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女人世界（5）

　　沉寂了一个月的大山，寒风已经掠走了所有的树叶，除了四季青松上还铺满着密匝匝黑绿色的松针，整个山头都是黑褐色的苍凉。突然的一场鹅毛大雪，毫无征兆地席卷而下，让军营连同大山一瞬间卷入到了白雪皑皑的世界。这才是冬天的特色，这是为国庆节洒下的一片祥瑞。
　　这场大雪，可苦了吴一号带领的野训官兵们。本来训练考核成绩不错，在众多的部队中排了个中游，不冒尖、不打狼，吴一号很是满足了。毕竟不是专业的炮兵部队，又有三年多没野训了，能整个中游也算是达到了他的目标。二十多天，一晃而过，两天一夜的军列折腾，部队终于在县城附近一个小镇的火车站卸下了装备，剩下的二百来里，就得靠摩托化开进了。可常言说得好，隔道无雨，而这山区却是隔山无雪。县城是几片零星的雪花点缀，人们还感到的是新鲜和不解渴；可通往山区的公路却是大雪封山，两天之内，部队别想通过这唯一盘山路。
　　火车站也只能算是一个四等小站，站台不大，只有两条铁路线，四周的高山挤压下来，把不足千户人家的小镇压得喘不过气来，灰黑色的小站就更成了一个小小的豆点。小镇不大，但对于这支部队来说，重要性却一点也不差。为了方便部队人员的进出，镇上特设了一个中转站，进出大山，在这里落个脚，吃个便饭，也算是方便了生活。但毕竟是中转站，也只能容纳下二十来人的吃住，这一下子突然来了百十号人，中转站可是倍感压力。
　　好在当兵的行军打仗，吃苦是常事，露营也有招术。除了几位首长和机关人员能在中转站房子里找个安身之地，其他的战士一律住在汽车上；吃饭转流来，锅小连续做。吃得饱、吃得好，一两夜睡不好觉也并不碍事，已经踏在了第二故乡的土地，总比在沙漠训练场上舒服多了。
　　
　　“他奶奶的，老天爷也跟老子作对。”吴一号披了件将军呢大衣，在站台上晃了两步，喷出一口烟，狠狠地骂道。
　　“首长，当地公路部门通知，两天后进山道路才能开通。要不……你回家看看嫂子吧，这里交给我。”张大炮知道，这里离首长住的城市百八十里，又不是暴雪覆盖区，吉普车一个多小时就能蹽到；况且，首长也几个月没回家瞧瞧了，若不是这场大雪，恐怕还没这个机会。
　　吴一号瞥了眼属下，又看了看远处白茫茫的山峰，紧吸了两口烟，沉默着。只冒烟，不出声，心里或许琢磨着这家伙还挺懂得人情世故。
　　“首长放心，我保证把部队安全带回去。出了问题，你割我的脑袋。”张大炮也不是第一次执行这样的任务。他理解领导的心思，此时只有“撵”，才能遂了首长的心愿。
　　吴一号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碾了两下：“我说张大炮，你可别给老子放空炮。部队在兵站这两天，你可给我管好了；特别是战士想逛街，要严格控制人数，别他娘让百姓说咱是土匪下山了。”
　　“是，首长放心！”张大炮心里一喜，知道一号是有心要回家了。近一个月在首长眼皮子底下，他可不敢嘚瑟，小媳妇一样围前围后的，生怕出了岔子挨顿骂。现在总算是可以松口气了，趁热打铁回头喊着，“司机，送首长回家。”既是催促首长赶紧离开，又是拍首长的马屁回家与亲人团聚，这可是一箭双雕的好事。
　　吉普车司机是个娃娃兵，刚刚十七岁，娃娃脸还没长开，可从他那圆溜溜的眼睛中可以看到精明和“油条”。别看年纪小，可已经是两年的“老兵”了。也不知道是哪位的关系兵，不够条件硬“混”进了部队。不过小司机从小就喜欢部队，为了能参军，可是当着家人面绝食了三天，这股倔强不服输的劲，还真有点军人的虎气。
　　“股长，往哪去？”司机看着张大炮，又瞅瞅远处的白雪皑皑。他并没有理解股长说的“家”是指部队的大家，还是首长的小家。
　　“屁话，你说哪个家？首长有几个家？回首长的家。”张大炮瞄了眼一号，又瞪了眼司机，拉开车门，做了一个请首长上车的动作。
　　吴一号扫了眼部队，又盯着张大炮：“给我看好了。”丢下这句话，一关车门，吉普车屁股后“突突”一串黑烟，猛地朝前蹿了去。首长喜欢坐快车，更愿意坐着快车听家乡的“二人转”，土生土长的东北人，离不开田间地头走出来的“二人转”。此时他进入了享受的状态，闭眼、听曲，感觉车的飞奔。
　　张大炮“啪啪”拍了两下手，对冯连长、曲参谋一挥：“走！兵站地干活！”这一系列的动作，绝对有一股匪气。
　　
　　吴一号虽然坐上回家的车，虽然有着“二人转”的陪伴，但听着听着，这心里却又回忆起实弹射击时那惊险的一幕……
　　“预备——放！”张大炮复述口令刚停，几个班长的口令和自己炮的发射轰鸣几乎同时响彻了阵地。浓烟、火光、震颤、抖动一起笼罩着这片不大的土地，每个人都感觉到自己的五脏六腑快震碎，那些被震碎的东西一股脑地想从喉咙里跳出。不长时间，前沿观察所里就传来了“命中目标”的报告。
　　“好，他娘的，有一发命中了目标。不错！”吴一号举着望远镜不住地叫着好，几个瞄准手也都咧着大嘴惊讶自己的瞄准技术。
　　一炮的瞄准手说：“班长，这炮弹削过去，别说是炸呀，就是砸也得把人砸成肉酱，太吓人了。”
　　另一个战士说：“班长，俺是第一次看到俺放的炮是咋炸的了，真过瘾，一股热浪差点没把俺刮倒。”
　　“一边呆着去，这大老远的你能感觉到热浪？我说你小子啥谎都敢撒是不？”李晓彬一“呲”，这个战士老实了。
　　大家都在看着前方目标区方向的时候，只有张大炮只是瞥了一眼目标区域，然后就在观察着每门炮的情况。突然，他的眼光落到了五号炮上，这心里“咯噔”一下。因为五号炮周边的尘土明显比其他炮的少，张大炮脑袋“嗡”地一下，脑门子就见了汗了，嗓子像是被撕裂一样地大喊着：“五号炮都给我闪开，快闪开……”说完，疯一样冲向五号炮。
　　五号炮的几位操作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在傻呵呵四处瞧的时候，张大炮一脚把其中一个踹出几米远，“扑通”一声趴在了地上，张大炮也顺势趴了下来。嘴里不停喊着：“快卧倒！五炮卡壳了……”
　　这句话阵地上的人听得真真切切，大家一下子从“全覆盖”的兴奋中镇静下来，知道其危险程度的早已腿肚子有点哆嗦了，“刷”地趴了下来，不知道的还傻呵呵到处乱瞧。
　　吴一号扔下望远镜，再也不是那种稳健的四方步了，一溜烟地冲了过来。警卫员、连长、参谋紧随其后。吴一号一回头道：“跟着我干什么？马上向上级报告！”然后边走边吼着，“张大炮！张大炮！给老子立刻疏散部队，马上组织排险！”脚步继续往五号炮位移动。
　　“首长，危险，我去处理。”张大炮一下子从地上跃了起来，拦住了首长的去路。
　　“危险个屁！马上疏散部队，执行命令！”吴一号不容置疑的口气。
　　“是！一排长，组织其他班排撤出阵地五百米外待命！”张大炮一边下着命令，一边紧跟着首长。
　　“首长，上级命令我部撤出阵地，组织排险！”参谋报告着上级的指示。
　　“靠！这他娘的还用命令？老子就知道是这结果。”吴一号停下脚步，看了看身边跟随的人，道，“干部留下，战士统统撤离到安全区以外。”警卫员听后没动地方，吴一号一瞪眼睛，“没他娘的听到命令吗？赶快给老子滚，这没你什么事了。”
　　“报告首长，我不走，我要保护你的安全！”警卫员死活不走。
　　“你他娘的死脑瓜骨，老子孩子都比你大了，你小子还没结婚呢。快滚，不然老子不要你这个警卫员了。”吴一号是真急了。
　　参谋一使眼色：“执行命令，快走！”警卫员磨磨蹭蹭地离开了吴一号，但还是趴在离炮位百米处瞪着眼睛盯着。
　　“报告首长，我也来参加排险！”随着话音，李晓彬呼哧带喘地跑到五号炮前，后面还跟着一班长，再后面是三排长。张大炮看了一眼没吱声。
　　吴一号一眼就瞧见李晓彬身后的一班长了，这气就不打一处来，吼道：“没听懂我的话吗？战士一律回避，马上走开！”
　　李晓彬一瞪一班长道：“我说不让你来你偏不信吧，快走，首长发火了。”
　　一班长嘟囔了一声“是”也跑到警卫员的位置，两人焦急地看着这边的情况。
　　“首长，我在军校上学时倒过八二迫击炮的炮弹，我有经验的。”李晓彬自告奋勇。
　　张大炮一回头道：“闭嘴，你那还叫倒炮弹？上鸡窝掏蛋差不多，服从指挥。”
　　
　　吴一号围着火炮转了一圈，然后把大家召集一起道：“张大炮和冯连长、曲参谋开栓取炮弹，李排长和三排长准备炮杆从前面往后顶。大家注意，一定要小心谨慎，心不要慌，手不要哆嗦，没什么危险的，听从指挥。”
　　“首长，我拆吧，这太危险了。”李晓彬抢着道。
　　“滚一边去，你有老子经验多吗？执行命令……”吴一号发狠地骂道。
　　几个人按分工做好了准备，就等着首长的统一指挥了。
　　“慢慢摇高低机，把炮身放平，慢……慢……再慢……”随着吴一号低沉、平缓、沉着的口令声。冯连长轻轻地转动着高低机，炮身一点点落下来，几乎成了水平。“好，停！开栓！”吴一号又下了命令，眼睛始终盯着炮栓一眨不眨。只见冯连长轻轻而迅速地在炮栓尾部位置把一个插卡拔了一下，只听得“咔”的一声，炮栓打开了，张大炮轻轻把炮栓拉到了位，卡死。只见得药筒静静地躺在炮膛里，黄铜的底色发着冷冷的寒光，底火部位有一个击针打出的黄豆粒大小的坑，这是底火失效的现象。
　　张大炮和冯连长两人各拿着一个扁铲式的鸭嘴铁撬板，同时轻轻抵住药筒的卡槽，然后两人一齐看着吴一号。吴一号伸出右手，然后竖起一个手指，两人一起撬了一下，动作很轻，只能感觉到药筒动了一下；吴一号又伸出第二个手指，两人又一起轻轻撬了一下，这回药筒往外抽出了一点点。连续地指挥，连续地撬动，足足三分钟左右，药筒终于露出了大半截。两人腾出手来，掐住药筒轻轻往外抽着，一点一点用力，一毫一毫地往外拔。待药筒几乎完全脱离炮膛时，张大炮一把掐住药筒的前端，两人合力将药筒取出，放到了离火炮二十几米远的地方，所有人才长长出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