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山谷号鸣（3）

　　山沟的气候清爽宜人，即使是七月的盛夏，这里也是清风徐徐。天然的大氧吧，提供着甜丝丝的空气，鸟鸣虫吟，溪水潺潺，除了嘹亮的军号声，还真是一处未被开垦的原始处女地。
　　离办公楼几分钟的路程，便是随军家属住宅区，四栋红砖灰瓦的平房建筑，也说明随军而来的家属少得可怜。别看这些军官们自己出身并非都是城市，可找的另一伴，却一顺水都盯的是城市里的美女。这些随军的家属们心里清楚，不是被逼无奈，谁会远离现代化的都市，一头扎进穷山恶水出刁民的深山老林呢。但也有与此不同的，那就是主任的“家里的”。
　　开完会后，李主任正迈着急促的步子往家里奔。这位政工干部行事有股火辣的劲头，如同四川的朝天椒，做事雷厉风行，损人也是出口伤心；出身于四川大山中，更看不惯那些年轻干部的娇贵、清高。这次分来的七名学员，据资料显示，有五位来自县城以上的城市，能不能安心山沟，会不会蜻蜓点水，他心里可真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心里有事，这脚步自然就急，回家填饱肚子，他还要真枪实弹面对这七位新属下。就是因为他的冷静、善思，干部们背后给他的结论是“满脸的问号，一脑门子的官司”。
　　
　　“吆喝，老李呀，急火火地啥事？饿晕了？”李主任正脚不停步、低头想事，耳边传来了说话声。不用抬头，听声辨人，是邻居刘三号。这位胖乎乎的三号副职，可是一脸的慈祥憨厚，或许不是主官，只是协助吴一号抓些后勤保障方面的工作，所以，也不操心、更不多想。开会时少言寡语，私聊时可是话不绝口。
　　“是刘副呀。回家吃饭，吃饭，呵呵。”主任笑着看着这位与自己职级相同，却可以称为首长的邻居。
　　“得了吧，我知道弟妹做饭好吃，可你也不能像火燎屁股呀。是不是又琢磨那几个新分来的干部了？你们这些管官的官呀，就是不嫌累，哈哈。能进山沟来，不怕不老实，急个啥。”老刘顺手从路边的杖子上掰下一段干树枝，在手中折着，一副悠闲之态。
　　“能不考虑吗？就咱这环境，想让这帮小子安心工作，可真得想些办法。别刚来没几天，就闹着转业，影响不好哇。”主任皱了两下眉头，面有苦相。
　　“这不是正常嘛，人都想往好地方奔。不过，不是说咱团出去的一个兵又回来了吗？这是好事，主动要求回艰苦地方，应该表扬，还要当典型宣传哟，哈哈。”刘副打着哈哈，或许为自己也有点政工干部的味道而自喜。
　　“我呀还真就担心这小子，估计也是被甩回来的。这小子熟门熟路，要是放起赖，可够咱喝一壶的。”主任可不像这位心宽体胖的首长乐观。调皮的干部他遇到多了，可他依然很慎重，政工人眼里无小事。打蛇打七寸，他就怕“坐地炮”出问题。
　　“哎哟，我到家了，老婆也该做好饭了。”刘三号一抬头，鼻子撞到了自家院的大门。
　　“老师嫂子做点啥子好吃的？”李主任难得开句玩笑。知道这家女主人是老师出身，为了丈夫硬是辞去了中学的工作，曾为这事，两口子可是闹别扭“背靠背”好长一段时间。
　　“嘿嘿，我那口子教书行，做饭差远了，可比不上弟妹。”刘三号撇了下嘴。自己老婆真就是除了做饭不行，其他啥都凑合。
　　“呵呵，看你说的，我家那老蒯农村娘们，一辈子就是喂儿做饭，围着锅台转的主，没出息。不像嫂子文化人。”李主任也推开了自家的院门。
　　房子相邻，小院相接，整个一个东北的庭院生活。或许他们没有想到，天南地北的有着不同生活方式的人，真过起了标准统一的东北生活。穿上军装，他们被统一到整齐的军营里；脱了军装，他们又被统一到农家的小院中。这样的统一，正让这群血性汉子演绎着他们自己独有的人生故事。
　　
　　都说四川女人能吃苦、更持家，李主任的媳妇就是一个活样板。个头不高，胖乎乎的身材，两只小眼睛总是眯眯着；走起路来是“哐哐”砸地，干起活来风风火火，把主任这位大文化人伺候得周周到到。只可惜就是没啥文化，甭管主任是白脸还是红脸、冷脸还是热脸，她总是一副笑脸，对主任那是一个温柔。虽然两人有着巨大的差距，可家里始终是风平浪静、夫唱妇随，女人骨子里注满了男人是天的精髓。
　　“回来了。饭好了，我马上端。”主任一进院，自家的房门“自动”就开了，露出了被主任称为“老蒯”的老婆的笑脸。腰间蓝色的小围裙，似乎永远都系在身上，成了她的一件标准外套。
　　李主任冷着脸没吱声，洗把手坐在了炕上。媳妇厨房里屋穿梭着，小饭桌、四个菜、大米饭端了上来；又转身一只小酒杯、半瓶“泸州老窖”酒也摆到了桌上。
　　“不喝，下午还上班。”主任嘟囔了一句，媳妇立马撤下了酒杯，只有行动，没有语言。
　　主任端起饭猛吃两口，又突然放慢了速度，细嚼慢咽起来；眉宇间又拧成了一个大疙瘩，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又有啥子事了？”媳妇蹭着屁股坐在小桌边，轻声问了句。这样的表情她看过多次，这样的问话她也问过多次，绝对不是“夫人干政”，而完全是出于对丈夫身体的关心。她知道这样问的结果是挨“呲”，但还是要表达那股子强烈的爱和心疼。
　　“娘们不懂别问！”冷冰的一句话泼来，主任又端起了碗大嚼起来。
　　许是司空见惯了，这位纯朴的女人不再多言，盛了半碗饭，一小口一小口吃着。
　　主任是三下五除二吃空了饭碗，碗筷往桌上一推下了桌，坐在一张地桌边的椅子上。媳妇赶紧放下只吃了几口的碗，为丈夫泡了一杯茶，放在身边。主任轻嘬了一口，吧嗒两下嘴，忽悠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穿上军装拎着帽子往外走。他知道这长途客车可没个准点，今天上午师里通知干部报到，他要第一时间见见这七个“新兵蛋子”。这是他多年政工习惯，要在第一时间摸准官兵的脉搏，才好管住大活人。
　　李主任匆匆地走了，媳妇才开始慢慢吃了起来。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这句古朴的话，适用于大江南北，更符合主任夫人的想法。嫁给军人，她不知道结果如何，但跟紧丈夫，是她唯一的要求。所以，一够随军条件，她就开始跟着丈夫。本指望着能从家乡的山沟进到城市，享受一下灯红酒绿的日子；可这一晃十多年，还是走出了小山沟钻进了大山沟。灯红酒绿倒是没晓得是个啥子样，倒是体会到了这冰天雪地带给她的这份冷酷。不过，十几年下来，这山沟里的山珍野草她可是认了个遍，连家里的小猪都能吃上城里人吃不上的山珍，她倒没有什么失落感。
　　其实，她急火火地随军，也还揣着自己的小心眼。一个农村的妇女，要长相没长相，要文化没文化，却嫁给了这么一个有文化、长相又不赖的管官的军官，她可不放心，整天守着、看着才心里有底。甭管大主任面上如何冷，她心里可是一团火似的。她是宁可活得没有自我，也要把丈夫牢牢搂在怀中，这就是她这样一个小女人一生的宿愿。
　　收拾完碗筷，没有家务事，更没有工作可言，家属们只能找家属抱团取暖，用天南地北的腔调，聊一聊女人的世界。主任媳妇没解腰间的围裙，串到了其他家的小院……
　　
　　当李主任匆匆回到办公室，看了一眼手表，又眺望一下远处山坡，摇了摇头，边翻着从来就没有按时到的各种“晚报”，边“滋溜滋溜”地喝着茶水。看了多少报纸，喝了多少茶水，记不清，只觉得在迷糊之中的一通脚步声把他惊醒。终于等来了这七个“宝贝”，再看看表，已经快午后三点了。
　　几个人的去向早就研究过了。一位姓顾的军医自然去卫生队，一位兽医也雷打不动地去了军马所任职。吴为回到老连队，李晓彬去了榴弹炮连；王德宝被分配到了一连任三排长，对于德宝来说，这多少算是“重用”。因为一连是整个部队的尖子连，除了训练就是训练；还有一位分配到了远离驻地二百里外的独立执勤的五连，这也是重点培养的典型连队。特殊的位置、特殊的任务，独立封闭的管理方式，领导们可指望着这个连队不但在团里，更要在全师、乃至全军区出名受封，那可是部队的招牌。
　　当李主任看着一个个生龙活虎的新干部被接收连队领走后，这心里才算稳定了一些。如同种子撒在了黑土地里，他可以喘一口气。可他的心却没有完全放下，这几粒种子能不能发芽，甚至是开花结果，他可不知道，这肩上的担子还是重重的，眉头依然紧锁。这位管官的官知道，他既要为部队负责、为首长负责，更要为干部本身的成长负责。一支“妙笔生花”的笔，要推出先进典型，还要推平晋升的仕途，他可不能有半点的马虎。
　　七月的天，如果没风大山里还是有些闷热。出去透透风，释放一下一直沉甸甸的心情。这样想着，主任起身出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