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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0

作品名称:月光下的金柳      作者:邹满文      发布时间:2020-07-23 21:54:32      字数:4547

  9
  
  金锁到他姨家时刚三岁,没有想到自己这点年龄家里的天就塌了,霎那间像有一块巨大的石头从天上掉下来,把他家的房屋砸的粉碎。他从很小的空间逃了出来,才活到今天,让他走上人生的另外一条路。这条路不知能通向哪里?面临的是什么?幼小的心灵是很难想象,也没有这种思维去想。
  他时刻都忘不了那次车祸,和那可怕的一幕。特别是父亲那种难忘的眼神、和生命扭曲后的表情,深深地植入脑海,风吹不散,水冲不走,如同沉淀了一般。
  还有母亲的怀抱,像口锅,结实地覆盖在自己身上,才使他从死神那里跑回来,得以逃生。母亲被父亲死命拽住,才让他母子俩没有摔出窗外。
  这都是母亲临死时说的,好多话都如同风地里的灯,忽暗忽明,飘渺的让人无法想象,只有这几句话很清晰,好象谁给她注入了活性剂,表情真切,口齿清楚。然后,母亲很快又回到旷野里去了,像个影子一样飘来飘去。
  他狠命地抓住妈妈的手,那手像烤熟的山芋,即失去弹性,也失去血色。脸像山麓上滚动的太阳,一点一点地暗了下去,暗下去,然后不见了。
  失了血色的脸上,又一次把眼睛睁开,如同夕阳最后一道余辉,不停地扫视着眼前的儿子,表情变幻着,并张了张嘴,吃力地抬了抬手。最终没抬起,话也没说出,婶和姨都会意地点了点头,像答应了什么似的说:“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把锁锁抚养成人。”
  她听了这话后,脸似乎微微舒展了些,轻轻地闭上眼睛,一颗晶莹的泪珠从眼角出来,停留在脸上,滚了几滚总没有掉下来,似乎很不情愿,也不想离开。
  窗外的阴云不知什么时候扑过来,一下子把这里的天空弄得漆黑,金锁怎么也找不到妈妈的脸,扑上去被人拉下来,他又扑了过去。
  他说:“妈妈,你困了,咱们回家去睡吧!爸爸看了一眼再也没找不到了,你要陪我回家,你不能睡在这里呀?”
  他几乎什么也看不到了,只凭那双小手在摸。
  他不知被谁抱起,在一片哭声中,母亲身上的气味远了。他哆嗦着,像只瘫软的小鸟在怀中扑楞。后来,他什么也不知道了,只感觉心中即没了天也没地,连太阳也没了,昏昏沉沉地走进一个洞中。
  现在想起,他觉得是个梦,或者是个幻影。爸妈去了,去一个很远的地方,说不定哪天会突然回来。他总在期盼这一天,随着年龄增长,觉得这种期盼越来越远,像个永远也难以实现的梦。
  他趴在桌子上歪着头想着,听着别的同学做作业的沙沙声,不知自己是个干什么的,应该干什么。这时,柳儿轻轻地捣了他一下,悄悄地说:“你咋不做作业?”
  他像从空中掉下来一样,阴郁着脸向她吐了一下舌头,低下头飞快地做了起来。他已不是两年前的金琐了,成为一名学生,听着老师讲课,看着男女同学,总觉得知识是那么地深奥,听起来似懂非懂,学起来十分困难。
  他意外地和柳儿坐在一起,小小的头脑中已经有了一些东西,这些东西偶尔会捣乱他的正常思绪,迫使他走神。有时,他偏头看一下柳儿,就问自己,她为啥生活的如此之好,什么也不缺,而自己是那么可怜,可怜的像只虱子,总得寄生在别人身上。如果生活在自己父母身边是什么样子?他挖空心思去想,总想不出来,脑子里的几何图形在变,不是方的还是圆的?也许是个三角形。那份甜蜜,那份出自原始的母爱和父爱,像一缕轻烟一样飘走,找不到也看不着。
  又一个礼拜六,放学的路上,他左跳右跃,按奈不住心中的喜悦。因为,明天可以下沟了,去看清清的溪水,茂密的森林,和那纵横的山梁。他非常喜欢大自然,把它深藏在心里,像个精品屋,每件东西是那样的精美,那样地奇妙。
  他非常喜欢沟里的那一眼清泉,清粼粼的水如同从心里流出,汩汩的流向远方,惹得青草不断的紧紧跟随,陪同它延伸。有些树也按奈不住寂寞,也来凑热闹,把不大天空弄的婆婆裟裟的,隔成一块一块的。他经常爬上树掏鸟蛋,惹的鸟儿跳着叫骂。有时还会扑下来,他一抬手,那些小鸟恶狠狠地飞走。
  有时候,他在草丛行走,不注意会被山鸡吓得半死。那扑楞楞飞起的山鸡叫着,不知是骂还是呼唤同伴。但是,那种起飞的声音、姿势让他高兴。更加兴奋的是,在它飞起的地方,有一窝山鸡蛋,雪白雪白地放在一个圆形的窝里,把手伸下去,那蛋热乎乎地让他心跳,让他狂喜。他跳起来喊:“快过来看,这里有窝山鸡蛋。”
  这蛋比鸡蛋小,形状也差不多,就引起他的狂想。他偷偷地把山鸡蛋放在母鸡肚下,想孵出山鸡。被姨发现了就会取出说:“这不是胡闹吗?这样不但孵不出来,鸟蛋也吃不成了。”
  当然,每当这时,他不会错过一顿美餐,那种香几乎是彻骨的,让人难忘的。在他所有的星期天里,姨家的沟就是他的天堂,不是去给猪拾草就是为牛割草。另外,就是那两只山奶羊,拉着它向沟里走,巨大的双乳欢快地胡跳乱蹦,并不时地叫着,似乎在给他说话。每当这个时候,他的身后有蛋蛋和宝宝,双娃哭喊着,紧怕把他甩了。只有柳儿心软,总要等上他,看到手中的袋子在空中摇晃,知道他在奔命地飞跑。
  山羊是跑在最前边的,绳子拉得直直地。金锁向后仰着身子让羊拉着,有不想去的架势,却不想羊到了苜蓿地边,狠劲地刁上几口,惹的金锁跑来羊又跑了。
  小姨嫁人很早,在乡上的民兵连里认识了从部队复员的姨夫,两人一见钟情,十八岁就迫不及待地跟着他要走,家里死活不同意,可她大着胆子,不分昼夜和姨夫在一起,姥爷和姥姥没办法,怕出事就过早地将她嫁了出去。所以,两个姐姐全都大了,一个嫁出门,另一个跟随主流去南方打工,家里留下姨和姨夫。他感觉小姨像个男人,而姨夫即不像男人,似乎也不像女人,到底像个啥他也说不来。一对深深的小眼睛特圆,看见他的眼睛能使人想起鸡在愤怒时,刺着毛准备攻击另外一只鸡。长脸不大,鼻子也不大,嘴比其他东西显得大一些,胭脂骨高,全脸最为明显的是耳旁一个胎记,皱纹横生。有的地方起了皮,不知是被阳光晒的还是从没有给脸上油。也许棒棒油都舍不得上脸,全都用在手的裂纹上,或者脚后根的口子上。
  
  10
  
  他不知道年轻时的小姨和姨夫到底是个啥样子,现在从那些发黄的照片里看,姨、姨夫和从前判若两人,怀疑是不是他们的照片,或许是别人的。
  姨夫身穿绿军装,是那样的精神,鲜红的领章帽徽像草丛中刚开的玫瑰,绿中衬托着红。帽檐下长着一对让人怀疑的眼睛,高高的胭脂骨让人很不放心,像要跳出脸外。过长的脸上有着绒毛,嘴大,把鼻子涌了上去,致使全脸最好的眼睛变小,像要骗谁似地。
  他的个头不高不矮,背上挎着枪,紫黑的脸膛上,表情严肃地好象谁也别想讨要一分钱。如今,脸上的肉似乎被胭脂骨吃尽,连眼睛也像深得找不着。腰如同一张弓,走路老看脚面,像是在寻找遗落的硬币。在他的表情里似乎不喜欢金锁,或者增加了负担,脸上常常挂一幅阴郁的山水画。日子过的紧巴巴地,还老跟着那些赌棍混在一起,不注意,家里就缺了二三十元钱。遇到这个事情,小姨就发疯一般地打他,他嘻嘻哈哈地被打倒在炕角,卷缩一团,像一堆没有骨头的烂肉。
  小姨的长相让他无法描述,一般的再不能一般了,连腿和身子都十分相等,找不出一点可用的窈窕,只是那对眼睛不但花,还很大,火辣辣地放着光芒,如同夜里的月亮,清澈地让人有着无限畅想。
  她即大胆也泼辣,走起路来身后的旋风不停地转。她的笑声很洪亮,使人想起谁拿着破箩在敲。她和母亲似乎不是亲姐妹,看上去没有姐妹共同点,身材以及相貌都是互不相干的。母亲说话细声细气,给人的感觉不像是从她口中发出来的。她的脸盘不大而平,鼻子不大而圆润,像谁用泥捏好刚粘上去的。眼睛在细细的眉毛下,不是双眼皮却很大,上下眼皮弯的如同月牙,里面是颗黑色的玻璃球。嘴也不大,匀称地坐落在下巴与鼻子间,整个布局详细得当,完美漂亮,再加上白白的肤色,像是个绝代佳人。只是脸上有一些黑色的小点,分布在鼻子旁,耳前也有,不细看时发现不了的。
  她的个头比小姨高,这些独天特后的条件使她目空一切。早年在乡下,她所以见到的对象一个也不上眼。有时,一天就有好几个小伙子被媒人领来,一个个依依不舍的神情让她高兴,让她飘飞。有时,心里生出一丝感触,这种感触像苦也像甜,老缠绕着她的梦,可她就是没看上,一个也没看上。
  她的年龄一天天大了,母亲不是上庙烧香就是找人算卦,愁得要长出胡子来,可她的婆家就是找不到。妹妹的孩子都大了,全家人都牵挂着她的婚事,因为她太挑剔,说媒的人也很少了,好像过了花期,蜜蜂一个个全飞向远方。然而,就在将近三十岁这年,永胜镇中学来了位教师,三十二岁,妻子在生孩子时难产,大人小孩一起上了天堂。那种悲痛比刀子割在身上还难受,好像魂也随着娘儿俩远去,瘫软地睡了几个月。
  县教育局听了校长的反映才把他调到这里,让他离开伤心的地方,重新开始。他来永胜中学半年后,经人介绍认识了金锁的妈妈。作为金锁的爸爸,认为有这样的姑娘已经很满足了,再说,自己是个二茬货,像喝过的茶水,看起来茶叶没变多少,味总没以前那么浓。再说:第二次结婚也找不来第一次那样的感觉,别说你操办的有多丰盛,人打扮的有多漂亮。
  就这样,她在二十九岁那年的腊月结了婚。尽管她心中有多么不愿意,多么的不平衡,却没有退路,只能这样。婚姻这辆车在冥冥之中好像有定数,好象指定你要嫁谁,那是跑不掉的,这也许就是缘分。再说,在七八十年代的农村,那个不是媒约之缘,见一两次面后结婚生子,在一块过日子,这叫人想不通。更想不通的是那个时代人的眼睛是那样清澈,处男处女好象封存了几十年的老酒,只要打开盖就能闻见香,别说品尝。
  说到灾难,不知谁掌握着这个坏东西,你不知道它何时而来,何时而去,又到谁家。有些事故把人逼迫紧张的、好多事凑在一块,形成不去不行,或者必须坐车的因素。金锁的父母就是洲城坡里4.19事件的牺牲品。一辆大轿车翻下沟底,车上五十多人,生还的寥寥无几。如今,事故的牌子依然站立在那里,以血的教训提醒司机,下坡小心。金锁的一家三口就坐在这辆车上,这次事故夺取了双亲的生命,使她变成孤儿。
  那时他很小,只有三岁,模模糊糊记得父母的形象,像在梦中,隐隐记得有些场面。现在,他看着父母的照片,细心地回想他们的音容笑貌。
  他在小姨家,小姨很少过问他的学习,好象对这话题不感兴趣。感兴趣的是让他如何为家里干活,和她家的牛羊猪打成一片。虽说永胜镇不大,方圆上百公里平展展地,却有壕有沟,有山梁也有清泉和溪水。但是,这里的山沟即陌生也神秘,好象他就喜欢这里的生活,对这些生活充满憧憬。环境造就人才,这话一点也不假,如果她的父母在世,她能喜欢上这样的生活?教师家庭多少有点书香气。作为四年级学生的他,多少有点思想,闲暇时节,浅浅地有这样的意识。可是,这个年龄段正是玩耍的时候,这些浅浅的意识,如风一样一会就不见了。
  他盼望星期天,也爱星期六和星期天的晚上,特别是春夏秋初,他快乐的如同鸟儿,和这些孩子捉迷藏,玩扑克,看柳荫,在柳儿门前的池塘打水仗,一直玩到深夜。这时,小姨的破箩嗓子骂着飘来,才依依不舍地离去。其他孩子看着他跑的没影了才收住喜悦,一个个垂头丧气地回家。
  只有这时,小姨不会催她九点关灯睡觉。平时,就是睡不着也得把灯关了,黑着看电视。十四寸的黑白电视机,里面的图象模糊得如雾里看花,有时彩条布闪的人眼睛生疼。然而,在她们的房子里,姨夫如果没出去玩牌,就守侯在电视机跟前,像寻针一样地看着。
  金锁喜欢柳儿家的彩电,即大又漂亮,里面的人真切的似乎能走下来。每次看电视,柳儿娘总是笑着让他坐在凳子上,还问他喝水不。他越来越觉得柳儿家像他家,有家的感觉。而小姨家就如同一辆破车,吱扭吱扭地响着,重的让人拉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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