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后宫风云
作品名称:梦逝乾元 作者:文字生存录 发布时间:2020-07-02 12:56:14 字数:4679
鲍硕从小受父亲影响,接受儒学熏陶。当时身为东宫太子的父亲就为他请了儒士为师。立为太子后,更是处在王伯安、梁攸的训导下。每当他汉服出宫时,几乎没人能看出他是蒙古人。翩翩儒雅的士子风度,也受到不少汉族儒生的赞赏。只是骨子里的那种天生奔放性格,让他对儒学不像有些人那样迂腐不化。因为父皇的赏识,他结识了霍少郡,便感到这位年轻官员与众不同的气质,冥冥中有一种投缘的感觉。不过这位臣子除了政务,几乎不想与他有任何交集,这种疏远更让他欲罢不能。皇上的御书房就在大明殿后,与五间寝宫相连,后面就是紫香阁。书房是鲍硕经常与大臣私密商谈的地方,布置考究,汉蒙相融,棋书翰墨俱全。
书房壁炉里炭火正红,屋内暖气融融。鲍硕立于案头正俯身悬腕练字,案上地下,已丢了不少字纸。书法也是他治学以来的必修课程,多年来虽比不过汉书大家,在朝廷的蒙古官员里也算是极好了。眼下他写的这个霍字,已经不止练了多少遍,总是出不来想象中的神韵,索性团了扔在地上。然后又拿了一张铺好,想了想,微微一笑,顺手写道:吾朝蒙日月,倚相丽双爵。窈窕唯魁宰,飘然耀紫阁。
写罢收笔,凝神欣赏,一副得意的样子。待得门外内侍一声传呼霍大人觐见,吓的他一把抓起,压在一摞奏章下。正襟危坐道:“传他进来。”
少郡一步跨了进来,行礼觐见,说道:“不知皇上传微臣进宫,有何事吩咐?”
“哦,也没什么大事。听说明谕的大字比起奏章上的小楷来,更是一番潇洒大方,朝中许多人都称赞过。今日就请明谕给寡人写几个字,如何?”
写字?特地把自己叫来就是为写字,少郡不禁一怔。随即道:“皇上若不嫌微臣的字,微臣就写几个,只是不知皇上喜欢什么?”
“随便,随便。”鲍硕顺口说着,闪过一边。
少郡站到案前,提笔沾饱浓墨。抬眼见到旁边一叠字纸,说道:“皇上的龙笔御书臣也见过,相比之下,臣的字见拙了,皇上莫笑话才是。”说完运笔写了‘御书天下,汉墨凝香’八个字。
鲍硕赞道:“明谕这字比寡人的字潇洒飘逸的多,你是太抬举寡人了。”少郡道:“皇上熟识汉学,与汉人无异。臣并非附庸陛下的书法,实是被陛下的胸襟折服。记得去岁元旦日,陛下曾御书题写‘日光照吾民,月色清我心,’可见陛下胸怀万民,清正廉明之心。臣愿追随陛下,万死不辞。”
鲍硕心里涌起一股热浪,深为感动:“明谕深知我心。我从十几岁就被立为太子,父皇言传身教,早早让我参与朝政,那时我战战兢兢总怕因不慎误国。几年来我走遍江北,也爱上这片生养了我的中原大地。它富饶美丽,每座山,每条河流,连同居住在这儿的人,都让我感到一份责任。作为将要统治这方土地的君王,让它更美、更强是我的夙愿。我愿与明谕携手共勉,达成所愿。”
少郡默默听着,也被他真诚的表白打动,真希望自己生来就是男子,可以毫无顾忌地与他走下去。鲍硕说完,尤自笑笑,回身走到立柜前取东西。
少郡为掩饰自己的情绪,随手抽出奏章下压的一簇纸张。展开刚看了一眼,便被鲍硕夺了过去:“不许看,是我乱写的。”其实这一眼已让少郡脸红心跳。
鲍硕也不自在起来。欲道歉又怕失了君王面子,便递过手中卷轴岔开道:“我早就想送你一件礼物,昨日才让人装裱好,霍卿看看可喜欢?”
少郡立即跪接,然后轻轻打开。上面字体刚劲奔放,书写了唐朝皮日休诗中的几句:吾爱房与杜,魁然真宰辅。黄阁三十年,清风一万古。看后不禁汗颜,说道:“皇上所赐,臣不敢当,怎可与前朝名相相比。”
鲍硕笑着头一摇:“爱卿不必自谦,寡人眼里,你就是我朝的股骨栋梁,与名相无二。”他兴致不减,继续道,“爱卿可还记得欠我一顿饭?今日可没理由再推了。”
少郡刚才就觉出鲍硕诗里的隐晦含蓄,惴惴不安,加上子玉这一阵的反常,看来那张画像迟早都是一害。鲍硕见他不语,说道:“别说你想推辞,这是朕的旨意,不许再托词。”
“臣……”少郡真的不知怎样再说了。内侍来回,说霍大人的管家要求见大人。
管家被带进书房,先是跪见皇上,然后对少郡道:“夫人突然感觉不舒服,让人来找大人回府瞧瞧。请皇上莫要怪罪。”
少郡顺坡骑驴道:“皇上,内子有恙本也不急,只是她前几日诊出了喜脉,臣不敢忽视,还请皇上允许臣子告退。”
事出意外,鲍硕望着少郡那张绝美的面孔,若有所思。突然笑道:“恭喜明谕,既是如此哪能强留,改日还要备厚礼相贺。”
那位秦府上了岁数的管家憋着出了宫,直走到轿前才小声道:“大人嘱咐我隔一阵进宫解围,你又称夫人有喜,日后怎么给皇上交代?”
“老管家放心,夫人是真的有喜,只是夫人不让我说就是了。”
管家倒是真的喜了。少郡嘱咐他不要声张,说自己要亲自给岳祖父说。
秋风萧瑟,满目凄凉。少郡走后,鲍硕出了御书房,沿宫中御道缓缓而行。两旁的树木,除了远处假山上几株苍松还呈绿色,其余已是叶落红消。衰草黄叶掺杂中,只有点点野菊绽放,淡黄殷红,呈现出不屈的生命。一阵风扫过,鲍硕裹紧明黄色绣有五爪龙纹的披风,身后的显贵问道:“皇上现在去哪儿,还是去昭阳宫吗?”
从对皇祖母妥协登基后,鲍硕就别着一口气,没到清宁宫去过几次。如今秋黄岁尽,猛地想起祖母也是年老之人,日日独居,不禁生出怜悯。父皇一直是尽孝而终,至死不肯加罪亲母。作为孙儿的他,怎能摈弃孝悌,违逆人伦。他深深吸了口气,说道:“先去清宁宫,然后到昭阳宫用膳。”
清宁宫的纯已这一阵确实老多了,要强的人都有一个通性,永远没有顺心的时候。自己所要的,和自己丢掉的,始终不在一个天平上,丢的越多,就越想得到。如今的后宫,德太后与几位太妃安享晚年,随遇而安。这种依附别人过惯了的日子,让这些年轻的寡妇们别无选择。两位皇后身怀皇嗣,詹后闭门不出。平后被皇上宠着不操一点心,她因避讳外戚恃宠,前朝后宫的事从不多言。所以这后宫里就仍是太皇太后的天下。
这位太皇太后每日面对满桌色香味美的饭食,依旧是索然无味。后宫用度再减,也未减过她的待遇,可她的白发却越来越多,皱纹越来越深。新提的内侍魏子传话,说刘丞相已经等在外面了,纯已抬手示意让他进来。
纯已见刘卞也是老了瘦了不少,到嘴边的斥责变成了一句埋怨道:“丞相这次复职后,架子也大了,本宫叫了几次都说身体有恙,现在可大好了?”刘卞跪下惶恐道:“是老臣确实抱恙,有违懿旨,还请太皇太后恕罪。”
纯已叹口气道:“没什么罪不罪的,这深宫被锁的日子住的久了,心像快死了一样。这些人大概以为本宫的大势要去了,一个个倒是没了良心似的。可本宫还是这后宫的主子,皇帝能把我怎样?你们可都是砧板上的肉。别以为本宫是摆设,若没我,皇帝也不会顾忌,你们还能在这朝堂立着?”
“臣从没这样想过,是太皇太后一力帮衬老臣,再造之恩终生不忘。只是臣这次能得以回京,汲取了以往的教训,行事谨慎,减少进宫的次数也是为了躲避锋芒。如今已经初见成效。看是老臣循规蹈矩,其实暗地里臣已经掌握了下面不少官员。许多事情都是臣在处理,他们也感觉到了臣的实力。这是臣整理的一份京中和地方官员的名单,请太皇太后过目。”
纯已接过刘卞手里的名单,只扫了一眼,便起身亲手扶起刘卞。几句话出口时,竟有些颤抖:“本宫高兴,没有看错你。毕竟是我交了一辈子的人,知道本宫这十几年过的多辛苦吗?”她抓着刘卞的手,一直走到榻边才肯松开,让他坐下。
刘卞多年来已经没了这种亲昵的感觉,受宠若惊道:“老臣不敢。”纯已摆手让他坐下,几个月来,她第一次笑的这样开心,那双依然美丽的眼睛似乎回到了年轻时光。
刘卞看的心里发酸,眼眶也湿了,猛地跪在她面前,悲戚道:“是刘卞该死,辜负了您。”
纯已依然笑着,眼泪却滚滚而下道:“你知道吗,那是我的儿子,我亲手养大的两个儿子。你若负了我,我在阴间也不会放过你。”
“我刘卞永远是那个被您庇护在身边的侍卫,至死也不会变的。”刘卞的声音有些哽咽,却是从心底发出。
纯已抹去眼泪,这才叫进刚才躲出殿外的魏子,上茶入座。平静道:“你做的好,是本宫错怪你了。”刘卞忙道:“是老臣疏忽,没对您说明白。眼下进行的倒是顺利,只是京师里那几个人不是太得力。如今这些军队还是被皇上抓的紧紧的,这是唯一的隐患。”
“如果没什么事,这也暂时无碍。只是我这个孙子却不像以前我们想的那样听话,真没看出他倒是个有主见的。也怪你,本宫费了半天劲儿,总算给你和赫连家联姻,不想你连个女婿也拢不住。”
刘卞道:“赫连家历来就不与我家交好,如今虽然联姻,却只是面上过的去。这赫连子玉也犟的很,非要为他前妻守义。我是看他能纳文燕入府,赦了我死罪,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否则怎会让文燕如此委屈。若是他今后硬要与我为敌,这个女婿不认也罢,杀子之仇却是要报的。”
殿外内侍一声禀报:“陛下驾到。”然后齐刷刷跪了。
刘卞意外地忙站起,纯已也把手中名单收了。鲍硕已一步跨了进来,给纯已请安道:“孙儿给皇祖母请安了。”
刘卞也忙忙跪了,鲍硕看了他一眼道:“听说刘爱卿身体一向不好,今日进宫,看来是无碍了。”
“老臣却已年迈,只是蒙皇上和太皇太后恩典,尽力为朝廷报效,不敢懈怠。”纯已道:“劳丞相挂念,本宫身体还好。上了岁数就该好好保养才是,本宫这里有北靖王新送的长白山参,改日让他们送到你的府上。”刘卞会意,谢过后告退,出了清宁宫。
鲍硕道:“孙儿初登皇位,诸事不敢掉以轻心,故未能常来给祖母请安,望祖母不要怪罪。”
“哪里,皇上这点年纪,杀伐决断已不逊你父皇。本宫老了,怎敢让你耽误国事。”
鲍硕微微一笑,听出祖母话里的含义,不予理会。继续说道:“如今宫里精简裁员,缩减用度。皇祖母上了年纪,孙儿不敢苛刻了,若有需要,尽管让奴才告诉孙儿就是。”
“祖母老了,哪里用了那么多。就是宫里那些个老人你也照顾些,就快有皇儿了,也别弄得宫里萧条了。还有那个平辽王,听说还是你的义弟,他的婚姻可是本宫赐的。刘卞就这么一个女儿,又是哀家赐的郡主,做了侧室已经让哀家很没面子。他到至今仍不圆房,让哀家颜面何存?”
鲍硕一怔,说道:“孙儿知道,这个平辽王执拗的很,对霍长君存了痴念,也不好拿君威压他,毕竟是违心的事。孙儿已经下令为他寻妃,寻来的人也已到京,明日就让他金殿相认。若是王妃真的到了,这刘文燕的事就结了,皇祖母也可放心。”
“这样更好,哀家当初为了化解他两家的仇怨费尽心思,若他们夫妻恩爱,对朝廷也有利。还是哀家那句话,冤家宜解不宜结。告诉那个赫连子玉,他再执拗,还有礼法在上。尽忠尽孝是他的本份,由不得他胡来。”
鲍硕默默听着,一句话也没说。纯已满意道:“听说临安霍长君是个才貌双全的女子,这次来京认亲倒是个喜事,哀家也想见见。再说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在金殿由着百官相看,也忒不成体统,就宣她来我这儿吧。由两家的亲属来认领,若真是个端庄懂事的,以后也不委屈了文燕。”
鲍硕出了清宁宫,脑子里仍是祖母说的这番话。这件夫妻房中的事怎会传到太皇太后这里,定是赫连家闹出来的。前一阵老王妃进宫见娘娘,担心的就是这位义弟不圆房,误了赫连家的香火,我才会传旨寻妃。可他们忘了这件婚姻当初就是父皇祖母的政治联姻,如今他们看重的还是赫连家在军中的威望。这赫连子玉东征以后,十万大军被父王拆开,除了紫云师的主力,赫连在京师中的威望也在长。这个义弟很会带兵,尽管祖母压着让铁木真等几人复了原职,却在他的辖制下,成不了大气候。想到这儿,不禁暗喜。赫连家如今是皇亲,子媗也是懂得分寸的,朕的父皇即有此心机,却为何利用赫连为刘家脱罪?
还是那份情,对刘后的那份情。赫连子玉亦如此,因恩情联姻,又因情而困。自己何尝不是,四年前他接受了那场不情愿的联姻,为此,也困住了那位草原来的姑娘。真正属于他的只有仪平皇后,可以后呢,是否他还会有情非得已的时候?
进了坤德殿,到了容禧宫的岔路口,鲍硕不禁停了一下,显贵问道:“皇上是想去容禧宫?”
默默摇头,鲍硕回身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