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永远的哥哥 7 8
作品名称:龙图腾 作者:梦里乾坤 发布时间:2020-07-15 10:08:16 字数:5689
7
一桩“龙眼”公案在卧龙镇愈演愈烈,最终是哥哥把那一场风波推向了高潮。这中间,令志一度起过不可忽视的作用,不可不提。
令志从来就是一个不甘寂寞的人,而且善于观察时机适时而动。为了达到目的,他往往可以做到不择手段,很有一股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劲头。我一直搞不清楚,这应该算做他的优点,还是应该视为短处。
不过,我更乐于相信自己的直觉。不知什么缘故,从小到大,我一直都不大喜欢令志的为人与作派。
那一日,令志拉上哥哥,径自去了镇中央的鲁家馆。他们点了一桌子的下酒菜,当然也没少下那一道远近闻名的招牌菜烧大肠。那烧大肠名不虚传,入口肥而不腻,耐人咀嚼,足以令人酒兴大发。往日里,他们哥俩也常在一起喝酒,越喝感情越深,早就到了无话不说的地步。所谓酒话酒话,酒喝到肚子里去,心里话非得吐露出来不可。他们可以从南朝扯到北国,从天上说到地下,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话题仿佛随便得很。总之,越喝越高兴,越说越轻松。
这一次却很反常,也许因为心情都很沉重,所以谁也不大愿意开口。喝到后来,一盘烧大肠差不多见了底,双方才有意无意地打开了话匣子。而一旦开口,就谁也不遮不掩,开门见山地把话头扯上了正题。
令志已是一副按捺不住的姿态:令武哥,这一回可是天赐良机,让我说,咱们孟氏家族的出头之日就要到了呀!
你到底是啥意思啊?哥哥明知故问。
还能有别的意思吗?我是说周刚啊!只要那个老东西倒了台子,还愁没咱们孟氏家族的开心日子过吗?
也是,人言可畏,照这么下去,用不了多久,他周刚就非倒台子不可了呀!
眼下,也不光是咱们一个孟氏家族了,说起对他周刚心怀不满的人,那得叫大鼻子他爹——老鼻子了。
哥哥连连点头表示赞同:可不,别的不说,就他周氏家族的那些人,也不一定对他都有啥好的看法,这一回,他可是把事情做绝了,犯了众怒,里里外外加在一块,这一口气他还真不大好喘。
令武哥,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呢?令志试试探探地问。
好戏还在后头呐,咱们睁大两只眼睛往下看就是了。
令志眨巴着两只眼睛说:光看只怕不行,也该咱俩出一把力了吧!
咱俩……咱俩能出什么力呀?哥哥故作不解地反问。
而今的卧龙镇,就好比那一锅热水,已经开了个八成,咱们再给它添一把柴,加一把火,这一锅水就非得沸腾起来不可,上头不是迟迟未能表态吗?咱们就把这一层窗户纸给他捅破了,就算他周刚有啥后台,想暗中玩点儿啥把戏都来不及,就等着一股脑玩完好了。
照这么说,你是琢磨出什么高招儿了吧?
高招儿可不大敢说,不过我让自个儿的脑瓜转了转个儿,倒是有了一个现成的主意。令志不无做作地嘿嘿一笑。
哥哥朝令志把手一挥:那好,你就说一说看……
令志做出一副故弄玄虚的派头,他咬着哥哥的耳朵,嘀嘀咕咕地说了一回,而后一拍哥哥的肩头:你倒是说一说看,弄到那一步上,他周刚的末日是不是也就到了呢?
哥哥听到后来,紧紧皱起眉头:那……那总得有人出来挑这个头儿才行啊!
令武哥,这码事儿非你不可,你还记得咱家亚圣的那一句名言吗?
哪一句呀?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令志摇头晃脑地说着。
哥哥不耐烦地连连摆手:得了,得了,你就别穷酸了,我还不知道你,肚子里没多少墨水,搁这儿跟我瞎跩什么呀!
令武哥,这个大主意还得你来拿,我给你跑跑龙套,搭搭帮架还行!
也对,胆小不得将军做,只要弄倒他周刚,卧龙镇不就又是咱们孟氏家族的天下了吗?
令志小心翼翼地看着哥哥:那……该不该问问你爹和爷爷呢?
我看他们不会反对,事不宜迟,这种事情,必须做到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才有可能大获成功。哥哥不假思索地说。
在潜意识中,哥哥也许早就企盼着这一天的到来了,从而可以一显身手,将藏于自己心中多年的夙愿付诸实施。
而今,这个机会终于来了。在令志的一番撩拨之后,哥哥早已按捺不住,只差一跃而起振臂疾呼了。
天降大任,舍我其谁!
8
暮色徐徐降临,天和地已融为一体。迟归的鸟儿们三三两两地在卧龙镇上空飞来飞去,各自匆匆忙忙地寻找着自己的归宿。那一声声略显凄凉的啼鸣,听来令人不胜恓惶。若在往日里,操劳了一天的人们,此时即将上床就寝。一个个也许不无希冀,可以让自己甜甜蜜蜜地做上一个好梦。
然而,那一个晚上的情形却显得非同一般。按照惯例,此刻电影院门前小广场上的人们早该散去才对。令人感到奇怪的是人数不只不见减少,反倒越聚越多。而且他们也不像往日里那样,或玩耍,或嬉闹,看上去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夜色迷离中,他们仨一群,俩一伙,不停地走来走去。彼此都一声不响,气氛显得十分严肃,几乎给人一种接近窒息的感觉。
人数仍在继续增加着,渐渐地,小广场上已经容纳不下了。于是,人流又开始向十字街口涌动,一股躁动不安的情绪也开始蔓延开来。对此,明眼人应该一看即知,他们一定是在等待着什么,而且有些不大耐烦了。
哥哥伫立在小广场的一角,不住地搓着双手走来走去。在整个人群中,他也许是最为焦躁的一个了。
片刻之后,令志终于出现在哥哥面前。
哥哥劈头就问:令志,我还以为你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了呐,到底怎么回事儿啊!咱们预订的大客车呢?
令武哥,别提了,简直就糟糕透顶了呀!令志十分沮丧地说,两台大客车都泡了汤,咱们压根儿就指望不上了!
怎么搞的呀!事先不是都说得好好的吗?
也不怪车主不讲信用,是交警队突然出动,把他们的车都给扣下了。
哥哥为之一怔:说啥?是交警队!
听说还是镇政府出面下的命令哪!令志拍手打掌地说。
你是说……是周刚那个老东西在从中捣乱?
就是。
他是怎么知道消息的呢?
这……这还真是一桩怪事儿啊!
原来,这是哥哥出面组织的一次秘密行动。今天夜里直奔省城,实施集体上访。此次行动的目的也极为明确,就是要造成一种声势,引起上级领导机关的重视。到了这一步上,似乎只有这一步棋好走,才可望出奇制胜。
本来一切都已安排妥当,预订了两辆大客车,待到夜深人静时便可直奔省城。两位车主也很为这种正义之举所感动,主动提出不收一分一文,免费为大家送行。车主这一举动,犹如锦上添花一般,让大家早就激荡不已的心情更加振奋,一个个都已热血沸腾一般。
事情本来布置得十分严密,却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据说是周刚亲自出马,把卧龙镇交警中队的全部警力都打发出来,分头采取行动。他们不仅扣住哥哥预先安排好的两辆大客车,就连其他大大小小的机动车辆,也一律扣留,几乎无一幸免。那些个体户的车主们,一旦见了交警,就跟耗子见了猫也不差多少,哪一个还敢不听人家招呼呢?
这一突如其来的情况,等于给哥哥出了一个天大的难题。这是一次策划已久的行动,大家早已迫不及待地准备实施了。看那情形,大有一种箭在弦上,不可不发之势。可偏偏在这种节骨眼儿上出了岔头,让周刚来了个釜底抽薪,说来不啻当头一棒。
别说,冷不防地来上这么一手儿,还真够厉害的了。下一步应该怎么办,一时间还很难拿出一个万全之策。就连一向以心眼儿多著称的令志竟也乱了方寸,再也想不出什么好一点儿的主意扭转局势,口中只是翻来覆去地叨叨咕咕:令武哥,这可怎么办呐,进,不能进,退,又退不得,这才叫个进退两难哪!
令柱无可奈何地说:要不,咱们今晚就让一步,暂时取消这个计划,等往后有了机会再说,早早晚晚得有这么一回,让他周刚躲过三枪也躲不过一马叉去!
令威却不赞成,他连连摇头表示反对:那怎么行呐,错过今天晚上,往后再要张罗这种事情可就更难了,反正也到了这一步上,搬倒葫芦洒了油,一不做,二不休,咱们干他娘的就是了!
还能咋个干法啊?
不管咋个干法,反正大活人不能让尿给憋死就是了!
……
几个人各持己见,互不相让,争执了好一会儿,意见还是无法得到统一。后来,他们又一起把目光投向哥哥,似乎都在等待他拿出一个主意来。这一次集体行动,大家一致推举哥哥做为首领。到了这种关键时刻,还非他一声令下不可。
片刻沉吟之后,哥哥握拳一挥,终于下了最后的决心:没车坐怕什么呀!咱们不是都有两只脚吗?索性就开动这“11”号好了,看他周刚还能有什么办法对付咱们!
好啊!令志当即表示赞同,响响地一拍大腿说,集体徒步上访,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一项创举,影响也许更大一些——哎,咱们原先咋就没想到这一步上呢?这一回,倒是他周刚成全了咱们呀!
此说一出,大家也都豁然开朗,纷纷对哥哥和令志的说法表示认同。都说这一步棋可谓就坡骑驴,将计就计,兴许来上一个歪打正着,甚至可以出奇制胜哪!
哥哥越发高兴起来,一只大手狠狠地拍在了令志的肩头上。也许哥哥把劲头用大了些,一下把令志弄了个趔趄:嗬,你小子就是不一般,不只道眼儿多,眼光也挺独到嘛。
你可别这么夸我,令武哥,我只是一个马前卒而已,大主意不是还得你来拿吗?令志竟也变得谦虚起来,这倒难得。
主意已定,余下的问题也就不难解决了。此时虽然不好一个个去通知大家,他们却也想到一个可以临时应急的办法——击掌为号。
于是掌声就响了起来,并得以迅速扩展开去,工夫不大就在卧龙镇的街头上响成了一片。一片迷茫的夜色里,人头攒动,掌声此起彼伏,蔓延开去,那种情形却也颇为壮观。
也难为了那众多的参与者们,在那一刻里居然无师自通,领悟了指挥者们的良苦用心。掌声过后,大家迅速集结在一起,形成一支长长的队伍,乘着夜色,走出了南门。
夜色苍茫,扑朔迷离。一支上百人的队伍沿着公路步履艰难地向前行进,速度却显得极慢。这种情形也在情理之中,大家本没有徒步而行的精神准备,一个个衣履欠佳,行动起来自然有诸多不便之处。有几个青年女子,脚上居然穿着拖鞋,仓促间成行,无暇回家去换一换,也就只好那样一同上路了,其困窘之状可想而知。
值得一提的是这支队伍中女性占有相当大的比例,她们那种一往无前的态度比之男性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其中还有一位孕妇,不只行动不便,妊娠反应也颇为强烈,在行进途中曾几次被人搀扶着去路畔呕吐不止。虽经众人几次劝阻,她仍不肯中途返回。也许不难想象,卧龙镇由于孟周两大家族长期对峙,宗族观念根深蒂固。一种封建残余的精神枷锁,在无形中禁锢着两大家族中的女人们。她们被人为地置于性别劣势的地位,不得不屈从于一种男尊女卑的家族框架之中。也许只有处于这种非同寻常的生存状态,她们才可以找到展示自我的机会吧!
行进途中,还曾出现过一个十分有趣的小插曲。
午夜过后,队伍已经走出二十余里路程,有两辆卡车从后面赶了上来。哥哥喜出望外,当即指挥人们拦住了这两辆卡车的去路。司机师傅听哥哥说明了具体情况之后,很受感动,二话不说,当即表示同意大家上车了。
大卡车风驰电掣般地行驶在公路上,坐在车上的人们一个个高兴已极。此处距离省城不过二百里路,大卡车可以顺路把他们捎带出一半还多,一下子解决了老大的问题。
可惜好景不长,大卡车刚刚跑出十里路开外,一辆亮着红灯、鸣着警笛的警车就从后边赶了上来,抢到前面拦住了大卡车的去路。
交警队长马林亲自出面盘查司机,结论定为私自载客,属于违章行驶。重罚之外,还要扣车。其用意何在,已是不言而喻。这一下惹恼了哥哥他们,大家一拥而上,把那辆警车给围了个风雨不透。人们一致要求马林为卡车放行,并免予一切处罚。群情激奋,众怒难犯,马林审时度势,不得不做出了让步。临到末了,双方总算达成一项协议。交警队网开一面,无条件为大卡车放行;上访队伍放弃乘车,继续徒步行进。
其实,交警中队以及县镇两级政府的车队一直尾随在上访队伍的后面。他们拉开一定的距离,一路向前缓缓地跟进。官员们早就打好了如意算盘,待到上访队伍走得又困又乏人心涣散之际,他们再正式出面交涉,效果可以更好一些。大卡车的突然出现,迫使他们提前采取了行动。
应该说,这也是双方的第一次正式交涉。代表县政府专程赶来处理这一紧急事件的宋副县长明确表示,只要上访队伍同意撤回卧龙镇,一切问题都好商量。
哥哥他们提出的条件也极为明确,第一,立即着手查处周刚;第二,他那一栋住宅楼建在“龙眼”之上,属于违章建筑,必须马上拆除。
宋副县长自己无法做出决定,只好临时请示坐镇县政府的主要领导同志。经过电话磋商,一致认为此事不宜马上做出答复,指示宋副县长努力做好思想工作,只要上访队伍同意返回卧龙镇,一切都可以从长计议。
这一来双方形成僵局,交涉已无法进行下去。
哥哥重整队伍,带领人们继续徒步向前行进。
东方的天际渐渐地冒出了一抹鱼肚白,上访队伍即将走出县界。宋副县长见势不妙,又采取了一项新的举措,他调来了三辆大客车,在公路旁边一字排开,与上访队伍做最后一次交涉。他言辞诚恳地请求大家返回卧龙镇,只要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协商,任何问题都将不难解决。
走了整整一夜的人们,一个个都是疲劳至极。那舒适而又宽敞的大客车,对他们而言算得上一种极为有力的诱惑。然而,他们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依旧是那一句老话——不答应条件,一切免谈。宋副县长急得不行,当下亲自动手,带领部下把那几个年纪大一点儿的女人拖上车去。不料女人们又自己挣扎着跑了下来,她们异口同声地嚷着:我们才不稀罕坐啥大客车呐,这一回就是爬也要爬到省城去!
到了这一步上,宋副县长只好放弃了最后的努力。那年月手机尚未普及,而且性能欠佳,他们随身携带的两部手机都干没了电,与远在县城的常委领导班子就此失去了联系,仿佛一切都已无可奈何了。
上访队伍重新上路,速度也已明显加快。一旦走出县界,也就等于走出了卧龙镇交警中队的管辖范围。天亮之后,他们可以临时雇用当地的客车,一路畅通无阻地驶往省城。到了那一步上,交警中队鞭长莫及,再也无法干涉他们。也就是说,领导者们的一切努力都将化为泡影,谁也无力回天,只能听之任之了。
不过,有一件事情始终让人们大惑不解。做为这一事件的第一当事者周刚,却一直不见露面,而且音讯全无,无法联系得上。这一种现象奇怪得很,无论怎么说都令人觉得不可思议。说到这一点,也许事件的对立双方——上访者和领导者们都有某种同感。在那样一个极不寻常的夜晚,应该说这是他们双方惟一可以契合之处。
谁也不曾想到,当上访队伍行进到县界附近的一处十字路口时,突然间有一辆黑色小轿车从斜刺里冲上路面,迎面急驶而来。也不知何故,那小轿车在本应紧急刹车之际,却莫名其妙地全力向前一纵,把一直走在队伍前面的哥哥撞翻在地……
当时,周刚本人就坐在那一辆肇事的小轿车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