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流星灯饰厂（下）

　　从生产车间到办公室只有50米的距离，周卫峰却感觉像是有5公里那么漫长，一路走过来，让他头昏眼花，身体发麻。
　　去长州以前，他只是觉得身体累，从长州回来以后，他感觉心更累。
　　黄丽芳一路跟着周卫峰走进了办公室。
　　“卫峰，你走那么快干嘛？我有话跟你说！”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我承认，有些事情是我做得不对，可也不完全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你让我把话说清楚好吗？”
　　“我没兴趣听你说话，你还是回长州吧，这里不需要你！”
　　坐在办公室里喝水的周小波傻傻地看着两人。
　　“不！你需要我！你看看你，累成什么样子了！天天起早摸黑，长期熬夜加班，连走路都在打瞌睡！我回来就是来帮你的……”
　　周卫峰连看都懒得看黄丽芳一眼。
　　“累不累是我的事情，不需要你来关心！不管有没有你，这个厂依然存在！”
　　“卫峰，我们都冷静一点，好不好？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周卫峰看了看周小波。
　　“小波，你去外面展厅看看。”
　　“哦。”周小波走出了办公室。
　　
　　杨宇和李晶走进了灯具展厅。
　　周小波用鸡毛掸子擦拭着灯具样品上的灰尘，稍稍打量了一下杨宇和李晶。
　　“两位如果是搞家装，可以去那边儿的侨南灯饰城看看。”
　　李晶两眼一瞪：“才进来就要赶我们走？你这怎么做生意的呀？”
　　周小波笑了笑：“两位误会了，咱这是灯饰生产厂，一般不做零售的生意，只面向各省市的批发商和工程采购业务，所以才叫两位去侨南灯饰城看看。”
　　杨宇说道：“没错啊，我们就是工程采购方。”
　　“两位是做什么工程的呀？”
　　“我们老板投资了一座五星级酒店，正准备装修呢，我们是来看看材料的。”
　　周小波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那好啊，装修酒店找我们就对了！”
　　李晶的脸色陡然一变。
　　“谁信呐！走，去侨南灯饰城看看。”李晶拉着杨宇就往外面走。
　　“诶诶！两位等等！”周小波飞快地跑到李晶的面前，“刚才是我说错话了，大姐，您就别跟我计较了，好不好？”
　　李晶瞥了一眼周小波：“好吧，你就说说看，你们这流星灯饰究竟好在哪儿？”
　　“我听二位的口音，是长州那边的人吧？”
　　“是又怎么样？”
　　“这就对了！在长州我们刚做完一座五星级的酒店，还是政府的重点工程项目，这可是最实在的案例！”
　　杨宇说道：“那不错嘛，你具体说说你们产品的特点。”
　　周小波拿起一个灯具样品，反复摆弄着给杨宇和李晶看。
　　“您看看，我们的产品，从电线、外壳、驱动电源再到里面的灯珠、芯片，那都是实实在在的东西，绝对没有偷工减料！我们的产品，质量稳定得很，好多大品牌的厂家都是找我们贴牌加工的！”
　　杨宇从周小波手里拿过灯具的样品，翻来覆去地看了看。
　　“看起来还不错，可我们老板的意思，既然是五星级的酒店，那材料都得用上档次的东西，这灯具最好是进口的。”
　　“你们老板可得想清楚了，这进口灯具的价格可是国产灯具的几倍！”
　　李晶轻蔑地一笑：“几个亿都投进去了，还在乎这点钱吗？你就说有没有吧。”
　　周小波晃了晃手指。
　　“进口灯具是吧？那也好办！其实啊，这LED灯具就是一个组合灯具，只要你把灯具的金属外壳、驱动电源、灯珠和芯片用进口的原材料组装起来，那就是进口的灯具！”
　　周小波走到办公桌旁，从抽屉里拿出一份英文资料递给了杨宇和李晶。
　　“两位看看吧，这就是进口零部件的授权文件，有了这个，就能证明这是进口灯具！”
　　李晶仔细看了看这份英文资料。
　　“你这份资料……只是美国‘普瑞’灯珠在中国的独家经销授权书，应该是总代理商手里才有的吧？并不能证明这灯具就是进口灯具啊。”
　　周小波吃了一惊。
　　“您能看懂这上面的英文啊！厉害！厉害！那我就不瞒您了，这的确是‘普瑞’灯珠在中国的独家经销授权书，我们也的确是从总代理商哪儿复制过来的，不止我们，做灯具的大部分都能搞到这个。一般情况下，只要能出示这份文件，就差不多能证明是进口灯具了，谁还会去调查呀，您说是吧？”
　　杨宇问道：“你……确定我们凭这份文件就可以交差？”
　　“那是当然了！不是业内人士，谁清楚这里面的细节呀！所有的灯具生产厂都是这样操作的，采购方也是凭此报销的！”
　　“可我还是有点儿不放心，万一被看出来怎么办……”
　　“嗨，实话跟您说吧，长州那家五星级的政府接待宾馆就是这么操作的，也没见得有谁来怀疑啊，二位就放心吧！”
　　杨宇强调道：“小哥，你可得办仔细了，咱们这一趟采购的数量可是很大的。”
　　周小波拍了拍胸脯。
　　“包在我身上！进口‘普瑞’灯珠、‘日亚’芯片、进口航空铝，全套授权文件我这儿都有，您就放心而来、满意而去吧！”
　　李晶说道：“行，这个说定了，谈谈灯具的价格吧。”
　　“这个简单，您按照进口灯具的市场价报上去就行了，这里面油水大着呢！如果不挣点儿外快，哪对得起这东奔西跑、日晒雨淋的，对吧？”
　　“那这具体的采购价怎么算？”
　　“工程采购数量大，这个我还做不了主，老板就是我表哥，我让他来跟你们谈，两位稍等啊。”
　　周小波走到展厅的后门，冲着后面喊了几声。
　　“表哥！表哥！这儿有客户呢！”
　　周卫峰一脸倦容地走了进来。
　　周小波介绍道：“两位，这是我们周老板。表哥，这两位是做工程采购的，有一座五星级的酒店要装修，前面都谈得差不多了，价格得您来做主。”
　　周卫峰微笑着说道：“酒店涉及的灯具品类很多，光是射灯类的产品就有十几种，得根据不同的区域和功能定位来搭配，价格也有区别。我把灯打开，两位先看看，再谈价格好吗？”
　　杨宇笑了笑：“还是您想得周全。”
　　周卫峰忽然脸色一变，身体晃了晃。
　　李晶关切地问道：“您……这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周卫峰轻轻摆了摆手：“没事……没事……”
　　周卫峰缓缓转过身，向墙上的开关走去。一只手刚放在开关上，便眼睛一闭，身体一歪，倒在了地上。
　　周小波惊呼了一声：“表哥！”
　　杨宇和李晶快步走了过来。
　　“周老板！周老板！”
　　黄丽芳闻声从后面冲了进来。
　　“卫峰！卫峰！你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
　　周卫峰紧闭着双眼，身体一动不动。
　　李晶问道：“你们老板是不是有什么病啊？有药吗？”
　　周小波已经慌成了一团：“没……没发现啊……”
　　杨宇站起身，掏出了手机。
　　“喂，120吗？这里是龙岗区流星灯饰厂，有人突发疾病晕倒了！请你们赶快派车过来……”
　　
　　救护车呼啸着开进了厂区。
　　众人紧张地看着医务人员对周卫峰的现场诊断。
　　杨宇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夫，现在能判断他这是什么病吗？”
　　医生收起了听诊器：“初步诊断可能是中风，需要马上送医院抢救……快，抬上车！”
　　几个医务人员用担架迅速将周卫峰抬上了救护车。
　　“家属呢？家属在吗？”
　　周小波忙不迭地回答：“在！都在！”
　　周小波拉着泪流满面的黄丽芳钻进救护车，救护车一路呼啸着驶离了厂区。
　　
　　顾文君发现，徐建辉对自己在美国的所见所闻，似乎并不感到意外。无论是徐冰洋所住的房子，还是徐冰洋在做的事情，似乎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陶成业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顾文君原以为徐建辉会把陶成业叫到书房来实施单独面谈，可徐建辉从头到尾都稳重得如同庙堂里的大佛。
　　“你确定那套别墅是用冰洋的名字买下来的？”
　　“我是委托洛杉矶当地的律师去调查的，应该不会有错。”
　　“你应该查一查，那个进出口公司，是不是也挂在冰洋的名下。”
　　“我……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就想着赶快回来。”
　　徐建辉背负着双手，缓缓地走到窗边，望着远方。
　　顾文君轻轻地走了过来。
　　“其实，我大概也能猜到老陶这样做的目的。可话说回来，老陶是个实在人，在关键时候又帮过我们，也从来没提过什么要求……”
　　徐建辉头也不回，淡淡地说道：“现在没提，不代表以后就不提。”
　　“那……那现在怎么办？要不要我去和他说清楚？”
　　“要去，也是我去跟他说。”徐建辉转过了身，“这是开发商常用的方式和手段，没什么大不了的，镇静点儿。你一慌乱，倒显得我们没见过世面。待会儿先听听工作汇报，回头我会让他留下来，把话跟他讲清楚。”
　　
　　徐建辉和顾文君走进客厅，赵长海和陶成业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徐建辉做了一个手势：“都坐。”然后和顾文君在两人的对面坐了下来。
　　“长海，你先说。”
　　“书记，之前我们最担心的，就是那辆奥迪Q7还在对方手里面，对方有可能会在这上面做文章。现在有迹象显示，临江县警方的确已经顺着这条线查到了长州，已经知道汽车的租赁人就是徐冰洋，而且……”赵长海犹豫了起来。
　　徐建辉还是一副淡然的表情。
　　“你照直说。”
　　“估计对方……也能查到冰洋和您的实际关系。”
　　徐建辉皱起了眉头。
　　陶成业接着说道：“张县长一直和我保持着联系，他向县公安局作过指示，对此案的调查要慎重。但他也向我强调，他很清楚那个黄正华的个性和办事风格，这个案子，黄正华恐怕不会轻易放手。”
　　顾文君一听慌乱了起来：“那……那现在怎么办？他们会不会把这个案子交到省里面？省委会不会来找我们呐？”
　　赵长海摇了摇头：“事情还没到那个程度。这个案子我反复分析过，就算临江县警方调查到汽车租赁人就是徐冰洋，但要想结案还差最后一个关键的环节，那就是能够证实汽车租赁人和事发当天的肇事者是同一个人！而要证明这一点，就必须要有现场的目击证人进行面对面的指证！”
　　陶成业说道：“这就是对我们有利的地方！因为冰洋不在国内，就算他们找到目击证人，也没法儿指证啊！”
　　顾文君问道：“那如果临江县的警察跑到美国，找到冰洋怎么办？”
　　陶成业说道：“来的路上我和赵局就探讨过了，美国那么大，这又不是什么国际大案，几个中国警察要找到冰洋的可能性是很小的。就算找到了，只要冰洋不承认有这回事儿，更不要回国，那谁去都没用。”
　　顾文君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陶成业说道：“顾主任，我们都清楚冰洋的个性，这孩子比较浮躁，沉不住气，明天我打算再去一趟美国，跟冰洋当面再嘱咐一下，顺便把有些事情再捋一捋。”
　　“老陶，这……这就太麻烦你了……”顾文君边说便下意识地看了徐建辉一眼。
　　徐建辉皱着眉，既没说赞成，也没表示反对。
　　陶成业又像英雄一般地一挥手：“这都小事一桩！”
　　徐建辉略微一思索：“先就这样办吧，有什么变化再向我汇报。”
　　“好的，书记，那我们就下去了。”
　　赵长海和陶成业站起身，走出了房间。
　　顾文君奇怪地问道：“建辉，你不是要让老陶留下来吗……”
　　徐建辉抬手止住了顾文君的话。
　　“这件事……先缓一缓吧。”
　　徐建辉说完站起身，缓缓地向卧室走去。
　　顾文君看着徐建辉的背影，脸上布满了复杂的表情。
　　虽然徐建辉并没有阐明缓一缓的具体理由，但顾文君依然能猜出这其中的缘由。目前的形势，他们太需要有这样一个人来照顾徐冰洋的生活，来传递这其中的信息。
　　而这个人不能是别人，只能是陶成业。
　　
　　杨宇和李晶一回到长州，便立刻向组织上汇报了此行的相关情况。
　　“目前基本能够确定，陶成业在灯具供货方面采取了以次充好的方式和手段。不过，出乎意料的是，流星灯饰的厂长周卫峰突发疾病，已经确诊为中风，现在正半身不遂地躺在医院里，我们无法进行讯问和取证。”
　　沈永捷说道：“这不要紧，周小波也是其中的参与者，他的身上也有大量有价值的信息可以挖掘，重要的是，我们找准了调查取证的方向。”
　　谭远牧点了点头：“流星灯饰的问题基本明确之后，现在该面对海鲜自助城这个谜团了。”
　　段风丽说道：“上次我们和巡视组不期而遇，巡视组的领导向我们提供了不少有价值的信息，我们可以顺着这些线索展开调查行动。”
　　曹云坤沉吟着说道：“海鲜城最大的谜团，就是他和赵长海究竟是什么关系，这是最模糊、也是最敏感的地方。在没有掌握有力、清晰的证据以前，我们不能轻易去触碰这一点，只能先从侧面去调查和探索。”
　　段风丽说道：“我提议，可以从海鲜城本身的性质入手，海鲜城是怎么来的？它出现和存在的理由是什么？有哪些人、哪些部门知晓此事？有合法的建设手续吗？这些问题必须要有人来回答。”
　　谭远牧说道：“我赞同你的想法，不过，想查清楚这些问题，需要向很多人、很多部门进行调查、取证才能实现，最起码百盛宾馆的总经理袁方舟、机关事务管理局局长候元庆、分管副市长张建明，还有市规划局，这些都是我们要面对的对象。”
　　李晶说道：“我建议分组并同时展开行动，可以避免信息的泄露和串供的现象。”
　　沈永捷说道：“这个建议好，以我们目前的人手，就可以分为四组，我和段风丽面对规划局，杨宇和李晶面对袁方舟，曹主任去面对候元庆，谭主任去面对张建明。”
　　说到这儿，沈永捷不禁笑了起来：“刚才说到兴头上，一不留神把二位领导也给安排了……谭主任、曹主任，你们觉得这种设想合适吗？”
　　谭远牧微笑着说道：“挺合适啊，我这是第二次面对张副市长了，说实话，我还想看看，对于这座神秘的海鲜城，他是怎么样一个态度呢。”
　　曹云坤说道：“我们这四个小组调查、汇总的信息，应该足以查明海鲜城的性质和来历了，也足以为我们的后续工作指明方向。”
　　谭远牧总结道：“就以今天会议议定的内容，各自展开调查行动，尽快汇总相关信息，然后确定下一步的工作方向，散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