者:文字生存录 发布时间:2020-07-27 14:56:54 字数:5457
紫香阁外,听到显贵的召唤,少郡摸摸袖里的圣旨,笃定地走了进去。
就在一个时辰前,她取出了那道保命的圣旨,却遭到婉婷的强烈反对,几乎与她反目。婉婷的心思她都懂,也知道失去这道圣旨的后果。可她不能眼看着金兰的亲人被斩,也不能让修平的遗孀再有任何的痛苦。何况里面还影响着金元,又牵连兰湮。判罚轻重截然不同。金彪罪证确凿,皇上的处决无可辩驳,作为大元丞相也不能徇私情,只能一命抵一命。
婉婷哭了,哭的那样伤心,就在少郡执意出门时,她在后面抽咽说道:“我答应你,答应复名进王府,从此,从此,”她呜咽着说不下去了。少郡心里一颤,双眼几乎涌出泪水。不过,还是头也不回地进宫去了。
吃过午饭,鲍硕正在紫香阁小憩,想不到此时少郡急着求见,忙披衣出了寝室,召他进来。少郡进来就行了君臣大礼,弄的鲍硕一怔,忙去拉他道:“明谕这是为何?又不是朝堂,无需这样。”
少郡道:“臣今日来,不是作为丞相来的,是以大元臣民的身份来恳求皇上为一人开恩。”
鲍硕顿时明白,他脸色一沉,说道:“你起来,朕不习惯这样与你说话。是不是为了金彪?”
“是,皇上也知道他是臣的门生,他是将感情凌驾于法律之上,并非蓄意叛国欺君。虽是因此造成山东叛乱的局势,臣也痛心,可这也是他没想到的后果。希望皇上能网开一面,给他条生路。”
“他的罪过,已经是无可饶恕,国法无情。朕知你与他们一家有私交,可也知你一向执政无私,想不到你真的会为他求情。”
“臣刚才说了,不是以丞相的身份来的,就是以私情来求皇上。”
“私情?”鲍硕沉吟道,“你确实还没为私情求过朕,若是别人,也许会给你个面子,可他,”鲍硕停了一会儿,终于说出了心里话,“此人东征时确实立有战功,他的能力与孟元甫不相上下。元甫却是出身单纯,又像赫连少瑾一样忠厚,朕所以能对他俩从轻处罚,就是因为他们抗旨确实是出于爱民之心。可金彪不同,他放过叛匪是因另一件叛逃案中被救之恩。此人放任不羁,特立独行,不同于他的弟妹,若放回民间就是隐患。朱黑子被他放虎归山,才导致如此结果,朕是想斩草除根。”
鲍硕的想法不无道理,少郡却深知里面的隐情,说道:“皇上说的,臣也认同,只是皇上还不是真了解金彪的本性。当年的反叛案臣并不知情,只知他父亲的罪实与他们兄妹无关。这叛逆罪祸灭九族之法本就是斩草除根的过激,准确地说只能是造成许多无辜生命被杀。今日姑且不论这些,只说这金彪。臣与他有过几次深谈,他当年确实认为父亲之罪不至当诛。不过他进京比武时就已放下宿怨,一心报国,想证明自己的臣子之心。却不想碰上昔日的救命恩人,他终究没有越过恩怨情义这一关。明知有罪,仍把三万军队顺利带回京城,自行投案。这足以证明他宁愿领罪也不会生出反叛之心,皇上就该从宽判定。”
鲍硕默默听着,然后道:“也许朕没看透他的心,不过你这些话里有几句放到别人身上朕不会放过的。朕也明白,这皇位之争你死我活,放到谁身上都是没道理可言,就看为君之道了。后面几句话确实也能打动我,但国法可不是儿戏呀。”
少郡这才从衣袖中取出圣旨,说道:“臣知道国法不容亵渎,所以先用诚心恳求于皇上。若皇上觉得此事还可转圜有宽恕之心,只碍于国法,臣有一道圣旨可抵他一命。金彪是臣的门生,又是茹夫人的至亲,臣愿用一次活的机会换他一条命。”
鲍硕看着父皇这道生前的圣旨,虽不知出于何意,却显见父皇当时对少郡的信任。这道圣旨的意义在他来说并不重,因他深知少郡的秉性,自己作为帝王还真没想过有治他罪的时候。但对少郡来说这可是生命之托,献出后预示着什么。想了想,说道:“霍卿既然以性命担保,朕就不再坚持,由死罪改为流放湖广吧。”接过少郡手里的圣旨,望着眼前这双美的无与伦比的眼睛里露出的坚定真诚,鲍硕又是第一次觉察到这位平日喜怒不流于色的丞相,还有重情重义的一面。感动之余,不禁道,“你想好了,这可是性命攸关的事?”
“臣绝不反悔。”
“好,”鲍硕道,“这圣旨朕就收了,以卿的智慧才干和人品,恐怕也用不上它。放心,朕也答应饶你一次死罪,不过还是希望你用不上。”
少郡无话可答,只叩头谢恩。当她走出崇天门时,正碰上急火火赶来的子玉,忙拦住道:“如今你还待罪在家,怎能出这个头。放心吧,皇上已赦免了他的死罪改流放了。”
子玉跟着少郡出来,担心道:“恩师还是把圣旨交了?”
少郡站住,看了眼远处的兰湮,猜到是她报的信儿,便回头对子玉道:“这圣旨对我来说用处不大,却可以让金兰免了失兄之痛。不过这流放的处罚也不轻,我怕金彪这人耐不得这囚禁荒凉的生活,你可劝劝他。只要他心态放正坚持下去,以后我会设法让他获得自由。”
子玉应着,却不想少郡又自己改了主意:“不了,还是我来劝吧。这一阵你不要招惹任何是非,等此事处理完了,希望皇上能复了你的职,这支军队只有在你手里我才放心。”
子玉迟疑道:“怕是,怕是学生要辜负恩师了。皇上是不会把军权交给犯有这种错的人,学生有自知之明。”
少郡深深叹气,当初若是舍了宗霖,子玉也不会犯了这抗旨的罪名。她在情感上做不了这位学生的主,还要帮他瞒着,也不忍加罪宗霖。事已至此,就是给皇上说了实情也于事无补,因为这也是皇上的大忌。
少郡不再说话,闷头走着,子玉却跟在后面,继续说道:“恩师刚才说的也不对,这圣旨对恩师来说怎会不重要,要是,要是……”他瞅着少郡清丽柔和的侧脸和后颈,心里一阵慌乱,把话收住了。
少郡猛地站住回头。子玉不防差点撞到一起,吓的他脸一红,后退了一步。少郡嗅嗅鼻子,说道:“你喝酒了?”
“喝,喝了一点儿。”子玉吞吞吐吐解释道,“学生……”
少郡打断他的话:“好了,恩师不会管你这些事,以后恩师的事你也不用管。”
子玉被噎了一下,剩下的话更不敢说了,也叹气道:“算了,学生也说不过恩师。好在恩师聪慧睿智胜过学生百倍,即便有难,学生只要用命去保就是了。”
少郡无可奈何,不愿再招惹他说这些话,便转了话题问道:“萧小不是回来了吗,那边的情况怎样?”
“刚才急着追恩师,差点忘了这事。萧小手下跟踪的人已被人发现灭了口,这条线索断了。是我大意,他手下都是战场杀敌的士兵没经验,就该派黄敬杰等人留下才是。不过这次他也拿到了河间路总管与刘卞通私的信件,确实与响水庄的酒坊有关。张大人也已经对酒坊的账目开始清查。”
少郡舒了口气,这些事纸里包不住火,刘卞总有再败露的一天。走到轿前,她有意无意问了一句道:“听说你把那位傅小姐的义母接去王府赡养,她最近还好么?”
“傅岳母身体还好,只是常常思念女儿。听说她还有一位儿子在临安霍府当差,学生想与岳父商量,给他在张良手下谋个差事,也能有个前程,还能常伴母亲。”
“你想的很周到,这位傅小姐定然感激。”少郡说着,又试探道,“听说这傅小姐死后未打捞到尸首,兴许还活着,说不定是被人救了。若是这样,王爷这二夫人岂不有望。”
子玉还是第一次听这样的话,迷惘道:“学生是感佩傅小姐的节义才纳入王府,以养其母。却不曾,不曾有过这种奢望,恩师也知学生心里只有长君。当然,学生也是希望小姐能躲过此劫,可是,可,”子玉一时不知怎样回答。真如此,又是一个难题,竟是自己当时考虑不周了。转念一想,钱塘江风大浪急,五年了,傅小姐哪有生还的希望,不禁说道,“恐怕傅小姐芳魂已渺,恩师莫再开这样的玩笑,学生不会这样想的。”
望着子玉尴尬的神色,少郡笑笑,说道:“好吧,你先回去,晚上再来找我,我有要事与你商量。”子玉怔怔站在那里看恩师的轿子走远,揣摩不出恩师的用意,心里七上八下起来。
坐在轿里的少郡听兰湮忍不住地在笑,掀开轿帘问道:“你笑什么?”
兰湮道:“我笑?我笑这位王爷呢,去了趟山东,我算见识到他领兵的样子了。见机行事,指挥若定,又有胆有谋。可一见了大人,咋变的说话都没了底气。”少郡用鼻子哼了一声道:“你还有心笑,刚才就是你多事把他叫了来,有用吗?”
“那是夫人吩咐的,我怎么敢不听。再说,大人就是不听我的,可夫人这关今晚怎么过,大人可是要好好准备呢。”
少郡心里也忐忑不安,毕竟是与婉婷知心换命,真要放她走,自己哪里舍得。心里暗道,表妹呀,表妹,你若能体谅我的一片苦心,也不枉我们姐妹一场的情意了。耳边传来兰湮的声音道:“大人,我们是直接回府么?”
少郡长长舒了一口气,按下纷乱的思绪,说道:“不了,天还早,先去一趟刑部。”
等少郡回到秦府,已经是傍晚,绣英楼里静悄悄的,听楼下的小丫鬟们说,从自己走后,夫人就没出过寝室的门。凤儿莺儿守在楼上,见少郡进来,忙行礼拜见,少郡问道:“夫人用过饭了吗?”莺儿道:“没呢,敷桐姐已经让人备了,可小姐不让传。”
“老爷知道吗?”
莺儿道:“还不知道。”少郡松了口气,说道:“你们下去吧,我不叫你们就不许上来。”俩丫鬟乖乖下楼去了。少郡进了屋走到寝室前,推了一下,轻轻扣了扣,轻声道,“夫人睡了吗?”里面静悄悄的,婉婷除了大婚那日,今天是第二次把自己拒之门外了,不知里面的婉婷是睡是醒。她只得说道,“今日是因事情紧迫,来不及给夫人解释,还请夫人谅解。”
这次里面搭话了,婉婷冷冷道:“我知道你从来都是把别事当成大事,既然这样,何须与我解释。我且问你,这三年来我与你是不是在一条船上,我们是不是生死与共的姐妹?”少郡老实答道:“是,妹妹对我百依百顺,少郡感激。”
“既是生死与共,为何你要一意孤行,这关乎性命的大事就不能听我一言。”
“妹妹也知我的秉性,既然答应金兰救他兄长,就不愿失信与她。你也知道我不能以权谋私,所以只能这样。我的生死是以后的事,眼下却能保全一条性命,有何不可。我明白妹妹会与我生死与共,可我绝不会连累妹妹。既然妹妹答应进王府,我定会成全你和少瑾的婚事。”
“你……”里面的婉婷沉默了。
少郡又道:“妹妹刚才不是答应了吗,这也是少郡求之不得。”
“我,”婉婷犹豫道,“我是说了,可是……”
凤儿上来禀报,说平辽王已经来府。少郡道:“知道了,你回他,我马上就到。”
寝室里出现一阵响动,大概婉婷起来到了寝室的门口,又停住了,不安地问道:“你,你真叫他来了?”
少郡道:“妹妹别担心,我会办好此事,你要知道,我对你和少瑾有多大的愧疚吗,这是我最大的心愿,你,”想到姐妹从此不能日夜相伴,她心里一阵难过,可她不能自私的占有下去,便说道,“你等我的消息。”说完头也不回下楼去了。
哪里知道她刚走,婉婷就开门冲了出来,只穿了身白色绣花短衣,趿拉着鞋跑下楼梯,在离大厅有三四个台阶时,一脚踩空,竟跌了下来。
少郡听见,吓得忙回身扶起道:“怎么样,摔哪了,快让我看看。”她连头带脚的检查着,心里砰砰直跳。婉婷刚才是因心急,这一摔蒙了一下,渐渐清醒,说道:“没事,摔了屁股,脚也扭了一下。”
少郡气道:“你这是干嘛,刚才怎么叫你也不开门,我刚走,你倒跑出来了。疯了吗,摔成这样。”
“我不是紧着追你吗,你也干嘛急着要见他?”
少郡不懂:“你,你不是答应了吗?”婉婷脸一红,顾不得脚疼,扶着少郡的手起来道:“我那是叫你气的。”
外面的丫鬟们听到动静也跑了进来,一个个吓得不行。莺儿大惊失色道:“这怎么得了,小姐怀着孩子呢,快去禀报老爷找大夫来。”
孩子!少郡心里一动,忙喝住道:“慌什么,我不是大夫吗。先把夫人扶上楼去,再打盆凉水来,不能惊动老爷。”
少郡接过水盆,让他们都出去,然后用面巾沾了水,给婉婷的脚做冷敷,一面道:“为什么又反悔,我可是认真的,这事说了几回了,你不能放弃脱身的机会,让我一辈子欠着你的。”
婉婷疼得呲牙咧嘴,断断续续道:“我就是,就是让你欠我,五年前,你已经欠,欠我一条命,我这条命就缠,缠上你了。”少郡一边为她按摩,一边道:“胡说八道,放着安稳的日子不去过,死缠烂打跟着我讨烦,有什么好?”
婉婷一把抓住她的手道:“你说谎,我知道,你心里舍不得我,是为我着想。可我若走了,还算什么好姐妹,我不是重色轻友之人,只是叫你气的才胡说。你走后,这句话我根本没放在心上。”
少郡眼里泪珠打转,心酸的不行,一把抱住她颤声说道:“妹妹,是我对不起你。”
婉婷也含泪笑道:“是,就是你对不起我,我为你舍了十几年魂牵梦绕的人。我也盼过能陪在他身边,可以后来呢?这朝堂各种权势岂能容你单身一辈子,你可不会再遇上一个婉婷了。如今又没了赦免的圣旨,想想我都害怕。从小的姐妹,若看着你身处险境我独自享福,我还算个人吗!放心,我说过要陪你就不会反悔,等多久都行。就是,就是一辈子遂不了这段情分,我也甘心,甘心情愿慢慢忘了他。”
婉婷俏丽的脸上泪水纵情地流着,声音暗哑,却说的坚定不移。
少郡抹抹她脸上的泪,感动、内疚、欣慰、不安,种种感受没有语言可以回她。在她的这颗心面前,任何感激的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兰湮推门进来,见此情景,小声道:“小姐,你们没事了,这平辽王可在那儿等着哪,怎么处置?”婉婷为难道:“倒冤枉他跑了一趟,姐姐看着办吧。”
少郡道:“叫个小厮去传,就说夫人刚刚摔了一跤,动了胎气,让他先回去吧,改日我再见他。”婉婷道:“我这假的,你也当真弄的人人皆知吗。”
“就要弄的人人皆知才好,你这月的月信是什么时候?”
“过几日就是。”
“正好,过几日你就可以解脱了,趁这次机会我要滴水不漏地让你流了这个孩子,完成我们掩人耳目的计划。只是对不起爷爷了。”
婉婷难过道:“人活一世,若平平静静还好,一旦走上这条异于常人的路,就有诸多无奈。或负恩,或负罪,万难周全。你的家人,我的家人,只能对不住他们了。等消停了此事,我要去庙里上香,捐些香火,赎赎我们的不孝之罪。”
若在往日少郡对她的行为不以为然,可今天,她疼惜地看着婉婷,说道:“以后我陪你去吧。”
子玉本来等了许久就有些不安,如今听了这信儿很是担心,便问情况。小厮哪里能说清楚,自己只好闷闷地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