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蓝·连载】《我家的男人》(7)
作品名称:我家的男人 作者:不语 发布时间:2012-08-11 13:43:48 字数:3082
我打量了一下海哥的屋子,简单的家具,干净整洁。客厅的墙上有三口人的全家福,女儿很像海哥,眼睛像在蔚蓝的天空里飞翔,嘴巴像一只会说话的小句号,青春的丰盈和谐地嵌在孩子的肩头,像一朵饱满的豆蔻,低哦着花语。我想到儿子,在家翘首企盼我为他买的变形金刚和赛车,怀念我出发回家的日子,儿子扑上我怀抱的镜头。人,活一场,无非留下生命的种子,孩子。欲望、金钱、地位,沽名钓誉的东西,快速如夜晚天空中滑动的流星,用尽很大的力气抓住,稍不留神,它就去了,没有一点痕迹。
阳光,暴躁地走进屋子,老家的情景在我的脑子里清晰浑浊,浑浊清晰,反复出现。我凝神静听,武汉的热气流灌满了大街小巷,在茫然四顾的城市上空暧昧潮湿地流动,我的思想一次次叫嚣并坚定自己复活的念头,像寂静的夜晚独行,子夜的钟声响起时,我发出疯狂的喊叫,我要回家,我要光明正大地回家。我知道这种声音藏在我的心底,在我低头去寻找那个迷失了的自己时。
我进入迷糊状态。疲劳、分裂、无力、瘫软,恶梦不断,家乡的轮廓完整,我却怎么也走不进自己的家门,近在眼前,远在天涯。
迷糊了有一刻钟。张海鹏大哥和肖烟嫂子回来的声音惊动了我,我很惊奇自己在危险的时刻怎么会睡得着,海鹏哥说我太累了。
肖烟嫂子给我买了两套衣服,T恤和牛仔裤,都是我喜欢的颜色。纯棉的内衣,牙膏、肥皂、毛巾,一应俱全。一个嫂子为自己买内衣,很多年后,我回忆起这个过程,感动中只有千万分的感激。嫂子把两万元钱,分为两部分,一点八万存入一个活期存折,余下的两千元,她留作我路上用。这时如果我不接这两万元钱,对不起大哥大嫂的一片心意,这种心意不是世上每个人都能拥有的,也不是每个人都能遇到的。从嫂子手里拿过存折时,我哭了。海鹏哥拍拍我的肩头,说,老屋,坚强些,谁也会有背运的时候,钱算什么?没用的时候,它就是一堆纸,有时连手纸都不如。不要太看重钱。兄弟,交的是情意。
嫂子把海鹏哥为我买的火腿、榨菜、鲜奶、面包装入一个手提袋。然后她从自家柜子里拿出一个保温杯,也装入袋子。嫂子还为我买了卫生纸,看到这里,我的眼泪又流出来。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感动处。
“大哥,我今晚必须走,万一刘京啸找来就麻烦了,我担心牵连到你们。”
“老屋,这个事情你不用担心,大哥既然和你结拜,就是把你当成了我自己,一家人不要说两家人的话。你联系你爷爷了吗?把事情联络好,再走不晚。”
“既然老屋兄弟要走,我知道晚上有一趟广州--武昌--天津的火车,前几天,我们公司派我和一个同事去天津出差,坐的就是这班车。俗话说,夜长梦多,准备好了东西,就让兄弟早点离开这是非之地。”肖烟嫂子在一个服装厂上班,负责一些布料的供应,经常去外地恰谈业务。
“那好。老屋,到天津安排好后,找到你爷爷后立即给大哥电话,免得我和你嫂子挂心。你这一去,我们兄弟不定什么时间才会见面,我跑长途,空闲时间少,你嫂子还没退休,等我们有时间就去天津看你。不过老屋在你离开时,大哥也啰嗦几句,你别反感。我给你我全部的家当,是希望你做点小生意,早日回到山东,和家人团聚。男人失去了家,干什么都像飞动的柳絮,飞到哪里都惹人生厌,有时自己也会讨厌自己。很多时候,男人会陷入一种难以言说的窘迫,想高声地叫喊,却哑口无言。想痛快地哭,却欲哭无泪,就是想找个人诉说,也知音难觅,这就是男人的难处,我是男人,我理解。不过老屋,什么都会过去,什么都不是永久的,只有亲情是自己的。记住,回家。”张海鹏大哥说着说着,眼睛先红起来。我知道他是恨我走了一局臭棋,二是担心我居无定所的流浪日子。
中午,海鹏大哥的女儿张楠回来了,名字是爷爷、姥爷共同起的。两家生了一个女儿,两个老军人先是给女孩起名张肖,后来又起名张州烟,德州、烟台各取一字,再后来经过三天三夜地模拟推敲,共同定位为:张楠。他俩都希望他们生个小子,谁知道是个女儿,就做棵茂盛的大楠树吧。也有怀念他们在江南生活半辈子的意思。当年,因为他们家都是独生子,两个老人希望孩子参军,但老人的身体都不好,孩子才进厂上班,也好照顾他们。张楠出生时,虎头虎脑的,像个假小子。两个老人也希望张楠长大了参军,一定会是棵好苗。可是,老人们没能看到孙女长大,就作古了。
张楠进门看到我,没有一点陌生感,喊我叔叔。孩子长得很高,一米六多,短发、校服,清纯中蕴含一股学子气质。张楠身上兼具张海鹏和肖烟两人的气质,很明显地,海哥的东西在孩子身上多一些。孩子那双眼睛很亮,可以看出清澈的东西。孩子在武汉常青第五中学读书,各方面都是很优秀的,特别是英语,奥林匹克竞赛,三等奖。是个上进的孩子。
张楠吃过饭休息一会,自己骑车上学去了,还对我说,老屋叔叔,等我考大学时就考山大,两个爷爷的意思。到时,把爸爸妈妈也接到山东,回归故里,爷爷们地下有知,死也瞑目了。
“好,叔叔支持你。”我和张楠击掌为盟。我很羡慕张哥的家庭气氛,我也更加地想家。每次,我出远门,妻子为我整理好穿的、戴的,什么也不用我操心,我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像一个糟糕的画家,描绘了一幅世人深恶痛绝又看的明明白白的悲惨人生。很多人吃过苦头改邪归正,我却重蹈覆辙,执迷不悟。当我大彻大悟时,悔之晚矣!
五点零九分,我坐上武昌通天津的T254空调特快火车,十五时十九分到达天津。离开张海鹏大哥家时,肖烟嫂子一再叮嘱,还为我洗好了几个苹果。大哥打的送我,不让嫂子去送,人多眼杂,嫂子还给我戴上副墨镜,像个黑社会老大。我感到即悲凉又滑稽。
刘京啸命令我三个小时离开武汉,我于近十个小时内坐上火车。在火车站和海鹏哥分别的时候,我俩拥抱,大哥说,老屋,保重,我说,终有一天,我会回武汉看你和嫂子的。然后,我头也不回地登上火车。我知道我没有勇气回头,看到大哥我会泪流满面。
我从车窗里看到大哥用手抹了几下眼睛,不知道大哥前世欠了我什么,难道前世我们就是亲兄弟?我想是的。如果有下一辈子,让我做哥哥吧,我来照顾大哥。今生,我欠大哥的,用生命也无以为报,我只有好好做人,方对得起仁至义尽的大哥。
刘天啸限我三个小时内离开武汉,也许是吓唬我。在车站上我没有看到他的爪牙,也许肖烟嫂子把我扮得更像黑社会,可我还是在十个小时内离开了武汉,离开这块留给我太多心酸回忆的地方,有痛、有真情、有留恋,但我清醒的意识到自己应该遗忘什么也应该去留恋什么,更知道自己以后的路该如何去走好每一步。
此时的武汉,像风雨过后的一棵树,歪斜的阳光抹成一条松鼠尾巴,偶一回头,我的眼泪淌成一条长线,深深地刻在生命的轨道中。
我和张海鹏大哥只相处了九天的时间,对我来说却像相处了一百年。生命中的一些缘分,说发生就发生了,不容置疑地让你相信这个世界的仗义和坦诚。虽然我经历了妻离子散、背井离乡的逃亡,遭遇的却是这个世界上千载难逢的情谊。我满腹心事地坐在一个靠窗的座位上。过了江北,窗外的树木像幻灯片中的镜头从我的视野中快速掠过,春玉米抽穗了,红红的樱子像一缕淡忘不了的往事,花生的叶片鲜亮得绿着,身上抹了一层油光。一大片牛蒡,伞状的叶子很大,地头上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陶醉地欣赏着这一片庄稼。他的背影很像我的父亲。我的出走,对父亲的打击会像夏末突然袭来的飓风,庄稼的腰杆会折断,父亲的心也会伤透了。
一周多我没有给好友电话了。不是不想知道家中的情况,每次知道后,我的心会在不安中颤抖一次。我不得不又拨通好友的电话时,我的心里是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