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靳亦
作品名称:同学会 作者:铜盆孤雁 发布时间:2020-07-10 10:38:06 字数:5215
雷学锋说完就下去了,弘子总结说,雷学锋也是与众不同啊,他坦率,说过去读书时喜欢装模作样,让别人觉得他知识很高深,一部《神曲》读了十几遍,终于读懂了,这就不简单,说实话,我也读过《神曲》,我不光没读懂,而且后来一看见它就头疼。这样认识自己没坏处,教书的时候,方知自己浅薄,教学生《诗经》,就教到了一首特难的诗,开头也是两眼一抹黑,不知所云,直到后来才熟悉起来,今天在这里将原文译文一起背给我们听,他说他不是在卖弄学识水平,因为教久了,唯手熟尔!
雷学锋还给我们讲了他的爱情故事,他的爱情故事也是与众不同。秋果拒绝过他,夏雨拒绝过他,她们拒绝他的理由就是看不起教书这职业,说明这世上并没有真正的爱情。后来住院,上帝给他送来一个漂亮的护士小姐晓欣,就是这个晓欣做了他的老婆,而且还将把老婆这个职业进行到底,这故事说明这世上还是有真爱情的,矛盾么?好啦,现在轮到靳亦发言啦,他将是我们班最后一个发言人,有请靳亦,靳亦——
靳亦是我们13班最年轻的一个同学,只见他红光满面,三几步就跳到了台子上,他说,我就是个不招人待见的货色,万老师编花名册时将我编到了最后一个,今晚上发言我更是最后一个。
在南湖师范学院读书的时候,我是班里年纪最小的一个,没人把我当一回事,觉得我就是个细伢子。其实,我那时也有青春的萌动,体内总有一种虫子一样的东西在咬噬我的骨髓,痒得很。一天下课,我去找邓山花聊天套近乎,她把手一挥就说,起开起开,你个小屁孩。我说邓山花你怎么说话啊,怎么说我是小屁孩啊,你是不是认为我的毛发还没长齐,你要不要看看?我这么一说,邓山花就听懂了,举着拳头就打我,打着打着,我就拉了她一把,她便扑进了我的怀里,然后她说,你的怀里真香。
我说我不是小屁孩吧?邓山花说,嗯,你应该是大人了,有点男子汉气味了,不过,你口里的奶花香还在啊。
那时,叫我小屁孩的人很多,特别是女生,我们班里11个女生,都叫过我小屁孩。我看见男生都给女生写求爱信,自己就学着也写了一封,我是给林小诗写的,写了5页纸张,林小诗没给我回信,而是把我叫到南湖边柳树下去谈心。她说,靳亦你这个小屁孩为什么给我写信呀,是不是喜欢我啊?我说,当然啦,我要是不喜欢你,能对你倾注一腔爱心吗?林小诗说,你还没长胡子啊,你的眉毛还没长齐啊,你知道什么是爱吗?我说我已经长大了,也懂事了,知道男女间是怎么一回事。林小诗说,你去照照镜子吧,一脸的稚气,完全没点成人相,你这是给我写信啊,换做是别人,她会把你卖了的,你信不信?我说林小诗你太看不起人啦,我再小也是你的同学呀。林小诗就笑了,她说,你就是个小弟弟,我是你的大姐姐,小弟弟怎么可以向大姐姐求爱呢。我说,那别人为什么可以给你写信求爱?林小诗说,别人是别人,你是你,别人长大了,齐毛了,你呢,胡子都没一根!
读书的时候,我很喜欢文学,在学校图书馆借了一本《中国现代作家谈创作经验》。
书上介绍茅盾一个观点,他认为小说是社会科学范畴,应该为政治服务的,所以,他写小说就是先定好主题,再编写故事。结果怎么样呢?我不知道。后来,我读过他的几部长篇小说,好像读《资本论》一样,没一点乐趣可言。
老舍的风格迥异于茅盾,他比较严谨,特别是语言方面。初中语文书里有篇课文,叫做《在烈日和暴雨下》,这就是老舍的作品,选自《骆驼祥子》,它就是一个明证。
其实,小说家对小说的看法都是不同的,余华就是一个另类,他的身上没有羁绊,没有茅盾那样的负担,他的笔触永远描写着人间苦难,人活在世上就是来受苦的,有的人是物质的苦难,有的人是精神的苦难,有的人是双重苦难,人的一生就活在苦海里,余华就是用小说把人们的苦难史还原出来,读过后,你总会有所领悟的。
那本《中国现代作家谈创作经验》里所提及的作家,都是中国作家中的领军人物,我把他们的创作经验归纳了一下,大致是这么几条:要多读书,特别是要精读中外名著;要写自己所熟悉的人和事,不行,就深入生活;写好以后,要多修改;要注意语言的大众化和民族化;要注意开头,万事开头难,每门科学都如此;要虚心听取别人的意见。其实,这些经验都是经典废话。依我看,写小说就是两点,一是你有无写作天赋,二是多写,写出经验。
同学们可能会问我,时间过去三十年了,我现在还爱好文学吗,是不是也写过小说,写得怎么样?时间过去这么久了,很多东西发生了改变,我的爱好也改变了,爱好文学,那是小孩子的事情,小孩子耽于幻想,现在,如果还有哪个大人说自己爱好文学,那他一定还没成熟起来,如果还有哪个大人在孜孜不倦地写小说或者诗词散文一类文学作品的,那他就是个精神病患者了。大家都削尖脑袋在赚钱,你还去弄那个玩意儿干嘛?
在南湖师范学院读书时,我也做过一件很荒唐的事情,就是和任一戈编印了一本《名家关于爱情、友谊及其他》。我们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弄两个毫子花花,却打出了那么好看的旗帜。在一个月时间里,我和任一戈没日没夜地阅读,见到了那些名家关于爱情和友谊方面的论述就摘抄下来,两个人一人弄了一本子名言,然后集中起来分类编写,编好以后,任一戈负责刻钢板,他的字写得好,钢板自然刻得好,一起刻了20几张蜡纸,我负责印刷,一起装订了300本小册子。当时我们一点也不懂,这叫非法出版物。
一天,我和任一戈背着这包书进了城市,选择在一处繁华路段摆摊,2角钱一本出卖,路人拿起翻翻,问过价钱后,一般是放下就走了。突然,来了一个奇怪的人,他拿着小册子蹲在一边读了起来,大约是抽完了一袋烟,书也读完了,他问,你们这书怎么卖的?我们回答说2角钱一本。那人说,挺会赚钱的啊,书店里包装精美的小册子也就8分钱一本,你们竟然敢要2角钱。我们说你不要就算了,我们又不强迫你要。他把书丢在地上,一边走一边说“挂羊头卖狗肉”。没过多久,就有一群城管过来了,他们一来就把我和任一戈逮了起来,我们问他们做什么,那个队长说,做什么呀,你说做什么,你们非法摆摊出售非法出版物,我要把你们抓起来。
任一戈一听,连忙求饶,又是装烟,又是点火,好话说了一皮箩,总算是放过了我们,但是,我们必须要撤摊回去,今后不准再来,如果再来,逮到了绝不轻饶。
300本书我们只卖出去了1本,2角钱做了我们过河的船费,回到学校后,我问任一戈这一包书如何处置,任一戈说,还能如何,揩屁股么,于是,这可怜的《名家关于爱情、友谊及其他》就掉到粪缸里去了,做了蛆虫的覆盖物。
好像是最后一个学期吧,我和任一戈是室友,你们不是很多人说任一戈是精神病患者么,以我的眼光看,他不是精神病患者,他这人和别人不同,说话从不拐弯的,一套直,心里如何想的,嘴上就如何说。我们每天吃过晚饭后,总要在寝室里聊天半小时,说是聊天,其实就是在争论,他是组织的人,却很爱金钱,也很崇拜金钱,每当我们说到将来,他总是要和利益挂上钩,而且他总爱以己推人,推到别人,推到我。因此,我们往往为这些事情争得面红耳赤,不可收场。但是,他有一个长处,就是不说假话,我喜爱他的也就是这点。
任一戈对我说,靳亦你信不信,我们这个社会将来必定是个“钱”社会,一切的一切都会拿钱来衡量,你想要改行,拿钱来说话;你想要升官,拿钱来说话;你想要个门脸做生意,拿钱来说话;你想求人办件事,拿钱来说话;你犯了罪想要减轻处分,拿钱来说话,总之吧,有钱能使鬼推磨,无钱寸步难行。我说,你这是个谬论,那照你的说法,社会就没了公平正义,就没了威严的法律?任一戈望着我一笑说,你呀,太幼稚了,读书读愚了,在金钱面前,一切都是浮云。
今天上午见到任一戈,我还和他说起了当年争执之事。我说任一戈你不错啊,竟然有预见的准确性,你还记得我们的争论吗?任一戈说,我当然记得,我只想问,你现在成熟一点了吗,是不是还躺在书本上,还在讲解社会的公平正义,还在相信法律的威严?我说,对,我还是坚持法律的威严要维护,还是坚持追求社会的公平正义。但是,我也相信你的话,金钱已经毒化了这个社会,只要是人,莫不百毒侵身。任一戈说,甚好,甚好。我说,听讲你已经疯掉了是吗,我看你很好呀,很正常呀!任一戈说,随便吧,我呢,也没老婆,也没儿女,谁要怎么说就怎么说。
在南湖师范学院教现代文学的任老师是个有趣的老头,大家还记得吗,他上课的时候首先是点名,点名之后就是吓人,吓人之后就是扯乱弹,他扯乱弹最喜欢说的话题就是爱情和女人,往往惹得男生哈哈大笑,女生则抿嘴低笑。他讲课有点口吃,人的性子又急躁,结里结巴的语言常常搞的人捧腹大笑。刚才方山也说起过任老师,他的意见是任老师缺少爱情和女人,所以一上课就说这两件事,这是很有见地的,如果任老师有个令人讨厌的老婆,他是会绝口不提女人和爱情的。
我后来也做了名教师,我曾经研究过我们师范学院的老师,研究来研究去,发现他们有个共同的规律,那就是装腔作势。你看那个任老师一进教室首先是点名,点名之后就是吓人,吓人之后就是扯乱弹,他就是害怕我们缺课,老师在讲台上讲课,学生的位子空着,这老师多没面子,所以,他要每节课都点名,一边点名一边吓唬说,你旷课几节啦,旷课达到多少节,学校是要除名的,你只要不怕除名,尽可以旷课。再看那个物理课老师,他进教室总是大步流星,往讲桌前一站,猛喝一声“上课”,同学们不管在做什么事,都立刻站了起来,他好久好久不说坐下来,而是在讲台上走来走去,一双眼睛盯着我们看,最少要扫两个来回,然后说“坐下”。说过“坐下”后,他就在讲台上走漫步,走两个来回后便开始讲课,从黑板的左上角写起,一直写到黑板的右下角最后一个字为止,这时候,下课铃声响了。我一直在想,这个老师就是一部上课的机器,精准!那个教心理学的的苟老师也是个装腔作势的老师,你们谁看见他笑过吗?没有吧!为什么没有?就因为他从没笑过,他的声音最为响堂,有时候还会叫起来吓落你的魂魄。老师为什么要装腔作势呢,他是要你尊重他们,不要藐视他们。
我们那时差不多成人了,老师要装腔作势是很道理的。等我自己做了老师后,发现我如果在学生面前学我老师样装腔作势则没必要了,因为,我的学生就是一群孩子,他们的特点不是挑老师,而是调皮捣蛋。我在教书的第二年遇到过一位学生,很典型的一个人。
他叫王庆熙,祖籍是我老家那地方,他父亲成为城市人后,就把家眷带去了城市。王庆熙读书不好,总是捣乱,一个学校读不完一期,总是读一期换个学校,城里的学校读遍了,终于没人要他读了,他的父亲就想到了乡里学校,想到了老家的中学。
王庆熙转来我校,就安排在我的班上,他吃住在学校一个姓邹的老师家,邹老师有个儿子和王庆熙一起在我班上读书。
这个王庆熙不怎么爱说话,开头也看不出他是怎么坏。自从他来到我班上后,学校老师家里就开始丢东西了。平时就是丢一双袜子啦手套啦什么的,一到星期天,住校的老师就要回家去,他在学校的住宅可就遭殃了,王庆熙带着邹老师家儿子一起去弄开老师的门,蹂躏老师的住宅,把尿屙在热水瓶里,把屎屙在老师的床铺上,把学生的作业本堆在地上放火烧了。
这个王庆熙弄锁的技术很高明,不留下一点痕迹,开锁进屋,破坏之后依然锁好房门,做完坏事后,王庆熙就和邹老师儿子坐在一处看书做作业,你根本就看不出他刚做过坏事。
老师们纷纷向校长反映,校长把我找去和我商量,问我是不是那个新来的王庆熙有问题,因为自他转来后,学校就发生了一系列怪事情,我一听校长的分析觉得有道理,就下定决心要侦破这案子。星期天又来了,我估计这个星期天王庆熙他们会来破坏我的住宅,我就和李老师商量,我躲在屋内不出去,叫李老师在外面锁好门。
那天夜里,王庆熙果然带着邹老师儿子弄开锁进屋了,他们一来就搬着一摞作文本放地上点火燃烧。王庆熙说,这个靳亦老师有点讨嫌啊,老是叫我们写作文,还写什么“我的一家”啦,“我最想做的一件事”啦,太讨嫌了,我现在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烧了作文本,他再布置我再烧。邹老师儿子说,就是就是,这个靳亦老师实在是讨嫌!
王庆熙他们点着火了,我从衣柜里打开门走出来说,你们好大胆子啊,做尽了坏事丧尽了天良。王庆熙说,靳亦老师你没回家啊?我说我就是留下来等你们的,你们终于来了,没说的,同我去司法所吧。
我把这两个学生送到了乡政府司法所,然后把王庆熙来校的表现一一告知所长,所长问询了一遍,说邹老师家儿子是个跟样的就把他放回去了,至于王庆熙,再把他在城里做的坏事一合计,就觉得不可饶恕,便把他铐了起来,关在二层楼一间房子里。
那天晚上,王庆熙等到人们都睡了后,自己打开手铐从楼上窗户里跳到了地上,他丢了两床被絮在地上,所以没摔坏脚。王庆熙又来到学校食堂,弄开食堂后门,打开电灯,在里面弄饭弄菜吃。那时,校长还巡视到了食堂前,看见里面有灯亮着,以为是工友起床了在做事,就没吱声。王庆熙吃饱饭后就写了一张字条,把字条和手铐放在邹老师家窗台上,然后就走了。
第二天,王庆熙的事就传遍了校园,大家都称他是飞贼。
再过两年,等到王庆熙满18岁,他就被政府枪毙了,具体什么罪名不知道,只知道他从没停止过犯罪,到枪毙他时,他已经恶贯满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