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一箭双雕（2）

　　辛盟主看着乔雨林带过来的一株雪灵芝，愣怔了半天，道：“你不是说有三株吗？”
　　“不好意思，”乔雨林道，“辛前辈，当时为了安抚大家的情绪，在下不得已撒了个小谎。”
　　“这是小谎吗？人命关天啊，你怎能当儿戏？堂堂一城之主撒谎骗人，你知道害臊不？”
　　“老人家稍安勿躁，在下是这样计划的，抓紧时间炼出一批解蛊丹，给名册上的患者解毒。至于其他的患者，只能用剖妖丹的办法了。”
　　“你家夫人的手不如从前灵活，剖妖丹太危险。”
　　“所以我把那些坏家伙都囚禁在西边较远的地方，目的就是便于先斩后奏。辛前辈带头做了榜样，晚辈当然会向你好好学习。”
　　“你……”辛盟主老脸通红，又愧疚又气愤，道，“我承认我思虑不周闯了大祸，你想怎么挤兑我都行。可你不能拿患者的性命冒险，他们是无辜的，你家夫人那双手太容易出人命了。”
　　“啊！”乔雨林如沐春风地笑着，道，“你不同意？想怎么办？”
　　辛盟主道：“咱们跟那些坏家伙好好商量一下，把他们的亲人带走，一直囚禁在小镇上不是那么回事，万一跑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乔雨林让到一边，朝门口努了努嘴，道：“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您了，老人家一路走好。”
　　辛盟主登时慌了。
　　那些混账东西虽然可恨，但毕竟是他害的他们无法与亲人团聚，辛盟主没有底气去见他们。
　　但仔细一想，做了错事就得承担，罢了，死就死吧，硬着头皮去劝劝他们。
　　走到门口，辛盟主忽然停住了脚步。
　　院中静悄悄的，徒子徒孙们无一人在场。
　　“人呢？哪去了？”
　　“忘了告诉你，医者联盟的人除了你，昨夜被我的弟子悄悄送走了。您睡得香甜，晚辈不好意思打扰。”
　　辛盟主猛然转过身，厉声道：“你要干什么？”
　　乔雨林道：“人多口杂，万一再出个宋誉之流的鼠辈卖师求荣，将解蛊丹不够一事闹得人尽皆知，下一个被放血活埋的会是谁？万一是你，天下众生的损失太大了。”
　　辛盟主勃然大怒，道：“你根本就没想过让我好好劝劝那些人，有什么话你直说，搞什么阴谋诡计？”
　　乔雨林一点也不生气，道：“玉龙城弟子会帮你炼制解蛊丹，如果你执意要和那些人好说好商量，晚辈绝对不拦着。”
　　“你撒谎，”辛盟主气的直转圈子，道，“你的弟子就是来监视我的，你是在警告我管住自己的嘴巴。我承认我上次做错了，错不在我的选择，而是没有提前跟大伙好好沟通，没有尊重他们。我这次绝对不是冲动行事，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绝对不会办砸了。”
　　乔雨林道：“晚辈真没有监视你的意思。”
　　辛盟主见他神色坦然，怒火消了大半，道：“真的？”
　　乔雨林道：“当然，如此幼稚的手段，晚辈绝对不会用，而且晚辈绝对不会剥夺您实话实说的权利，这是对一个人最起码的尊重。”
　　辛盟主心头刚刚敞亮了些，乔雨林又道：“不过嘛，一个人总得为自己的言行负责。我一共派出二十名弟子护送你的徒子徒孙回总舵，片刻之间，就会让医者联盟灰飞烟灭。晚辈会给您建一座更大的庙宇，给您立一座世间罕有的功德碑，用你徒子徒孙的血肉去和泥，给您制一尊仙风道骨威风十足的神像，您一定会万世流芳，善男信女的香火永远都不会断。”
　　他的神情出奇的淡然，用最柔和的语气，说出了最狠毒的话。
　　辛盟主脸色惨白，好一阵心惊肉跳，突然怒吼道：“乔雨林，你还讲不讲道理？你、你、你竟然要血洗医者联盟，你还有没有人性？你有权有势就可以胡作非为吗？”
　　乔雨林朝他走近两步，道：“你这种人，着实可悲。”
　　辛盟主心头一震，道：“我可悲在何处？”
　　乔雨林道：“你心存救世之念，心却越来越寒，你愤世嫉俗，却抛不下心中的悲悯之情。在弱者与强者之间，你会情不自禁地去维护弱者，站在强者的对立面，无论弱者做过什么丧尽天良的恶行，始终无法抹杀你对强者的偏见，你以道德、原则为武器攻击我们，你觉得自己在为民请命，你觉得自己富贵不淫威武不屈是千古第一圣贤。江山易改禀性难移，不管你闯过多少祸，你的想法依然不会改变，因为除了道德和原则，你根本一无所有。辛前辈，你是个好人，是个人人敬而远之的好人。雪亭兄如果从一开始没把责任扛下来，你和你的徒子徒孙会怎样？他们已经不敢跟着你了，因为糊涂人而受到牵连，你说冤不冤？”
　　辛盟主蹬蹬蹬后退几步，突然撞到门框上，露出活见鬼的神情。
　　乔雨林道：“我对你的徒子徒孙抱有无限的同情之意，这不意味着我下不了毒手，乔某言出必行落子无悔。老人家，我支持你拿出鱼死网破的气势跟我硬碰硬，乔某一向喜欢硬骨头，会亲自给你呐喊助威的。”
　　辛盟主活了一大把年纪，时至今日，才见识到了真正的狠人。
　　杀气和寒意藏在最深处，温柔的神色，温柔的语气，波澜不惊地跟你说着话，每一句犹如淬了毒的尖刀，扎在你的心上，一点一点地往里戳。
　　他面如死灰，乔雨林微微一笑，留下一个带有些许怜悯的眼神，缓缓迈着步子离去，朗朗的日光，照耀着他优雅出尘的身姿。
　　他前脚出了院门，十名玉龙城弟子进了院子，整整齐齐站成一列。
　　他们也算辛盟主的熟人了，上次炼制解蛊丹帮了大忙。当初对辛盟主的态度十分恭敬，经常对着他笑，完全是少年人应有的样子。
　　如今却是面无表情，仿佛十具没有灵魂的空壳。
　　辛盟主颤颤巍巍地走了几步，看看这里，再看看那里，恍惚间看到了徒子徒孙们忙碌的身影。
　　闭上眼睛再睁开，所有的身影消失不见。
　　他们真的走了。
　　辛盟主这辈子一直在失去，发妻死了，师妹死了，师弟死了。跟着他来支援双溪镇的其他人，悄无声息地离去了。
　　他一生行善，从未做过恶事，却因为自己的偏执成了孤家寡人！
　　乔雨林的话一直在耳边回荡，若不是梅雪亭从一开始扛下了所有的责任，他和他的徒子徒孙会怎么样？
　　乔雨林一出手就诛了他的心，算是为女儿出了一口气。出了大门之后，纵身跃出药王庙，唤来两名心腹，直奔囚禁人面蛊的那座阁楼。
　　药王庙一战，火龙咆哮，响彻在天地间，罗菲当时驻守在山谷，远远地望到那一幕壮观的奇景，至今难以忘怀。对乔雨林又敬又怕，立即行了大礼。
　　乔雨林道：“结界可还坚固？”
　　罗菲笑道：“如铜墙铁壁一般坚固，前辈无需担心。”
　　乔雨林绕着阁楼走了一圈，只见荷风庄弟子有一大半垂头丧气的，道：“怎么的？累了？”
　　罗菲喝令垂头丧气的人赶紧把身板挺直了，红着脸回道：“他们有点不舒服，受了风寒，平时不这样的。”
　　乔雨林道：“怎么不见罗庄主？”
　　“晚辈已经差人把他送回荷风庄了。”
　　“你母亲在何处？”
　　罗菲指向阁楼附近的一座小院，小声答道：“单独囚禁着。”
　　乔雨林的百宝囊中飘出一个小小的瓷瓶，罗菲一把抓住，道：“这是……”
　　乔雨林道：“我跟梅君则要来的解蛊丹。”
　　罗菲喜极而泣，紧紧抓着瓷瓶，兴奋的双眼放光，忽然间涌起疑问，道：“老爷子有解蛊丹？”
　　乔雨林明白她在想什么，道：“梅君则抠门的很，没给大公子，也没给三公子，罗姑娘，听闻你在云霄宫住了很长时间，应该了解你两位表兄的性情，应该相信他们的为人。”
　　罗菲半信半疑，脸色不太好看，道：“救命之恩，晚辈永不敢忘。急着救家母，先行告退了。”
　　“等等。”乔雨林声音柔和，却有一种不容抗拒的威力。
　　“前辈有何事嘱托？”
　　乔雨林道：“罗姑娘从未想过为家族谋条出路吗？”
　　家族的事，罗菲可不想跟一个外人谈论，道：“走一步算一步。”
　　“看到你，就像看到当初的我，”乔雨林喟然一叹，道，“重振家族，那是何等的艰难，乔某一步一个血脚印走到今天。旁人觉得我是靠着一身修为才成功的，这种想法何其浅薄。乔某是抓住了一次次难得的机遇，没有贵人相助，凭我自己的力量根本翻不了身。罗姑娘是聪明人，好好想想吧。”
　　罗菲心慌如鼓，不知是害怕，还是兴奋，待乔雨林走出一段距离，快跑着追上去，道：“前辈大恩无以为报，晚辈想以水代酒敬您一杯。”
　　罗菲住在阁楼后面的一座小院中，也不知是谁家的，非常之时顾不了那么多，暂时安顿在此处。
　　庭院中有棵高大的柳树，叶子已经落光，两名弟子搬来桌椅放在树下，罗菲亲自端来一壶热水，给乔雨林倒了一杯，红着脸道：“晚辈应该请您喝茶的，对不住您了。”
　　“理解。”
　　乔雨林小口地喝着热水，像喝茶一样，悠然自得的神情，慢条斯理的动作。
　　喝完了，依然是悠然自得的神情，欣赏院中的鸡窝狗窝，道：“先父在世之时，玉龙城已经接近分崩离析的边缘，他老人家心灰意冷，颇有无力回天之感，我对他说，有什么了不起的，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数之不尽的家族从高处跌下粉身碎骨，数不尽的名门之后无家可归流落街头，乔家延续了千年已经不错了。罗姑娘可认同我的话？”
　　乔雨林说的有道理，正因为有道理，罗菲被吓得不轻，害怕罗家走向粉身碎骨的结局。
　　乔雨林道：“瞧瞧这户人家，拥有一座独门独户的院落，与鸡窝狗窝相伴，应该属于饿不着的那种，说不定这家主人的祖先曾经是个呼风唤雨的大人物。子孙虽然无能，但过着有烟火气的平凡日子，也算不错了。”
　　罗菲看向鸡窝狗窝，心中惧意越发强烈。
　　掉毛的凤凰不如鸡，世人多为捧高踩低之徒。她几次随着父亲参加梅君则的寿宴，见到了众多呼风唤雨的大家族，对世态炎凉深有体会。再想不出办法重振罗家，她会不会连参加寿宴的资格都没有了？会不会沦落到与鸡窝狗窝相伴的境地？
　　“乔城主，您之前的话是什么意思？您觉得晚辈会有贵人相助？”
　　乔雨林道：“你的贵人，自然是乔某。”
　　罗菲隐隐猜到了答案，听到答案之后，又觉得有些荒唐可笑，道：“荷风庄和玉龙城八竿子打不到一处去。”
　　乔雨林道：“既然觉得乔某帮不上罗家，你为何请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