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胡小丽

　　哈兴说完后，对着大家鞠一个躬，然后跑了下去。
　　弘子总结说，哈兴还是蛮有味的啊。他先是讲了在南湖师范学院读书时是如何追求胡小丽的，企图心怀不轨，被胡小丽三言两语就给震住了，可见，这个哈兴不是个有胆量的人。
　　八十年代，正是我国商品大潮涌起之时，谁都想在这时候发点小财，哈兴去当警察了，他那个派出所正好管辖一段国道，而国道上遍布着饭店旅社，是过往司机的休息所在，饭店老板要赚司机的饭钱；那些鸡婆伺机出动，她们摇摇晃晃来到这里，也是要赚司机的皮肉钱；哈兴他们这些人为了肃清丑恶现象就来捉嫖，他们培训线人，开办养鸡场，也是想要赚取司机的钱。有一次遭遇到一个辽宁司机，这可是一个硬茬，一帮子人说他不过，打他不赢，讲好话叫他交点罚款，他答应了，哈兴他们竟然开不出发票来，只得悻悻地离开了。哈兴他们回到派出所后，立即召开紧急会议，研究对付办法，终于取得一致意见，后来的工作顺利了一些。哈兴他们在国道上奋战了10年，钱也搞到了不少，可是哈兴爱打牌，差不多也输光了，想一想还真是做空事，好了，我们要换人了，有请胡小丽，胡小丽——
　　胡小丽是唱着歌走上去的，她唱的是邓丽君唱过的《情哥哥》：
　　
　　等着你我在等你
　　我在等候你
　　为什么这样忍心把我抛弃
　　使我的心里多么恨你怨恨你
　　我一时一刻不能把你忘记
　　等你恨你想你找你
　　哎呀我的情哥哥
　　情哥哥情哥哥情哥哥
　　情哥版哥情哥哥情哥哥
　　哎呀我的情哥哥
　　你说过永远爱我
　　要我爱着你
　　为什么如今你却不再理我
　　使我的心里多么难过多难过
　　你叫我孤苦伶仃怎样过活
　　爱你想你亲你望你
　　哎呀我的情哥哥
　　情哥哥情哥哥情哥哥
　　情哥哥情哥哥情哥哥
　　哎呀我的情哥哥
　　我求你快快回到
　　回到我这里
　　我不管天涯海角也要找你
　　我日日夜夜都在想你想着你
　　你知不知道我是多么痴迷
　　等你想你等你想你
　　哎呀我的情哥哥
　　情哥哥情哥哥情哥哥
　　情哥哥情哥哥情哥哥
　　哎呀我的情哥哥
　　情哥哥情哥哥情哥哥
　　情哥哥情哥哥情哥哥
　　哎呀我的情哥哥
　　
　　胡小丽的眼睛闪着光亮，她一边唱一边看着台下的那圈同学，一双细手指点着，好像要捕捉什么东西似的。
　　唱完后，她望着大家说，给点掌声啊，懂味点啊，不要这么吝惜啊！大家就鼓起掌来，掌声很大，把天上的星星给震落了一颗。
　　胡小丽说，我还在初中读书的时候，就有人把我的名字写作“狐小狸”，读高中的时候，同学们就不叫我胡小丽了，而是叫的“小狐狸”，我希望他们叫我“小狐狸精”，可是就没人这么叫过，只叫“小狐狸”，好吧，小狐狸就小狐狸吧，我爱听。
　　刚才哈兴在台子上胡咧咧的时候，大家也听到了，以为是真的，弘子还发挥他的无穷想象力总结了一番，我告诉你们，全没有这样的事情，哈兴是给我写过求爱信，我没理睬他啊。你们想想，我若是瞅了他，那我不也成哈兴了是不是？你们看他那个智商，一帮子人去搞一个司机都搞不住，这样的人也配向我求爱么？
　　我刚才是唱着《情哥哥》到台子上来的，你们一定会在心里猜想，谁是我的情哥哥呢？我告诉你们吧，美术老师石城山就是我的情哥哥，你们可能不信，说石老师矮小，说我们不般配。其实，那是你们的看法，男生和石老师去比，当然是石老师矮小，如果是我和石老师去比，那么，石老师还是要比我高半个脑壳的，这就够了，如果我只有他的胸脯高，我们还相配吗。
　　我第一次见石老师是在校门口里，那天我来报到，拖着一只笨重的箱子艰难地走着，石老师正在校门口，他见我是个女生很费力，就过来帮忙，说要帮我提箱子。我说，你是谁啊，你要是骗走了我的箱子我如何办呀，我的好衣服都在里面。
　　石老师说，你是来读书的新生吧，我是这里的老师。
　　我说，谁知道你是真老师还是假老师，有些骗子就是扮成学校老师来专门行骗女生的。
　　石老师就把我带到学校公告栏边说，你看，我就是石城山老师，教美术的，这里有我的照片。
　　我看了看栏子里的照片，又看了看身边这个自称老师的人，觉得他们就是一个人，于是就相信了他的话，让他帮我把箱子提到了寝室。在路上，石老师说，你叫什么名字啊？我说，我叫胡小丽，但是，我的同学一般叫我小狐狸。石老师说，那我叫你什么好？我说你想怎么叫都行，即使是叫我妖精我都会答应的。
　　我刚才只说了石老师是我的情哥哥，我并没说我和石老师谈爱了，我们什么也没谈，无非是有过一次不太寻常的见面，无非是后来他对我有好感，在我的作业簿上多给点分数，仅此而已。我承认，我暗恋过他，从心里把他当作情哥哥。
　　石老师有一副姣好的面容，细皮嫩肉的，一副牙齿雪白雪白，他的背头梳得好看极了，今天一见石老师，他还梳着背头，看起来，他是个很自信的男人。其实，我喜欢他的还是他的脾性，我那时就想，如果我做了他的老婆，我们会一辈子都不吵架的。他说话总是轻声细语，从不发气，他上课的时候，教室里总是很安静，他的眼光很犀利，同学们怕惹了他，遭他白眼。
　　除了石老师，我在13班就没喜欢过任何一个男生，不是你们男生不逗人爱，而是你们那时候太小了，就像个孩子一样，一天到晚就知道打打闹闹，有谁真正在心里想过要恋爱么？即使有同学写过求爱信，那也是闹着玩玩的，当不了真。
　　大家都知道，即使我暗恋过石老师，我也没嫁给他，我不知道原因，反正是没嫁给他，离开学校后，我好像给他去过一封信，给了他我的通信地址，但是，我没收到他的回信，我的感觉就是我们没戏，后来我就把他给忘记了，要不是今天上午遇见了他记起了他，我真的以为他在我的人生路上不曾出现过。
　　离开学校后，我也没去教书，而是去公社当了一名女干部。当时不叫乡政府，还是叫公社。那个公社书记找到我说，我想要你来我们公社做个女干部行不行？我说我就是个老师，怎么当得了女干部。他说谁也天生不是干部的料子，再说，当教师比当干部难多了，只要是个人，就可以当好干部的。我说行，那就试试吧。
　　大约在公社当了一年干部，我就脱胎换骨了，放下了所有的矜持，把自己操练成了一个孙二娘。那些个公社干部大多是退转军人，都是山上捉来的野马，嘴巴野，行为野。
　　有一天吃了早饭后，一群干部呆在我的房子里闲扯，书记就说，胡小丽呀，我是夜夜睡在你上面啊，你有什么感想？他这样一说，大家就乐了，这个来搡我，叫我谈感想；那个来推我，叫我说心得。我说，你们这群骡子，哪有的事？你们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会一个人进我的房子，还说什么睡我上面。
　　那时候，书记已经是一个中年人了，而我还只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家，开起这样的玩笑来，我居然不脸红。
　　后来，我才想明白，我们住的是二层筒子楼，那些个房间的格式一模一样，我住在一楼，书记就住在二楼我那间房子上面，而且，我们的床铺摆放都在一个对应的位置，所以，他才说了那段笑话。书记说笑话的时候，其他干部都是听得懂的，只有我是慢慢领悟的。
　　不久，公社就改乡了，公社书记就成了乡委书记，我呢，也进步了，加入了组织，是乡委的一员，专抓计生工作。
　　一天，吃过晚饭后，我们一群干部围在政府大门口说笑话，书记说，你们知道共产主义是什么吗？大家都说不知道，没看见过。书记又问我说，小狐狸你书读得多，知道共产主义是什么吗？我也是摇摇头表示不知道。书记就说，告诉你们吧，大跃进年代，有个公社书记叫做徐六香的，是个女人，她对共产主义有过精辟的总结，她说共产主义就是天天过年，夜夜结婚。书记这番话把我们这群人笑死了。
　　你们知道乡镇干部什么事情最难做吗，那就是计生工作，老百姓要生育，我们政府要阻止他生育，这样的话，就把我们政府和老百姓对立起来，老百姓背地里就骂我们是做绝代的事情。
　　一天晚上，我带着一群干部去一个村子捉一个贵州女人做手术，她是个哑巴，已经生育了两个女儿，现在肚子里又怀了一个，村干部叫她来卫生院做结扎手术，哑巴死人发火都不肯来。我们只好亲自动手了，那晚上，我们的人围住了那哑巴妇女的房子，当时她正在煮猪潲，我们将她摁倒在地，抬的抬手，抬的抬脚，十几个人硬是轮流着把她抬到了医院。一路上，哑巴女人杀猪般的嚎叫，逗得一路围观的老百姓都喊我们“土匪”。
　　那晚上，乡政府有几路行动，后来大家到了一起汇总情况，我把我那路情况一说，司法所所长就插话说：你们怎么不抓两个骂人的刁民来，让我来弄几个钱！我说：抓人，谁敢抓人，他们只等你动手，黑灯瞎火的，我们还不送鬼打一顿。
　　刚才哈兴说他们在国道上搞创收，其实，这世间万事万物都一个理，那就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们在计生办工作久了，也摸索出一条创收的规律，那就是蓄水养鱼。
　　什么叫做蓄水养鱼呢？比如一个农民，她生了两个女儿，还想生个儿子，对于这样的农户，我们只上门通知他们说，你们要去卫生院做结扎手术啊，自觉一点啊，你们已经生育二胎了。这样一来，这户人家一般来说就会躲起来，或者是躲到亲戚家里去，或者是去珠江三角洲城市群谋生，等他们第三胎生了个崽就回来办户口，我们呢，就以超生的名义去罚款，想罚多少就罚多少。
　　每个乡镇都有一支庞大的计生队伍，常规大约是20几人，一旦来了突击任务，那就全体干部都变做了计生干部。这么多人要吃要喝要玩耍，还要分红，钱从哪里来，天上又不掉钱，还不是靠罚款。
　　农村里还有一种人，他们第一胎生了个男娃，按照规定，他们是不能再生育的，但是，绝大多数家庭还是选择了再生，为什么呢？这等于加了一道保险系数啊。对于这种人，我们也是要罚款的，只是处罚有轻重，态度好的有关系的轻一点，态度不好的没关系的重一点。
　　刚开始搞计生工作时没经验没方法，上面又逼得死紧，往往一票否决，我们便把那些超生游击队员赶得满天飞，见不到他们的人，罚不到他们的款，我们就去毁坏他们的房子。计生队员抬着一杆撞筒，到了超生游击队员的家门口，就把他们的房子撞出几个大窟窿，老百姓远远地看着，不敢近前来阻止，他们只在嘴里轻声地骂道：那些个小鬼子又来了！
　　超生的人不但是农民堆里有，就是教师队伍和干部队伍里也有。他们做的更隐蔽，往往是老婆躲在别处生了，带养了两年才被我们计生队伍里那些精怪知道，这些精怪就是那些老牌的计生队员，他们的眼睛就是鹰眼，一旦盯上，便一啄一个准。
　　我们乡中学有个老师姓刘，他有两兄弟，哥哥是市里的老师，自己是乡中学的老师，兄弟二人一家生一个女儿，于是，便商议要躲起来生个儿子，哥哥把这任务交给了老弟，并且许诺，一切处罚两人承担。那个老弟媳妇也算争气，第二胎居然生了个儿子，乡中学没一个人知道这件事，但是，被我们一个老牌计生队员知道了，这个人名叫章飞，他贼得很，不以乡镇计生办名义去处罚，而是以私人名义去处罚，然后把罚款私吞了。他去了一次去二次，去了二次去三次，每次都要搞几千元钱放到荷包里。
　　那个超生的老师不胜其烦，心生怨气，章飞就威胁他说，你这事很严重啊，按照政策，你是要被开除公职的，你老婆虽说原来是供销社的，也会被开除公职，将来都没退休金领取，你掂量掂量，是愿意交点罚款还是愿意被双双开除。那个超生老师说，我当然是不愿意被开除呀，但是我也不愿意你老是来骚扰我呀，我知道，你罚去的钱放进了自己的荷包，不过，你也得有个度吧，要是无止境勒索我，你还不如拿刀把我杀了。
　　章飞说，刘老师你别不识好歹啊，我来罚你一点钱那是看得起你，我如果把你超生的事情逐级报告上去，再转发到你们教育局，你有好果子吃吗？出点钱给我就这么怨声载道，那还了得！那好吧，你就犟着不给我钱吧，我这就去把事情往上面反映反映。刘老师只得告饶，问他止境是多少，章飞说，满了3万元钱我就不来了，你这事就算完了，你要是不愿意就随你便。
　　那个章飞是从我们乡镇提拔到计生委去的，他在计生委成了个独行侠，单独行动的事情最多。
　　那个章飞还是把刘老师超生的事情告诉了计生委，计生委坐一起反复做了分析和商讨，最后的一致意见是去罚款了事。按照政策，他们必须将情况报上去，并转到教育局，刘老师夫妻双双都会被开，为什么没这么做呢？道理很简单，章飞私吞了罚款，刘老师被开了，就会把章飞告倒。而计生委的人差不多都有章飞那种行为，只是没公开拆穿罢了，如果章飞受到处罚，那么，蝴蝶效应就会如期产生。
　　计生委到了刘老师的家里罚款，刘老师说，我已经交了罚款呀，你们的章飞副主任来过多次，每次都是三五千元，为什么还要罚我呀？计生委的人就说，那是他私人的行为，不代表计生委，他是他，我们是我们。刘老师问要罚多少钱才能了难？计生委的人就说，一万元钱了难，今后永不来了，也把你的事情瞒了。
　　这只是一个做私活的例子，其实，在计生队伍里做私活的例子很多。计生员就是一只只饥饿的狼，那些超生游击队员就是一只只羔羊，狼在么时捕捉羔羊也是有讲究的，如果一味地逞强斗狠，不让羔羊长大就咬死它，最终就没羊了，这是一个生态规律，你只有让羔羊多吃草，慢慢长大，你才能不被饿死。
　　其实，羔羊也不全是温顺的，个别的羔羊也很顽皮。有个姓孙的超生游击队员，他老婆已经生育了三个女儿，终于在第四胎生了个儿子。他老婆根本就不去躲藏，挺着个大肚子在村子里逛来逛去，村里把情况报告到镇计生办来，我们就是不敢去处理，因为那个姓孙的很横，他一天到晚携带一把刮骨尖刀，扬言说，谁来弄他老婆去流产结扎，他就捅谁一刀。
　　这个人如果不处理，影响就很坏，于是，我们把情况报告了计生委，计生委就和镇计生办的人浩浩汤汤来到了孙家庄，围住了那户人家，对那个姓孙的人说，要带他老婆去做流产。姓孙的人手里把玩着尖刀，慢条斯理地说，好啊，终于等来了你们这批清官，我老婆怀孕了，天天挺着个肚子在屋场里走来走去，你们谁没看见过，乡镇计生办的人你天天来我们村里窜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害得我们家超生，我还以为真的没人管了。好吧，你们带走吧，带去做流产吧。但是，我有个条件啊，那就是我老婆不能损失一根汗毛，要是她身上少了根汗毛，我就一刀捅死你们一个，然后再捅死你们另一个，我不藏着掖着，说到做到，就从计生委的人杀起，一直杀到计生办为止。
　　他是这样的横，计生委的人也无法，只得鸣金收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