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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作品名称:千古一商      作者:胡新建      发布时间:2020-07-25 15:12:34      字数:7031

  大伤脑筋,吕不韦总想着躲避,躲避不了,还是隔三差五地,被太监总管颛耳寻死觅活地缠着,恭请到了甘泉宫。
  自然,一进寝宫,少不了赵姬又是劈头盖脸地一顿臭骂与数落。
  吕不韦忍亦忍了,怼亦怼了,哀求亦哀求了,赔不是亦赔不是了,温柔的话说了一大堆,利害的关系说了数箩筐,始终起不了效果,就是解决不了他的一脑袋烦愁。
  “太后呵,你我不能这样下去了。王儿大了,诸多事都能自己决断了,恐你我这般往来,还过于频繁,万一,万一被他发觉,岂不麻烦?或许,这还不仅是麻烦,或许,会给你我制造出祸端来的。”吕不韦豁出去了,说话很重,且苦口婆心,甚是万分担忧地竭力规劝着赵姬。
  “怕甚么!原本你我就是夫妻,撞见了又如何呀?”赵姬可劲儿上来了,不管不顾,一副天子王儿都不怕的凌然架势。
  “不是,不是呵——”吕不韦从心底叫苦不迭,更加忧心忡忡了,“太后呵,不是……你,你该顾全大局呵,这可不是关系你我个人之事,而是关系大秦江山,关系秦王声誉与王儿的未来呵。”
  “耸人听闻!你我的事,哪扯得上江山啊,声誉啊,未来啊!”赵姬根本就不听,强妄地给怼了回去,随后大声地吼叫道,“他是我儿子,他能把我怎么样?把我怎么样!”
  “太后——唉,跟你怎么说好呢?这样吧,太后呵,你能不能心不要太急,慢慢地……对,慢慢地,等一切好起来了……现在呵,就是把我手头所有事情料理妥当了,你我再……再……”说不下去了,吕不韦无辙,只得宽慰她,哄着她缓一缓,慢慢来,不要如此地急吼吼。
  “——我不管,你得来!听我的!”赵姬随手一甩,蛮横无理地叫着。
  “好,好,好,听你的,我来,我来。我的太后,是不是得悠着点呵?”吕不韦真的感觉无能为力,摇摇头,算是彻底服了。
  赵姬“嗯”地点点头,满足地坏坏笑了。
  “太后,顺便呵,告诉你太后一声,王儿呵已经安排好了,明儿我就得去韩国走一遭,时间吧约摸一个月,就是呵上前线去慰劳、督战蒙骜大军,呵。”吕不韦勉为其难地挤出一点微笑来,却带着那般悻悻的模样。
  
  崇山峻岭,彩霞满天。
  若蚁般绵长的车马,夹行着数十辆华贵车辇,逶迤驰走在红映映的山道上。
  夕阳渐渐西下。
  昭馀城,高峻坚固,宏伟壮观,浸染在晚霞之中,安然地躺在太岳山北麓,汾河东岸。朝东是板山,背西是白寺岭,双峰对峙,形成一道天然关隘,易守难攻,亦是进出上党的自然门户,历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距昭馀城五十公里外,在西北部的广袤平川上,已然驻扎下了蒙骜秦军的数百大帐军营,虎视雄踞,漫山遍野。
  身披一抹霞光,大将军蒙骜伫立许久在主将大营的大栅门前,依然精神抖擞,昂首眺望前方的山岭驿道。而在其身后,一齐横排地挺立着副将冯泽、张唐,与一众少壮俊拔的都尉将军。
  嗬终于,一阵马蹄踏踏,从不远处的山谷口迅速飞扬起一片灰泥黄尘,随之风一样卷出一行四辆的玄金车辇,还有忽前忽后簇拥护卫的一群虎贲卫骑,直直地朝着主将大营疾奔而来,只不过一会儿,就速减缓缓地停在了蒙骜与一众都尉将军面前。
  蒙骜急忙抬步迎了上去。
  锦帘掀开,丞相吕不韦含笑出来,边招手致意,边迈开健步从第二辆玄金车辇上走了下来。
  蒙骜笑颜绽开,一下站定吕不韦两步之近,双手一拱,谦恭揖拜道:“蒙骜恭迎丞相亲临,不辞远途辛劳,专程前来犒劳三军,督战昭馀大战。蒙骜不胜感激万分,三军更是欢欣鼓舞!”
  吕不韦微然一笑,抱拳还礼道:“蒙大将军辛苦,此次东征鏖战,神勇无比呵,为我大秦屡立奇功,本丞相欣喜备至,感谢了,蒙大将军。”
  蒙骜回笑酣畅,连忙欠身下躬道:“是丞相英明,蒙骜不过冲锋夺城罢了。要说谋略,丞相智慧过人,要说功劳,首当应归丞相!”
  吕不韦含蓄笑纳,一指手,连声道:“谦虚了,谦虚了,蒙大将军功不可没呵。”忽然,他一个回头,又伸手指向了滚涌而来的车马长龙,“蒙大将军,你看如何?足可以放心,后顾无忧,一意攻城拔寨了吧?这多的粮刍与辎重,足够用上一年半载了吧?”
  不见首尾,满载粮刍与辎重的车马,一辆接一辆从自己眼前驰往粮仓、装备大营,蒙骜疾速弯腰下去,真诚地感激道:“谢丞相,为蒙骜费心操劳了。”接着猛然,他一个直身挺起,豪气冲天,振臂一喊,“蒙骜,不惜赴汤蹈火,肝脑涂地,定然为丞相,为大秦,拿下昭馀,直捣新郑,荡平山东!”
  紧紧跟上,一众都尉将军立马附和放声高喊着:“为丞相,为大秦,拿下昭馀,直捣新郑,荡平山东!”
  或许,吕不韦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要的就是他等的一腔热血,不仅能为他卖命,东征南战,效死疆场;更是能唯他是从,感恩戴德,俯首贴耳。对他来说,一旦付出,付出如此之多,就必须要得到回报,大的回报,成倍的回报,甚至不计其数的回报。买卖嘛,本来如此,从来亦如此。
  轱辘滚动而去,更有一车车的慰劳食物,猪牛羊肉、老秦米酒,源源不断地被送往一座座的军帐大营。
  当满天撒满了星星点点,转眼间,亦看见满山遍野燃烧起了一堆堆的篝火,点点星星,火旺火旺。不过半个时辰,那烤肉的香味便一股一股地向四处飘散开来。二十万秦军将卒围拢在篝火旁,五个一堆,十个一群,宰割猪头牛腱羊腿,眼盯鲜嫩肉骨在柴火之上被烤得滋滋作响,哪还等得及?一个个地你喊我抢,撕着掰着,嚼着啃着,狼吞虎咽地,饮着大碗大碗的醇香秦酒,真个豪爽,淋漓痛快,几乎每一位将卒的脸上都洋溢出了憋足许久的醉意欢畅,更有甚者更是兴奋劲地跳起了蹡蹡豪迈的老秦战舞。
  忽然,从旷野远空之上传响起雄浑而徐缓的吟唱声:“於皇武王!无竞维烈。允文文王,克开厥后。嗣武受之,胜殷遏刘,耆定尔功。”
  明月高照,一片灯火通亮。
  丞相吕不韦铺张设宴,大摆酒肉座席,正慰问犒劳着大将军蒙骜以及他的三军将卒。
  此时,一剧气势宏大的周乐《大武》,武王伐纣,亦热火大舞在主将大营的空地中央。随着高潮渐起,只见扮舞姜太公,一位鹤发舞男,满面红光,精神矍铄,左手拄持黄钺,右手握秉白旄,斗志昂然,发扬蹈厉,戮力辅佐武王统领铁甲周军,若虎一般威武,似熊一般雄壮,奋蹄疾马,勇往直前,穷追猛打末路商敌,直冲商都朝歌而去。
  “好!”一时间,从大舞场的东西两侧震天爆发出了一阵叫好声。
  “丞相万福,万福,万万福!”突然,副将冯泽举樽一个跃身站起,振臂一声高呼。紧随其后,便是饮酒赏舞的上百都尉将军,满座皆应地跟着呼喊,“丞相万福,万福,万万福!”
  呼喊声经久不息,响彻云霄。
  丞相吕不韦端坐主将营帐前台正中,甚是兴奋激越,亦举起酒樽,朝着左右一晃,猛然一口倒入嘴中,然后蓦地纵身蹦起,大叫了一声:“走!蒙大将军,去军营!”大手一挥,他一下跳出座席,三步并作两步跑下了主宴台。
  “于皇时周!陟其高山,嶞山乔岳,允犹翕河。敷天之下,裒时之对。”
  一色百名铁甲舞男,踩着浑厚而徐缓的吟唱乐律,前后左右,蹡蹡移动步伐,一会儿持戈握戟分列成对称阵形,一会儿又合并为稳定阵形,场面宏大,气势磅礴,不仅展示出一幅南方诸国诚服于周、南疆稳定的局面,更显示出一股万邦来朝的气势。
  吕不韦雄赳气昂,带着大将军蒙骜与一众都尉将军,若武王巡视天下,慰问走过一座又一座的军帐大营。所到之处,三军无不沸腾雀跃,一片片地,高举起大碗或酒樽,欢声雷动不息:“丞相万福,万福,万万福!”
  吕不韦笑了,迎着晚风,笑得心满意足,笑得忘乎所以。可以看出,他已全然沉醉了,为自己在蒙骜大军中的赫赫声望而欢欣不已,更为自己于整个秦军中的崇高威望而笑逐颜开。
  士气陡然高涨,战意点烧烈火。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随着战鼓擂动,旌旗飞扬,蒙骜大军若漫漫树林,排列成一望无边的辽阔阵形,排山倒海般地向前蹡蹡推进。
  戎车之上,大将军蒙骜傲然矗立,一杆硕大的“蒙”字纛旗飘扬在其身后,鼓着劲风,狂舞不停。
  蓦地,一匹赤兔烈马飞身跃起,疾奔而出,但见马背之上,副将冯泽身先士卒,一马当先,手举闪亮长剑,大力一挥,竭声高喊道:“杀啊!”于是刹时间,前锋三万秦军若天崩地裂般破阵涌出,手舞铁戈铜戟,推着冲车,拥着攻城塔,向着烈日炎炎下的昭馀城仰攻而上,潮水一般向着西门一线冲锋过去。
  “杀!杀!杀!杀啊——”
  极其迅速,城墙之上即刻展开了一场激烈的厮杀,在震耳欲聋的呐喊声中,成百上千的秦军前卒气焰嚣张地与昭馀守军绞合在了一起。一番残酷的肉搏战,刹时间,那惨绝悲叫之声便不绝于耳,直冲云天。刀光剑影,激血飞溅,只不过一个多时辰,便形成了一边倒的态势。秦军前卒拼尽全力,狂砍猛杀,直杀得韩军将卒哀嚎大叫,越来越多地躺倒在了血泊之中。
  轰隆隆——与此同时,另一股秦军前卒不费多时轰开了厚重的城门。副将冯泽一声怒吼,即带领着数百秦军前卒冲杀进了城内,一路所向披靡,直至纵深。然殊不料,遭遇突然,一股数千韩军汹涌地杀将了过来。躲之不及,冯泽与他的前卒立刻就被围堵得严严实实。戈戟如苇而来,压迫得冯泽与他身后的秦卒不得不急急退后。一时间,惨叫声啊啊不断地嘶鸣耳畔,让冯泽着实倒吸了一口凉气。还未等他喘气过来之时,说时迟那时快,一匹高头烈马猛然叱咤着朝他飞驰过来,紧跟着是一道寒光破空而下,若流星般袭向冯泽。电光火石间,冯泽陡然一惊,赶忙举剑迎击,“噹噹,噹噹——”两剑相交才数个回合,就听得一声非常强烈的金属碎裂声骤响而起,于是见冯泽手中的长剑顿时剩下了半截剑身,而那上半截已被对方的铮铮长剑给削了去。
  公孙子婴!韩国大将军公孙子婴是也。
  此乃本来,韩桓惠王已经归顺于秦,可他如何亦未想到秦军会来攻伐自己。当突然闻报,秦将蒙骜率领二十万大军前来伐韩,他不禁大惊失色。慌忙之中,韩桓惠王只得赶紧旨令大将军公孙子婴为主将,即刻调遣五万大军赶来昭馀城,竭尽全力,抗击来犯之秦敌。
  真不愧为威武大将军,这一支长剑果然厉害,飞来若电,趁着冯泽一愣神的刹那间,公孙子婴又快速朝他当胸袭来。可恰好,被冯泽一名贴身侍卫忽地死命向前抵挡了上来,横挡在了冯泽的身前。于是见,这一支长剑顷刻间就将他的头颅飞削了去,一股鲜血遂猛地喷了冯泽满满的一脸,惊得冯泽疾速连连向后退走。
  而此时城墙上,一架架的云梯已经高高升起,“轰!轰!轰——”一声声重重地压在了城头之上,惊吓得城垛前的韩军守卒心急慌乱地连连后仰倒退。紧接跟上,数以百架的云梯飞快在城头之上连成了倾斜的、连通城上城下的通道。一时刻,就见数千秦军前卒若蚂蚁般地涌上云梯,嚎嚎大叫着发疯似地翻入城墙之上。
  还要垂死挣扎,昭馀守军仍作着最后的疯狂抵抗,向着城墙之下放箭无数,更不断投掷罗石、檑木,拼着命地反击秦军登城上来。又是一名精壮守卒举起了五六十斤的大石,才要狠砸下去,却忽地被眼前猛登上垛堞口的秦卒,腾身一跃起来,“嗵!”一下将手中的长戈狠狠地刺入了精壮守卒的胸口,突破皮甲,透入心肺,可惜精壮守卒还未及砸下石头,已双腿一软,当即瘫死在了血流地上。
  四处受敌的昭馀守军,哪里还抵挡得住秦军的猛攻猛打?只能纷乱败退。
  秦军前卒却是越战越勇,不停顿地嗷嗷大叫着若嗜血的狼群一般,极快速就在城楼之上蚕食了一块又一块的阵地,以让后面汹涌而上的秦军占据了越来越大的杀戮空间。
  而这边城里,韩主将公孙子婴亦越战越勇,嘶声大吼着,高举手中滴血的长剑,若排山倒海一般挥砍狂杀,随着一连串“咔嚓!咔嚓!”的声响暴起,就见那秦卒若纸扎的人儿一样,一个个被劈得肢体横飞,鲜血四溅。
  长剑若风,杀伐不休,剑刃过去,绝无活口。
  就在这一片血雨纷飞之中,就在公孙子婴杀得血性奋起之时,猛然,从冯泽身后,从城墙之上,蜂拥而下一股股的秦军前卒,成百上千,气势若虹,一转眼就将冯泽身前身后的数百韩军斩杀得一干二净。
  “给我杀!杀!杀啊——”公孙子婴愤恨了,嘶声怒喊,双眼杀得赤红,又高举起了长剑……可突然,一道闪亮银光朝着他凶狠地袭来——就这一戟的速度,若天外流星一般,但等到这一道光芒闪耀入公孙子婴的双眼时,死亡已然避无可避,这是一支死神之戟,嗵——说时迟那时快,公孙子婴还未反应过来,他的喉头却已被锋利的戟刃一下透穿了,然后再见这支长戟一撩,他的身子随之又腾空而起,若稻草一般被高高挂在了长戟之上,鲜血滴滴洒落。呼——原来是副将冯泽,奋力凶狠,再见他长臂猛地一抖,那公孙子婴的尸身便在空中迅速划过一道弧线,重重砸在了一堆血肉模糊的尸体之上。
  主将死了!主将死了!昭馀守军顿时哗然大乱,铁戟铜戈到处扔了一地,已然无心恋战,纷纷举手投降。
  昭馀城告破!
  马蹄踏踏,战车汹汹。从城门外,等待多时的大将军蒙骜率领着后续大军,策马扬鞭,呼啸而起,若洪流一般地涌进了洞开的西城大门。
  乘胜前进,势如破竹。
  仅半年时辰,蒙骜大军一路攻城拔寨,接连大败韩军,斩杀了韩军主将公孙子缨,狂夺豪取了韩国的十三座城邑。
  
  鼓瑟钟埙,轰然齐鸣。
  高高在上,秦王嬴政异常振奋,喜笑颜开,频频举樽,在为吕不韦得胜回朝接风庆贺。
  猛然,一阵金鼓喧天擂响,随之王宫宴殿中央腾空跃起了一条金色巨龙,狂蹈飞舞,若急急风,鼓槌速度越来越快,伴有锣、铙、钹的重击猛打,瞬间又节奏狂奔,激情高涨,直达欢腾红火的沸点。
  吕不韦几乎遽然不适,被这狂放不羁却又振荡心气的超强音律灌入耳膜,地动山摇一般,顿感五脏翻腾,头昏脑涨,才要把手中的酒樽举到嘴边,却怎么亦无法倾酒入口下去了。
  走过来了,嬴政笑步下了王台,走过来了。
  吕不韦还在晕昏不适。
  李斯看见了,一直站在吕不韦身旁的李斯急忙忙替代丞相躬身下跪,颤声稽首道:“贱臣李斯仰见大王。”
  嬴政只觉一个莫名,不屑一顾地瞥了他一眼。
  李斯岂肯错过如此大好时机?紧接着就是出口一连叠地唱颂道:“仰见大王,烛照天下,明见万里,雨露苍生,泽被万方!仰见大王,雄姿英发,经天纬地,剑指霸气,气吞山河!”
  听到颂赞,嬴政不免隐露出一丝微笑,便随意一问道:“叫甚名呃?”
  李斯紧忙抬起半个头,媚笑回道:“贱臣李斯,李斯。”
  嬴政颔首一点,走一步过去,面朝向举樽不饮的吕不韦,举起了手中的酒樽,盈盈一笑道:“得胜归来,丞相劳苦功高,寡人贺敬一樽,请仲父饮酒!”
  吕不韦适才晕回神来,赶紧稳了稳不适之态,不敢怠慢地匆匆举起了酒樽:“谢大王。”接着,他又习惯小声地道了句,“谢王儿。”一谢罢,他便猛一口将酒送下了喉去,然不料,却若同呛了一口灼人脾胃的辣酒,蓦然失态地给一口喷了出来。
  
  七月流火,天气渐而转凉。
  总纂郎李斯小心翼翼地走出了丞相府玄书房,又把誊刻好的一卷《吕氏春秋》留置在了丞相的书案几上,让吕不韦过目审阅。
  “韩氏城新城,期十五日而成。段乔为司空,有一县后二日,段乔执其吏而囚之。囚者之子走告封人子高曰:‘唯先生能活臣父之死,愿委之先生。’封人子高曰:‘诺。’乃见段乔。自扶而上城,封人子高左右望曰:‘美哉城乎!一大功矣,子必有厚赏矣!自古及今,功若此其大也,而能无有罪戮者,未尝有也。’封人子高出,段乔使人夜解其吏之束缚也,而出之。故曰封人子高为之言也,而匿己之为而为也。段乔听而行之也,匿己之行而行也。说之行若此其精也,封人子高可谓善说矣。”
  读着《吕氏春秋》“六论”的开春篇,吕不韦总算振足起了一点精神。
  范姒轻步走了进来,似乎没有被吕不韦所察觉,她思想着不该去打扰,然迟迟地又不愿退出。于是,她只能悄悄地、定定地望着始终全神贯注读着书简的吕不韦……蓦然,她发现,发现了吕不韦头上已生出些许白发,遂禁不住发出微微的一声叹息。
  就这一叹息声,却让吕不韦抬眼起来,方发觉范姒早站在了他的面前,于是慢慢地,他放下了手中的书简。
  范姒慌忙抱歉地:“对不起,打扰丞相了。”
  吕不韦露齿一笑:“啥打扰,过来坐。”随后,他微蹙了一下眉头,“我好似听到了范姑娘在叹息,是吗,不知何故呵?”
  范姒原地没动,摇摇头,自嘲地笑了笑:“范姒已不是姑娘了,丞相还如此叫,让我感慨不尽啊。嗨,岁月无情,流逝如此之快,范姒在叹息,丞相亦有四十五六了吧?操劳过多,头上都生出了白发。唉,自然规律真就难以抗拒,是不是,丞相该息息了?”
  吕不韦摇头,唉叹了一声:“我何能息呵?天下未太平,秦王尚年少,要做的事还多着呢。”
  范姒知晓无能相劝,只能悻悻地:“反正丞相难以入耳范姒之言,我亦不想多说了。今日我来打扰丞相,只是想与丞相说一声,范姒,想回郢都一趟。”
  吕不韦定定地,眼睛看着她,半刻不响。
  范姒心紧地赶紧追问:“丞相不能同意?”
  吕不韦慢慢地,脸半挂了下来,有点儿生气地:“为何呵?这次范姑娘不会不告而辞了吧,还能想着有我吕不韦?”
  范姒脸一僵,苦笑一声,颇有怨言地:“那,不先找你丞相,我能跑出咸阳吗?”
  吕不韦并未在意她的怨言,而是自觉堵心挖塞地道:“范姑娘为何又想着要回郢都?不是说好等吕蜴羽翅丰满,我会让你走的吗?”
  范姒适才清楚他想歪了,连忙急急解释:“丞相误会了,您是误会了,我只是想回去一次。最多一个月吧,去给我母亲坟头扫祭一番,亦好,亦好尽尽我的一点孝心而已。”顿了下,她还很委屈地一嘟嘴道,“我都有三年未回啦。”
  吕不韦尴尬一笑:“哦——范姑娘……”他想道歉,没说出来,接着却发出了一声模棱两可的感叹,“哦,有范姑娘如此孝顺,你母亲大人亦可安心长眠了。”其实,他知道自己有愧于她,但不管怎样,他还是打心底里不愿意放她回去郢都,即使去去还会回来,都不愿意。
  范姒似乎看出了他的鬼心思,便还是积极地顺势而言道:“其实,我回去还想为我自己寻一块归宿之地,叶落归根嘛,谁亦负不了。”转而,她有意问吕不韦,“难道,丞相就不想吗?”
  吕不韦听着话里有话,只能是慢慢地看着她,看着她,随之乃是一声无奈的叹息道:“唉,身不由己,我,不如范姑娘自由呵。”
  身不由己?吕不韦所说身不由已,其实还是放不下。好好的,好不容易,千方百计,舍命攫取得来的嬴氏江山,还有富贵荣华,怎能说放下就放下了呢?留恋,贪婪,需要,反正吕不韦是舍不下,确实舍不下,真舍不下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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