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射柳英姿

　　射柳的场地就设在马球场，选就的柳枝已削好插牢。军中百总以上将官齐集，旌旗招展。几面大鼓排列，准备为骑手喝彩助威。
　　后宫女眷在北面云亭暖阁，因皇上要亲自下场，少郡和文武百官便在不远的东边看台前列队。一批蒙古王族子弟和军中千总以上的将军，早已等在场内，跃跃欲试。
　　刚从宴会上过来的几位王爷和武官也脱了朝服换上了骑装，每年这种时候也是他们最兴奋的时候。子玉也在里面，他这是第一次在皇宫参加这种比试。许是几年前的沧桑已经磨平了他的少年意气，脸上平静如水，手持弓走向自己的弟兄们，立时被他们围了起来。自己头儿的骑射水平，他们最清楚，若是他赢不过那些朝中彪悍的蒙古人，其他人就更没谱了。
　　大顺按着子玉的肩膀，在他耳边道：“这次你一定要拿个第一，长长我们京师的脸，省的那些宫中禁卫眼都长在头顶上。若能赢了皇上更好。”
　　子玉把他嘴一捂，小声道：“这是皇城，不比我们老家。听说皇上以前每次都能得到先皇奖赏，这次若他能全胜，我也会尽力。”他又对着几名参赛的将领道，“你们平日没少练，今天一定好好表现，这可是显示我们实力的时候，拿出来让皇上看看。”
　　萧小跑向文官们的队列，冲着少郡笑笑道：“大人，一会儿你要给我加油。”
　　“你也上场？”少郡见他兴奋的样子，又问道，“你师父不是不参加了吗？”萧小道：“他本不想上的，可皇上不愿意，说非与他比试比试。”
　　少郡听了不禁皱皱眉，为这个皇上真的担心。不是担心别的，他若是发挥不好下面的人可就有顾虑了，这怎能和做太子时候比呢。见场上许多骑手的眷属已经都到场边去了，便对君眉道：“一会儿开始了，你就去吧，他这可不是来找我的。”
　　君眉笑笑与萧小跑到场边去了。
　　鲍硕终于来了，一身白色的貂皮短袍长靴，金丝织就的宽腰带，缀着花犀美玉，这身装束衬的脸色格外明亮有神。见众人跪接，他忙抬手让他们起来，说道：“今日我与众位大臣同娱同乐，不许拘束，把你们最好的箭术骑术拿出来，扬我大元的神威。”
　　场边的鼓手们擂鼓助威，战马也被牵了过来。一名宫女从暖阁上下来，跑到皇上跟前说了几句话，然后把一条金黄龙凤绣丝带系在最中间的柳枝上。鲍硕心中一热，看向暖阁里的子媗，挥了挥手。
　　这一瞬感染了不少人，蒙古女子本就没那么多拘束，许多年轻点的夫妻或是恋人，纷纷跑上来，亲手为自己家人在柳枝上系上手帕。少郡见那条皇家独尊的黄色丝绢在风中摇曳，五颜六色中格外醒目，刚才帝后的默契让她由衷地替子媗高兴。又见文燕为子玉系的是条粉红色手帕，大概子玉受了感动，拉着文燕回到老太妃身边说话。自己心里也为子玉祝福，却隐隐还有一丝惆怅在里面，这样的温情生活已经离她很久了。她努力收回感情，眼睛被场中的萧小吸引住了。
　　萧小抓着君眉的白色手帕，笑着嘟噜道：“你这上面连点颜色都没有，还好意思给我，这雪里我怎么看的清。”
　　周围的人看着他们笑，君眉不乐意道：“白的怎么啦，我用的就这样，”说归说，她可不想让萧小吃亏，伸手摸一下肩膀道，“有了，你替我挡一下。”萧小两手拽着披风两边角，把君眉揽住，还不住轰着一旁故意凑近的兵士。
　　君眉终于把侍卫服里套得那件红色纱披扯了出来，抱在怀里，萧小大失所望道：“这么大，系上就看不见树枝了。”
　　“你懂什么，看我的。”说完拉他跑到那根系着黄色丝带树枝旁边的树枝前，纤纤巧手，七绕八绕系成了一朵大红花。长处是因花头沉，竟让风中的树枝稳了许多。君眉还没得意的笑完，樊玉就开口道：“你这不公平，谁都知道今天风大，这不是作弊吗。”
　　君眉哼了一下道：“谁是作弊，不是系个手帕嘛，我这不过就是大了点，又不是砖头。”
　　子玉怕她在这儿胡搅蛮缠，正想解围。一边鲍硕看在眼里，觉得这一对少男少女有趣，便道：“就这样吧，朕准了，不算作弊，倒是挺好看的。”
　　君眉对着鲍硕笑道：“谢皇上，”然后冲樊玉一撇嘴道，“怪不得人说皇上好见，小鬼难缠，就你多嘴。”
　　这句大逆不道的话轻松地从君眉口里说出，别人吓了一跳。鲍硕却哈哈笑了起来，边指着萧小道：“她是你什么人，别说是你未过门的小媳妇吧？”
　　萧小的脸像块红布了，子玉忙拉他跪了，说道：“他是京师宿卫亲军的千总，叫萧小，也是臣的弟子。这位，”他看看君眉道，“是，是他的未婚妻，我和恩师做的媒。请皇上恕他们年轻无知，说话没有分寸。”子玉知道，此时只有公开他们的身份，俩人这种无拘无束、口无遮拦的行为才可说得过去。
　　这时少郡也赶来，还未开口，鲍硕就道：“霍卿不用说了，我认识你这侍卫，满后宫我都没见过这样的女孩儿，怪不得当男孩儿使唤，朕不怪。萧小，不过朕要看你一会儿的武功，若不好，朕可就要罚你这小媳妇了。”
　　萧小道：“皇上放心，末将有把握。”
　　“好，这魄力，比你师父强，一会儿你若胜了，朕重重赏你。”雪下的小了，大内总管权昌令人加快扫清地上积雪。骑手们已经上马，准备开始了。
　　风中的柳枝轻轻摇动着，寒冷带来了与以往不同的气氛。要说往日射柳还带着一种游戏的心情，今天光这残柳朔风，就需要一定的勇气。这些男人们反而豪气更加高涨，特别是那些一年前刚从战场下来的兵将们。
　　许是皇后那条丝帕的作用，皇上的开柳格外精彩，白衣白马，如疾风在雪地掠过。前面引导之人都被他甩到一边，侧身出箭断柳，身子在马鞍上一旋，坐定时，手中已经擎起那支折断的柳枝，黄色的丝带随着马的奔跑摇曳飘动。
　　全场发出一阵欢呼雀跃，与鼓声混合。
　　皇上绕场一周，缓缓停在百官前面。少郡等人呼啦一下跪了，齐声祝贺。皇上开了个好头，底下的人就没一点顾虑了，只是唯恐自己落在后面罢了。鲍硕把手里的柳枝递与宫女说道：“给皇后送去，这是朕今日给她的最好礼物。”然后，他扬起右手，大声说道，“朕蒙天意，不负众望，是大元新锐之气。望众位大元的勇士们抖擞精神，比出今日的领先豪杰。”说完下马，与少郡并列站立在场边观看。
　　少郡侧头看一下这位文武双全的帝王，天生的血统让他哪项都不甘于人后。她虽是文官，对这些从不参与，可这些竞技背后产生的效果她却十分关心。军队这些出赛的骑手，大多是东征时她亲手核定的紫云师将领，对他们有着旧日的情分。没有他们，东征不会成功，赫连一家冤案也难以昭雪。如今她希望这些人能出来好的成绩，这是她心底一点小小的偏爱。
　　先是朝中那些有威望的王孙贵族出场，不过还是有人因今日的气候打了退堂鼓退出，剩下的却是彪悍无比。里面有三人争得头名，其余人都是断枝的成绩。鲍硕暗暗叹息，今日环境恶劣，有此成绩已属不易。
　　子玉让过那些王爷贵戚子弟，又让赫英等人。赫英道：“王爷莫谦让了，理应先上，我等为你助威。”
　　子玉拱手笑笑，接过横弩箭，上了马背。今天他也是一袭白衣，不同的是胯下红马与白雪相映，分外显眼。在少郡眼里，他的清瘦消退了过去的丰润，却更显得成熟英俊。在引导下，他放马疾驰，熟练地开弓射出那支无羽箭。箭落处，正中粉红丝帕下的柳枝露白处，一折两段。一脚脱蹬随着马的奔跑，斜身倒挂，掠地而起，手中已握住了柳枝。催马奔跑返回，场外也是喝彩声声，擂鼓阵阵。
　　文燕看呆了，脑子里全是旧日那个红马小将的影子。此情此景与当年何其相似，不管子玉对她怎样，如今他已成了自己的夫君。文燕恍惚间见子玉已奔向自己，翻身下马，把手中的柳枝捧了过来。
　　文燕玉接过，脸红心跳，眼睛有些湿润。手抚着丝帕，小声道：“给夫君道喜。”子玉轻轻一笑，见文燕眼角有泪痕，用身子一挡，在她耳边道：“是子玉对不起你。天太冷，一会儿与母亲早回吧。我可能要与弟兄们吃酒，晚些回去。”
　　看到这里，少郡把脸一扭，却看到刘卞那张盯着女儿变的阴阳不定的脸，便默默看了许久。直到面前一匹棕色马上的蓝袍骑手掠过，她才回神定睛看去。见他也是一箭断柳，俯身拣时，却一指之差，马已一跃而过。少郡还没来得及惋惜，斜刺里冲过一匹黑马绿衣骑手，身子悬落旋起，手中握柳，追向棕马。身子一跃，两人合骑绕场半圈，缓缓停下。
　　少郡这才看清，那蓝袍骑手正是赫英，而那位绿衣女子她认得，是赫英年轻的妻子娜仁。场中被这种突兀干扰，竟沉默片刻，瞬间便一阵掌声，鼓声响起。娜仁下马，把柳枝交于赫英，红润的脸上兴奋不已。赫英也激动地抱住妻子，愧疚道：“是我无能，该献给你才是。”
　　“分什么你我，在娜仁心里，你永远是最好的。”
　　少郡眼角有些湿润，盈盈蒙着一层水汽。身旁鲍硕说道：“这才是蒙族女子本色，霍卿，”他唤道。扭头一看吓了一跳，又叫了声，“明谕？”少郡这才笑道：“皇上说的对，女子只是被规矩拘着，否则出色的女子不会少的。”
　　“是啊，是啊，这位女子，朕也要赏赐。那以卿之见，是否要开女子射柳之……”他猛然打住，怕眼前这位臣子又要钻自己失言的空子。少郡心知肚明，也不接话，心里仍沉浸在对这位妻子的敬佩与羡慕中。
　　最后轮到京师将士和宫中亲军侍卫了，少郡全神贯注。确实如她所愿，这些将领们个个身怀绝技，断柳略枝，几乎无失手。不愧是子玉训练带出，与其相比，樊玉的那些人略逊一筹。
　　尤其是萧小让少郡忍不住想笑，他一上场，君眉便越凑越近，几乎到场上去了。最后被宫中侍卫们推了下来，还不服气的直嚷。萧小干脆对着她喊道：“你下去，再乱喊，输了怨你。”引得周围一片笑声。不过说是说，萧小还是照常发挥，箭术、骑术与子玉如出一辙。当他驱马跑向君眉时，君眉也跑了过去，一把接过缀着红纱的枝条，抱住高她一头的萧小又跳又笑，真成了鲍硕眼里的小女孩儿。
　　萧小挣脱君眉的怀抱跑向子玉，一把抱住师父，子玉也拍着他肩膀夸了几句。这师徒俩的亲热也感染着周围的人，不知谁开了个头，一声号令，两人被抬了起来，在人群上空抛着接着，笑声一片。
　　少郡理解，这种成绩让他们由衷的自豪，这是集体的荣誉，也是凝聚力的结晶。但此时此地却不是时候，她向皇上看去。鲍硕开始还为自己军队的功力高兴，可渐渐的脸色变得沉静起来。默默看着子玉被自己那些将士们抛落举起，欢声雷动，他一语不发。
　　子玉连喊带叱，总算被他们放了下来，晃晃被弄晕的脑袋，对黄敬杰命令道：“赶快整队，皇上在此怎能放肆。”然后跑到皇上面前自责道，“是臣约束不力，让手下行为无状，请皇上恕罪。”
　　鲍硕立时笑了，夸赞道：“你训练有方，能带出如此的好兵，何罪之有。没想今日竟能比出这么多的一等骑射能手，朕很欣慰，一定重重赏赐。不知平辽王尽兴没有，寡人还想与你比比这射柳的速度如何？”
　　子玉立时脸色变白，忙下跪奏道：“皇上是真命天子，天意相助，臣子怎敢不自量力，请皇上收回此意。”赫连晟、少郡几乎同时上前。赫连晟道：“小儿年轻不懂事，请皇上饶过他。”
　　“武敬王这是何意，平辽王乃是朕的义弟，寡人与他诚心比试，难道还有别的意思不成？”
　　赫连晟一听，吓的一跪道：“不敢，臣无此意。”
　　少郡得空忙插嘴道：“皇上不可，刚才您已经做出表率，是大元天子神威在世。皇上的一言一行无不牵涉朝政，如今新政颁布，正需上下一心。平辽王是皇上的左膀右臂，君臣较量乃是大忌，皇上可以无心，却难挡下面口舌。为社稷祥和，请纳少郡之言。”
　　少郡离得近，又声音不大，却是句句简洁中肯。鲍硕警醒，为自己的一时冲动后悔。他微笑着对少郡点头，让子玉父子起来。
　　皇上重新回到大明殿，开始赏赐众人，或衣服，或铠甲，或弓箭马匹。娜仁这次也额外被皇上赏了一把玉石镶嵌银饰短刀，其贵重不下皇族的赏赐，她与丈夫一起跪了谢恩。
　　萧小得的是一把制作精良的弓，也有一把银质短刀，统统给了君眉。子玉得的是一匹良种马，他知道文燕也喜欢骑射，便打算把马给她。另外他得的那支金箭，被装在一个长形锦盒中，十分贵重。退朝后他即刻呈送给恩师霍少郡，少郡推辞再三，只得受了。又因今日之事嘱咐他许多话，子玉一一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