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灵堂的事情

　　灵堂设在院子山墙下，大棚上蒙着帆布。香案木牌上写着“先妣黄某某大人之灵位”，墙上贴着一个斗大的“奠”字。香案上摆着两盘点心祭品，燃着两根红蜡烛。王婶对江父说：嫂子走了，村里的人明天才来祭奠，现在就让孩子们烧纸祭奠吧。
　　于是，云鹏、俊杰披麻戴孝，伫立在灵堂前。朵朵也想跟着祭奠，王婶连忙拉住她说：你跟他们不是一家人，不能一块祭奠。
　　朵朵红着脸站住了。云鹏取三支香，在蜡烛上点着，一支一支插在香炉里，弟兄二人一齐作揖，然后恭恭敬敬跪下。王婶递过一张纸钱，云鹏拿着在蜡烛上点燃，直到纸钱烧成灰烬慢慢升腾，俩人恭恭敬敬叩首三次。然后起立作揖，再跪下叩首，最终完成三跪九叩首的大礼。这时，他们想起母亲辛劳养育之恩，忍不住放声大哭，许久许久......
　　王婶劝住他们。接着，朵朵要祭奠江伯母，云鹏、俊杰拄着哭丧棒跪在两旁陪祭。朵朵也像云鹏那样点香、烧纸、作揖、三跪九叩首，这时云鹏、俊杰捧着哭丧棒，急急还礼。朵朵跪拜之后放声痛哭，经过母亲劝解，止住了哭声。
　　这时，江父上前祭奠，朵朵推了推母亲说：妈，你也去祭奠吧，反正你们是平辈，不需要叩头。
　　母亲瞪了朵朵一眼：你懂得啥，别乱讲话。
　　朵朵这才想到，江伯父和母亲现在都是单身，瓜田李下，还要避嫌才是。江父祭奠，也是点香、烧纸、作揖，只是省去了叩首的环节。对于父亲的祭奠，云鹏、俊杰不知道如何回礼，只是规规矩矩地跪着。
　　现在，只剩下王婶一个人了，她想今天村里人虽然不来祭奠，但是她正好赶上了，还是祭奠了好，为人处世不可太生分了。于是，王婶大大方方走进灵堂，手拈三支香，像江父的样子进行祭奠，不知道她心里乱咕咚咚地想些什么，祭奠完毕她竟然脸红心跳不知所措了......朵朵连忙扶着母亲坐在一旁休息。
　　这时，帮厨的连连喊着：今天时间大了，你们快来吃饭。看样子，你们这是两顿合一顿了。
　　帮厨的这么一喊，他们真的感觉饿了，于是大家坐下吃饭。江父想着妻子，云鹏、俊杰想着母亲，哪里吃得下去？王婶耐心地劝慰着：晚上要守灵，明天、后天更忙，不吃点东西，哪能支持下来？不但要吃，还要吃饱，你们的身体垮了，谁来主持家事？谁来招呼客人？
　　他们听王婶说得在理，也就控制住伤心情绪，勉强吃饱肚子。吃完饭，王婶和朵朵要走了，云鹏想送送她们，王婶摆手阻挡了：忙你的事情去，近近的一段路，我们一会就到家了。
　　云鹏一家把朵朵一家送到门口，云鹏诚恳地说：谢谢王婶，谢谢朵朵。
　　王婶、朵朵走出好远，云鹏还在凝望着......这时，朵朵回头看了看，云鹏想躲也来不及，只好招了招手，转身回家去了。朵朵还在瞭望着，母亲看见说：大姑娘家，就像把魂丢了，害臊不害臊？
　　朵朵说：咱们在云鹏家里呆了一天，不沾亲不带故，名不正言不顺的，是有点羞人答答。今天，忙也帮了，纸也烧了，明天我们就不要来了。
　　母亲瞅瞅朵朵：朵朵，你在说真心话，还是在说赌气话？你一天不见云鹏，心里难道不觉得空荡荡的？人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难道不想去帮忙，不想去安慰？
　　朵朵说：妈，你也说句真心话，凭着你和江伯母多年的交情，难道你不愿意去安慰江伯伯？不愿意去他家帮忙？
　　母女二人都有点心底的秘密，都不愿意挑明地说，她们就这样默默地走进家门......
　　打墓的回来吃饭，吃完饭提着灌满茶水的热水瓶走时，云鹏递给了几盒纸烟，他知道打墓的晚上加班辛苦，全凭喝茶吸烟壮精神。帮厨的洗涮完毕，起了一大盆面，明天好来蒸馍。帮厨的回家去了，屋子里灯火通明，更加显得空荡荡、冷凄凄的。父亲在灵柩旁边点亮一盏煤油灯，对儿子说：我来守灵，你们先睡觉去。
　　云鹏说：我们年轻，精力旺盛，理应我们来守灵。父亲劳累了一天，应该去休息。
　　父亲说：我没有瞌睡，躺在那儿也睡不着，还是我来守灵。明天的事情繁多，全凭你们招待、应酬，快去睡吧，多蓄养些精力。
　　听父亲这样一说，云鹏和俊杰只好先去睡觉。他们躺在炕上，说起母亲的种种好处，怀念着母亲的养育之恩，一时之间也睡不着......直到深夜，他俩才渐渐地进入梦乡......
　　父亲坐在凳子上，凝望着漆黑发亮的灵柩，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会是真的，不相信这个和自己同甘共苦生活了20多年的妻子，会忍心抛下他独自离去。他的眼前浮现出20多年前的历历往事。那时候正是最困难的时期，他父母双亡，家贫如洗，不知道年轻貌美的姑娘怎么会看上了他，而且因此和哥哥闹翻了脸，断绝往来。回想起这些，他问心有愧，他没能让妻子过上几天舒坦的好日子，甚至于没钱带领妻子到省城大医院去看病，想到这里他悲痛欲绝，眼泪汩汩地打湿了衣襟......
　　云鹏醒来了，他毕竟比俊杰大几岁，心中有事，睡不踏实。他悄悄地爬起来，不想惊动俊杰，想让弟弟多睡一会。谁知道他不小心碰了俊杰一下，俊杰睁开了眼睛，急急地说：哥，啥时候了？我们去守灵，换爸爸休息一会。
　　他们走近灵柩，看见父亲正在默默地哭泣着，弟兄们吃了一惊，连忙安慰父亲，父亲抽噎着：我对不起你妈，让你妈受苦了，我早就应该带你妈到省城去看病啊......
　　云鹏说：大家都有这个想法，可是我妈坚持不去省城看病，她说自己得的是慢性病，花钱是无底洞，这就拖了下来。
　　俊杰说：也怪我们，要到县城上学，要是不去上学，省下钱给母亲看病多好。
　　父亲叹了口气：唉，别孩子气了。你妈的心全都操在你们身上，省吃俭用，还不是为了供你们上学，希望你们出人头地，有个好的前程。
　　俊杰说：爸，你别说了，再说我也要流眼泪了，哇，呜呜......
　　俊杰忍不住哭出声来，云鹏眼睛里汪着的泪水也涌流出来......
　　父亲觉得孩子们也应该守灵，怀念母亲养育之恩。他想休息一会，再换他们，谁知道他太累了，头一挨枕头就呼呼地睡去了。弟兄们守在母亲的灵柩前，俊杰悄悄地问道：哥，妈拉着你和朵朵姐的手，说“可惜我”是什么意思？
　　云鹏没有心情和弟弟探讨这个问题，便说：妈是希望我俩考上大学，有个好的前程，可惜她看不到了。
　　俊杰说：这是妈的心愿，我一定要加倍努力，实现妈的心愿。妈也希望你和朵朵姐能够一直好下去。
　　云鹏说：这是自然的。
　　俊杰有点担心：不过，我看兰馨对你的态度不同一般，你得小心点，你不能做对不起朵朵姐的事情。
　　云鹏默默地点点头......
　　云鹏、俊杰毕竟还是孩子，到了后半夜，实在支持不住了，竟然趴在灵柩上睡着了。天麻麻亮，父亲醒来，急忙把儿子们叫起来，打开头门，帮厨的也正好来了。于是，一天忙碌的工作开始了。院子里搭好席棚，摆好桌凳，以便待客吃饭。门外摆好桌凳，拉好电灯，晚上招待自乐班唱戏。院子里另外盘一个炉灶，以提高安葬当日待客吃饭的速度。下午，厨师来了，炒好汤面的底汤（调汤的菜），明天微明，就要待客吃饭。几个小伙子已经磨好面粉，压好面条，准备明天吃汤面。下午，乐人和自乐班来了，放映队来了。唢呐唧唧呜呜地吹起来，放映队的高音喇叭播放着歌曲。王婶和朵朵来了，招呼江父、云鹏、俊杰一块儿吃了晚饭，王婶说：云鹏、俊杰，一会儿人们就来烧纸，你们要坚守岗位，跪在两旁，接待，还礼，不能失去规矩。
　　云鹏，俊杰点头称是，朵朵连忙嘱咐云鹏：云鹏哥，妈说的话你要记牢了。
　　等到一句话说出口，她才觉得这话不大合适，红着脸躲到旁边去了。
　　果然，伴随着悲凉的唢呐声，祭奠的村民一拨接着一拨。平辈的点香烧纸时，孝子放声哭泣，等到作揖行礼时止住哭声。下辈的祭奠，在点香、烧纸以后，要三跪九叩首，孝子还要捧着哭丧棒还礼。这时，一个女子跪在灵堂痛哭流涕，几乎要昏过去了，任凭别人反复劝解，就是不肯起来，不住哭声......据知道内情的人说，这个女人结婚几年没有生娃，婆婆瞅她翻白眼，丈夫打骂虐待她，她是有苦无处诉，只好借着别人的灵堂哭自己的冤屈了......没有办法，只好让两个壮实的妇女强行把她拖了出去。
　　祭奠还在进行着，自乐班的艺人吃了饭，热火朝天地吼着慷慨激越的秦腔，电影开始放映老电影《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周围村庄的人赶来看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