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女人世界（4）

　　吴为自以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悄悄潜伏着行动。但他的小心思怎么能逃得过首长的眼光？李主任这位管官的官，获得了这个信息，可是气炸了肺：“老子一天刮三遍胡子，你不让我露脸，我也不让你出头。”把这小子调到了办公室，拍着桌子就差跳脚骂了。至于吴为的事，是谁透出的信，直接捅到了首长那里，可无从查起，这也更证明了那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的老话。
　　“吴为呀吴为，你小子可真行，刚毕业几天，被窝都没焐热乎，还是个新兵蛋子，就他娘的学会泡病号了，是不是？格老子的，早知你意志这么差，不坚定，入学政审老子就该把你拿下。你小子不是有病吗？部队不能把病人推给地方，有病治病，一年两袋高粮米，我看能不能养得起你。”敢情这首长都有“批米”的权力，而且全都是高粱米。
　　吴为站在主任办公桌前，耷拉着脑袋，挺着腰，是一动不敢动，任凭领导剖析他的思想，挖掘他的灵魂。其实，他的内心是愧疚的，可如何选择他却是矛盾的。面对主任的责骂他认为最好的办法就是沉默。沉默，有时候是对抗，有时候也可能是无力反击，估计吴为只能是后一种。大凡有些事演砸了，只有脸皮厚的人才能挺下去，脸皮薄的会出人命。
　　“你小子不是要离开部队吗？不是要脱军装吗？你要还有卵子，打报告按战士复员走，老子马上就批；想混个干部身份就回地方，门都没有。有许多同志扎根山沟数十年，艰苦奋斗多少载，老婆孩子盼他们回去盼了多少个日夜，可他们动摇了吗？装病了吗？一个女人就把你拉拢得丧失了斗志，你也配当军官带兵打仗！”主任越说越气，半杯茶水举起来，“啪”狠狠摔在地上，“滚！给我滚远点。回去好好想想，算不算爷们！”
　　吴为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知道主任说话冷，句句刀子扎心，也句句切中要害，让他后背“嗖嗖”冒冷汗。此时，脸胀得跟猪肝，气喘得跟狗熊，牙根紧咬，是一肚子的悔恨。挪出主任的办公室，往连队走，双腿灌铅般沉重……
　　
　　看着吴为离去，主任长长出了一口气。“老干部”思想动荡，他作为管官的官，或许能理解、能容忍；可刚毕业的小青年就开始“鼓包”，他可是不曾想到的。这样的苗头不刹住，那影响可就太大了。新干部报到时，他就担心这位“坐地炮”干部出事，果然照着他的话来了。但主任毕竟是做政治思想工作多年，知道如何防患于未然。平静下心态，操起了电话打给吴为的连队。
　　“找下你们的郭指导员。”主任恢复了常态。
　　“首长，指导员休假还没回来。”通信员回答。
　　主任一拍脑袋，才想起这位指导员前段时间爱人生孩子，人家休假回老家了；可刚回来没多久，孩子又得了病，不得不再次请了假。干部休假是必须他批准的，刚才在气头上，忘了此事。立即改口道：“让你们连长接电话。”
　　没半分钟，连长呼哧带喘的声音传了过来：“主任，是我，首长有什么指示？”
　　其实，连长听到通信员喊他说主任电话，这家伙心里就犯起了嘀咕，从训练场到连部也就半分钟，可他的脑袋却是转了十八圈。吴为被领导“请”了去，现在首长又来了电话，他就想到准是吴为这小子露馅了，他也恨自己给手下乱出馊主意。现在事情败露，可千万别“城门失火”呀。他倒不怕首长如何批评吴为，而是担心首长责怪自己鼓动手下不安心部队，这“罪名”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你这咋呼哧带喘的，怎么搞的？”主任声音很平静。
　　“主任，我刚从训练场跑过来。”
　　“噢。你们那个吴为我狠狠地剋了他一顿，这小子估计思想压力不小哇。指导员休假不在，你可给我注意点，开导开导他，别出现什么意外。”主任虽然只是交待工作般，但可真是担心干部有什么过激的举动。
　　连长一下子把心放到了肚子里。敢情没再挖他这个罪魁祸首，吴为这小子还挺讲究的，没当领导的面“全面招供”。于是，喘劲也没有了，语气也不急切了：“主任放心，等他回来我好好教育教育这小子。新兵蛋子，还反了。”有些沾沾自喜的神态，还顺手摸出烟，吸了起来。
　　“你也别得意洋洋的。他当兵时就是你的兵，现在当军官又在你的手下，如今思想这么不稳定，你小子逃不了干系。我听说没事你俩就偷着整两口，不会是你撺掇的吧？”主任的语音低沉，似乎已经掌握了他鼓捣人的直接“证据”。
　　“没有没有！主任我向你保证，绝对没有。”连长听到这话，脑门“刷”地一紧，心里一抽搐，这或许就叫做贼心虚。
　　“没有就好。你是老同志，他是新干部，要教育更要关心；特别是在树立正确的恋爱观上，要引导年轻干部。这小子如果再有什么事，你这当连长的负有领导责任。格老子！”“啪”主任撂了电话。
　　“是是，我保证带好他。他要是再……再……喂！首长……主任……”连长正说到兴头上，话筒里传来了“嘟嘟”忙音。
　　
　　赵连长放下电话，又点起了已经灭了的半截烟头，扯着脖子喊着：“通信员，吴排长回来没有？通信员！”
　　“连长，排长还没回来。要不……”通信员慌忙跑进连部。他有些摸不准连长的脉，这位连长有时候有种神鬼莫测的架势，指东说西的。
　　“这小子，真磨叽。”连长自言自语了一句。
　　“哎，连长，你看，吴排长正在路上呢！”通信员指了一下窗外通向机关大楼的小道。反坦克炮连和机关办公大楼就隔了一个大大的操场，吴为离开首长办公室，就是再磨叽、再慢，也快挪到连队院边了。
　　“吴排长回来了，让他到我的办公室。”
　　“是，连长。”通信员一个立正。心里琢磨，连长是不是又馋酒了……
　　看着吴为低着头，一步三晃往回走，连长也是纳闷。是谁走漏了绝密情报？他可真担心这小子别把事赖在自己的头上。失去一位排长他不心疼，可失去一位酒友，那可是一大损失。于是，不错眼珠盯着吴为，一是替主任看着，二是替自己看着。如果真有个三长两短，他背上黑锅可惨了……
　　
　　算是出了一口恶气的主任，心情并没有变得舒畅。他不是一位以“整治干部”为乐的领导，眼下大事是家属，是再就业工程。他知道干部队伍的稳定，家属可是起着一半的作用。想当初，自己婆娘来部队，“看着”他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是让爱人做出表率的。扎根边疆，安心山沟，光嘴上会气儿不行，只有把家口整进来，且能住下去，官兵才看着服气。现在的年轻人搞对象，除了城里的，还要漂亮的，越是这样的，越没人进山沟，李主任的压力就越大。政治思想工作比任何时候都难做，他可是深有体会。老政工遇到了新问题，他心里能轻松？手端的是茶杯，可就像是握着一个称砣，沉甸甸；那眉头锁得，像沟壑，紧梆梆。
　　“吆喝，老李呀，这又和谁发火了？哈哈。”二号首长在自己的办公室就听到主任在批评人，他知道，准又是哪个干部捅到了主任的肺管上了。坐在椅子上慢慢地翻着报纸，静观其变。
　　自从他来到山沟就没看过当天的日报，报架上十几份报纸都是“晚报”。没办法，驻地偏远交通不便，晚个一两天正常。他曾看过晚十三天的报纸，那应该叫“历史报”才对。但无论如何晚，他都要看。了解外面的世界，一是上级的电文、会议，再就是报纸了；电视只是个摆设，根本没有信号。看了半天，听到主任办公室没了动静，首长踱着四方步走了过来。
　　“首长，快请坐。”主任听到政委的“吆喝”声，急忙离开椅子，把二号迎进屋；打开眉宇间的“川”字，苦笑着，“这帮年轻干部，刚踏出校门，就学会了泡病号，不杀杀这股歪风，那影响可太坏了。”
　　“有这事儿？那是该杀。”首长坐在主任的椅子上，摸出一支烟，“不过呀，这改革开放以后，官兵的思想可是比任何时候都活跃，人性也获得了巨大的解放。你没发现现在的思想工作更难做了吗？光靠说教，作用已经很有限了，没有硬招子、实办法，恐怕收不到好的效果。”首长吸着烟。这几句话，可是他多年随着形势的发展变化，总结出来的与时俱进的思考。
　　自己从当兵时起，就受着“吃苦耐劳、服从命令”思想的灌输，无论是蹲的山沟有多深、守的海岛有多荒，军人的天职就得服从，并且还要尽好自己的义务。但眼下的形势可是翻天覆地地变化着。环境越好，人们就越开始向往享受，生活越富，年轻人就越喜欢求得安乐。一九八五年的“百万大裁军”开始后，更让一些人、特别是年轻人心里长着草，政治教育所能带来的“自觉行动”开始慢慢在打着折扣，他也是心急如焚。
　　
　　自己的座位首长占了，主任只得坐在沙发上，聆听领导的高谈。此时，他不开口，只是正面对着首长，保持着高度的关注。这是他对首长一以贯之的尊重态度。
　　“老李呀，前段时间咱们碰头解决家属就业的事，我看不能再拖了。等一号回来，咱开个常委会，好好研究下，形成个决议。我们要相信干部的思想觉悟，但不要把政治工作当成万能的；也不要把干部当成神，当成没有七情六欲的纯粹的人。光说教，治标不治本。”二号首长一手夹着烟，一手轻轻敲着桌面。
　　“首长想得根本、长远。我再抓紧了解下情况，为上会准备下。”主任很谦虚，其实情况他早就烂熟于心了。
　　“哎，那个小干部是哪个连的，叫什么？”二号突然对这名干部来了兴趣。
　　“反坦克炮连的二排长，叫吴为。”
　　“吴为？吴为！名字倒是挺有意思的嘛。就是那个前几年从部队考出去的兵吧？”
　　“是是，就是他。当时离开部队时，还和送他的战友说‘再也不回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主任干笑了两声。
　　“哈哈，命运就是捉弄人哟。怪不得这小子如此，看来他和这支部队的缘分还是没续完呀。我们的责任重，工作难呀。”二号首长感叹一声，站起来拍了两下屁股，“走了！”迈着同样的四方步又踱出了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