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母蛊（1）

　　梅雪亭和梅致远服下解蛊丹，熬过了毒发的折磨。
　　乌云散去，一轮红日冉冉升起，东方的云霞火红壮丽，双溪镇却是一片废墟，焦土瓦砾，惨不忍睹。
　　秦老伯等人返回药王庙，看到一片烧焦的痕迹时有些心酸，流泪道：“好好的家园，变成了这副模样，唉！”
　　梅雪亭脸色通红，甚是愧疚。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对古人之言，有了更深刻的体会。
　　乔雨林神色自如，劝道：“人活着就好，雪亭兄会出一份力，帮你们重建家园的。”
　　秦老伯叹道：“是啊，人活着就好。不必麻烦梅老爷，我们有手有脚，能自力更生。”
　　放眼一望，幸存者不到原来人口的十分之一，但整日欺压良民的大财主死了，横行霸道的臭流氓死了，活下来的都是淳朴勤奋的老实人。
　　秦老伯内心萌生了几分喜悦之情，一想到自己的喜悦之情是建立在一片死亡的阴影上，愧疚感随之而生，摇了摇头，驱走满心的杂念，招呼大家进庙。
　　萧微昏迷未醒，由梅子谦抱进药王殿。梅纤雨伤势痊愈，但行动起来颇为不便，跟在乔夫人身边，走路像只笨拙的小鸭子，嘟着嘴抱怨道：“我成残废了，好好的姑娘成残废了，肯定会有人笑话我。”
　　乔夫人道：“行了，你磨磨叽叽有完没完，我和你爹都是残废，当年有多少人说我们是天残配地缺，多大点事，你自己不在乎，别人讨了个没趣自然不会拿这个伤你了。我现在最担心你娘，她怎么还不醒？”
　　梅纤雨道：“阿娘要把几十年缺的觉一次补回来。”
　　乔夫人道：“我发现你真是心大。”
　　“您想让我怎么说？”梅纤雨问道，“哭天抢地问您怎么办？不打死我才怪。”
　　“不行，我得问问你爹。”
　　乔夫人已经走到院子中央，转身要去大门外找梅雪亭。梅纤雨赶紧拦住她，道：“您和我爹少说话吧，您总是骂他，我都听不下去了。”
　　乔夫人气冲冲道：“我给别人家生了个好闺女，岂有此理。”
　　梅纤雨撒娇道：“好了好了，我也是您的好闺女，咱们不闹啊。”
　　梅雪亭在大门外听到二人对话，神色有些奇怪，心中更奇怪，捉摸不透萧微到底怎么了，为何睡起来没完没了？
　　他一肚子忧愁，闷闷不乐。
　　其他人不打扰他伤春悲秋，忙着自己的手头大事。
　　梅良辰将手脚俱断昏迷不醒的袁世昭拖进庙内，梅致远让舒平来安排云霄宫弟子，乔雨林安排另一名心腹玄奇取代了铁山的位置，带领一批人和云霄宫弟子守庙，另一批在庙内负责大家的伙食。
　　人员基本没有太大的变动，像从前一样，采取早班晚班轮流的制度。
　　一切安排的井井有条。
　　荷风庄众人，就显得过于尴尬了。
　　此番前来救援双溪镇，荷风庄的作用不容小觑。以死士为饵，将人面蛊带进陷阱困起来。守山谷，守阁楼，辛苦了几个月，功劳苦劳都有。
　　忙到最后，却是把脸都丢光了。
　　其中一批弟子参加过药王庙保卫战，数日后不声不响偷偷溜到山谷，左右权衡，趋利避害，自作主张给自己选了个危险性最低的差事。
　　他们抱着“法不责众”的心思，厚着脸皮全当什么事都没发生，罗菲亦无可奈何，揣着明白装糊涂，梅家人不问，罗菲也当什么事都没发生，她的功劳无法抹杀就行了。
　　最后关头，最大的问题偏偏出在她身上。带领着残存的弟子，走也不是，留下也不是，杵在大门外，不知如何是好。
　　乔雨林道：“你母亲也被送回家了？”
　　罗菲小声道：“是。”
　　乔雨林道：“你怎么不走？”
　　罗菲窘的无地自容，努力挺直身板，道：“晚辈今日要和乔城主论一论理。”
　　乔雨林道：“说来听听。”
　　罗菲心里一直憋着火，语气有些冲，道：“乔城主竟然是毫不心虚的样子，你乃前辈名宿，德高望重，行小人之举撒谎骗人。我的姑父表哥全都怪我，没有一人怪你狡诈多变，我不服。”
　　梅良辰捆好了袁世昭走出来，恰好听到这番话，沉声道：“有何不服，是你抵御不住诱惑，怪得了谁？”
　　罗菲怒道：“我是被乔城主算计了，他骗了我。骗人的不受任何人指责，我是受害者，你们为何对我这种态度？”
　　乔雨林的语气波澜不惊，淡淡地道：“罗姑娘，‘兵不厌诈’和‘卖主求荣’，完全是两码事。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为名为利为了生存，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骗来骗去杀来杀去，强者碾压弱者，谁厉害谁笑到最后，全凭真本事。与你谈协议之时，乔某清清楚楚地说过，罗家的没落是你们的护身符，你没能仔细体会这句话的深意，一心想着往上爬，无法抗拒诱惑，最后怪到我头上，这又是什么道理？”
　　罗菲忍着泪，颤声道：“是你劝我抓住机会的，你说你正是因为贵人相助抓住了机会才让乔家重新崛起的。我为了自己的家族有什么错？”
　　“不错，乔某的确有贵人相助，一次次抓住了翻身的好机会。”乔雨林道，“我的贵人，是我的恩师，与我的结发妻子。恩师授予我一身真本事，让我在这天地间有了立足的资本，授予我扬帆出海乘风破浪的知识和经验，让我寻到财宝充实玉龙城的银库。我的妻子让我明白生而为人当有逆风而行永不言败的勇气，咬紧牙关支撑到今天。是他们塑造了今天的我，带领玉龙城上上下下冲破阴霾。我从山脚下努力往上爬，用过一些非常的手段，但我从来没为黄金白银背叛过亲人朋友，这是做人最基本的底线。”
　　罗菲道：“我答应你火烧阁楼，从未答应过伤害我的亲人。”
　　乔雨林道：“荷风庄是云霄宫的附属家族，忠于梅家，是罗家的本分。背叛就是背叛，没什么好辩解的。罗姑娘，乔某当日给过你好好做人的机会，先拿出解蛊丹救你母亲，倘若你念着救命之恩帮我的忙，乔某会竭尽全力帮你重振家族，雪亭兄也会理解你的选择。但你自始至终没有一丝报恩的念头，天性凉薄之人，乔某一向敬而远之。”
　　罗菲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恨声道：“你说这么多全是胡扯，因为你是强者，他们敬你畏你，心中偏向你。我是弱者，在他们眼里一文不值，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
　　乔雨林轻轻一笑，道：“古人说得好，成者为王败者贼，失败者的话，没有任何分量。”
　　最后这句话，才是摧毁罗菲内心的最后一根稻草，罗菲恨恨地望了他们一眼，倔强地擦去泪水，招呼道：“咱们走。”
　　荷风庄众人的身影逐渐远去，乔雨林朗声道：“与其恼恨不甘，不如想想今后的出路。荷风庄内的爪牙还在，是揪出来还是与他合作投靠巫医会，好好掂量一下。”
　　罗菲身形一僵，突然加快脚步，消失在拐角之后。
　　梅家父子眼神各异，一起看着乔雨林。
　　梅雪亭用力拍了他一下，道：“你说你干的叫什么事儿，老奸巨猾的东西。”
　　乔雨林道：“怪我？”
　　梅雪亭不怪他，但心里别扭的厉害，摇了摇头。
　　乔雨林道：“这姑娘资质一般，以仇恨为动力，或许还有机会在漩涡里蹦跶几下。”
　　梅雪亭道：“她恨死你了。”
　　乔雨林笑道：“利用得当，仇恨的刀锋最后不一定指向我。”
　　梅雪亭越来越猜不透他的内心，重重叹了几口气。
　　玉龙城弟子做好了饭，他们在药王殿内大吃了一顿。
　　乔雨林发现梅家三个孩子看他的眼神和从前有些不同，有崇拜，有敬畏，小心翼翼的，不敢和他亲近，也不敢和他说话。
　　梅雪亭倒是老样子，恶狠狠地吃着饭，恶狠狠地瞪着眼，似乎随时能伸出一拳来揍他。
　　撂下碗筷，梅子谦“咦”了一声，凑近梅雪亭后背瞧了瞧，道：“爹，您背上有抓伤，怎么还有剑伤，黑衣人捅了您？”
　　梅纤雨也凑过去瞧，道：“看样子捅得挺深呢。”
　　乔雨林明知故问：“你被捅了？”
　　梅雪亭窝着一肚子火，恶狠狠瞪了他一眼，没吭声。
　　梅致远面露惭色，小声道：“我捅得。”
　　梅子谦吃了一惊，突然抱住父亲，道：“大哥干什么，你疯了？”
　　“我当时真有发疯的感觉，”梅致远惭色更浓，道，“当时阁楼内乱成一片，哭声叫声在我耳边响，我突然想起我娘出殡那一日，晟辉倒了下去，好多人大喊救命的情形，对父亲的恨压制不住，我就伤了他。”
　　“多少年了你还不忘，大哥怎么可以这样。”
　　梅子谦气坏了，倘若出手的不是梅致远，他早一拳挥过去了。心疼父亲，把他搂得更紧。
　　乔夫人在一旁幸灾乐祸，道：“梅雪亭啊梅雪亭，你也有今天，呵呵呵！”
　　梅良辰对大哥的话表示怀疑，梅纤雨也不相信，二人几乎在同一时刻，情不自禁地望向乔雨林。
　　乔雨林坦然迎视，微微一笑。
　　答案尽在不言中，车到山前必有路，是他常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果然找到了一条路，给梅致远解决了难题。
　　梅良辰除了苦笑，没有别的表示。
　　梅纤雨却是满心怒火，哼了一声，道：“何必如此，杀了那个家伙不就行了。”
　　“那个家伙”自然是指梅耀宗，杀了他，梅君则就没有了可以取代梅致远的人选，釜底抽薪，来的更干脆。
　　梅良辰料定老爷子肯定已经把梅耀宗保护起来了，摇头道：“不容易。”
　　梅子谦懵了，道：“你们说什么呢？”
　　梅雪亭道：“有些事情，不知道最好，别瞎打听。”
　　一阵沉默之后，袁世昭咳了几声，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被捆在一根柱子上，从胸到脚是层层叠叠的银丝索，就算没受伤也挣脱不开。
　　胸口四肢都疼得厉害，袁世昭咧着嘴，用女声喊道：“奴家好苦啊……啊……啊……”
　　殿内除了他和昏睡的萧微，无人不是头皮一麻，梅纤雨正一肚子火气无处发作，毒舌功立即派上了用场，道：“好大的一只人形鸟，是女娲造人手一滑，造出这么个不伦不类的怪胎？还是你上辈子谋杀了亲夫，这辈子借他的尸还了魂呢？这可真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男人皮女人魂，互相折磨到天荒地老一起去死吧。”
　　梅子谦“噗”地一声，捂着肚子大笑。
　　袁世昭目中闪着恶毒的光芒，道：“口舌之利，不算本事。”
　　刀斧螳螂爬出百宝囊，飞到袁世昭脸上，挥舞着两个巨大的钳子，对准他左右两只眼睛。
　　梅纤雨道：“你一双丹凤眼长得不错，可以来喂狗。”
　　袁世昭毫无惧色，不闭上眼睛，反而睁得大大的，笑道：“乔城主，你什么意思？交易还算数吗？”
　　“当然算数，”乔雨林道，“你自己想办法通知巫医会的人，把那只母蛊带来，一手交蛊，一手交货，童叟无欺，公平合理，所谓的‘交易’，正常的步骤，不正是如此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