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后记（3）

　　魏区长听了笑着对彩凤和大家说：“你们这都是老黄历了，彩凤姐，这你不必耽愁，国家为了培养工人贫下中农子弟上学，现在家庭困难的学生都可申请助学金。如今读师范学校更优待，不但不要学费，而且吃住在学校，不要一分钱。另外每月还给几元零用钱。”
　　“啊，有这么好的事情？这不和参军参干差不多了呀？”
　　“是差不多的，只不过一个是现在干部、军人，一个是未来干部和教师。”
　　“这得有文化底子才行呀，没有想到永芳这么厉害呀！”
　　“嗳，过去打日本鬼子打老蒋靠枪杆子，以后建设新中国可就要永芳他们这些读书的人了。”罗顺和听了也高兴地说，“永芳，好好读，将来做个建设新中国的接班人！”
　　彩凤这才转忧为喜说：“永芳是碰到了好时候了呀！我小哥过去上过中学，可是我爹只让他上了一年，嫌学费太贵就叫他去杭州学生意了。”
　　“永芳，有这样好的机会你去那里可要好好学习呵！”祥荣说。
　　“爸爸，我会努力学习的。”
　　“那就好。”
　　这时阿秀出来对彩凤说：“阿嫂，点心已经弄好了。”
　　“哦，那我来搬。”说着彩凤走进灶间去。
　　一会，彩凤端着一个大红色的托盘放到桌上来说：“小王，你要吃宁波汤团说了好几回，去年你们在这里时，我没有机会弄给你们吃，这会借贵法叔结婚这个机会，我们磨了很多汤团粉，今天上点心，真的给你吃猪油汤团了。”说着就一碗一碗搬出来。红花碗里果然是一个个雪白的热气腾腾的猪油汤团。喜得小王高兴不已：“呵，大嫂，今天真有汤团吃了！”彩凤先搬出一碗来给小王，小王赶快伸手来接，说，“大嫂，我来！我来！我自己来！”他搬起一碗拿起筷子就去挟。
　　“这可是刚刚从镬里捞起来的，小王，当心烫！”彩吧嘱咐他。
　　小王挟起一个放到嘴里，咬了半个，里面喷出一口又黑又甜的馅子来，他边吃边说：“嗯，真甜，好吃，好吃，又甜又糯，宁波汤团真是名不虚传呀！大嫂，我不吃饭了，中午你也给我吃猪油烫团好了。”
　　“你要喜欢吃，镬里还有呢，吃完我再给你盛。不过我告诉你，多吃了甜泥泥的会感到腻的。”
　　“我不会感到腻的。”小王边吃边说，“中午我还吃这个。”
　　“这可不行，你不喝喜酒啦！贵法叔会对你有意见的。”
　　“嗳，对，对，对，”贵法娘应起说，“小王，你大老远的来这里，是来吃我儿子喜酒的，光吃汤团不喝喜酒不行！”
　　“当然，当然，大妈，喜酒我也一定要喝！但是汤团我也要吃个饱！晚上我还要吃年糕汤！”说得大家都笑起来。
　　“要吃年糕汤容易，”彩凤应起说，“下午吃点心时我就给你烧。”
　　“嗯，好，好，好，”小王边满口含着汤团，边说，“今天我可要吃个痛快！吃遍宁波好吃的东西，将来我回山东老家去也好给我北方的老乡吹吹牛：说江南好吃的东西我都吃过了。”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江南好吃的东西可多着呢，你一天两天吃得遍？”彩凤说，“要吃遍，你将来复员后就在这里找个姑娘在江南安家落户吧！”
　　“嗯好，好，我将来复员就到这里来，到时候请大嫂给我找一个。”小王高兴地老着面皮说，“这里的姑娘好，比山东的水灵！”
　　“那行，将来大嫂一定给你找一个。”
　　“小王，我可警告你！你到了城市接触老百姓多了，可不要犯错误呵！”祥荣笑着插上说。
　　“哪能呢，营长，我只是和大嫂开开玩笑的，咱还想在部队多干几年呢。”说得大家又笑起来。
　　
　　这时听得河埠头几声鞭炮响，外面的人说：“新娘船到了！新娘船到了！”大家都走出去迎接。
　　听说新娘来到罗家桥河埠头，罗家人张家人全村的人都跑来看，大家都好奇地来看这位特殊的新娘，把河埠头挤了个水泄不通。大家觉得张贵法已经三十二岁了的人了，在当时农村早超过了结婚的年龄，一只眼睛还有残疾的，到底娶了个什么样的媳妇？听说是个寡妇，这又是个怎么样的女人呢？人们原以为一个寡妇，还带着一个孩子，一定是个徐娘半老，面皮清瘦的女人，可是大家一看，惊奇不已。
　　新娘子个子高大，体态丰韵，红扑扑堕圆形的脸上长一付丹凤眼，鼻挺口小，五官端正，她剪着一个刚刚盖过耳朵的短发，穿一套蓝卡其列宁装，脚着一双白跑鞋，落落大方，朝气勃勃。要是不见她的孩子，人们准以为她还是个大姑娘。若是不知内情准以为她是从城里来的呢。人们叹息：张贵法还真有艳福！找到这么好的一个女人做老婆！还是个妇女干部，真不简单！后生们好不羡慕。
　　“好罗，好罗，大家让开一点，新娘子要进去拜堂了！”这时主持婚礼的小学校陈先生，过来哄开人群，于是在陪来的两个伴娘陪同下，人们把新娘拥进大屋里去。
　　这时里面礼堂里的人，由祥海、小根把已经穿着中山装戴着工人帽的贵法也陪了出来，新郎在右边。新娘在左边，由男女宾相们让他们俩并排站好，穿着崭新中山装的陈先生站在右边，开始赞礼：“结婚仪式开始——新郎新娘就位——向毛主席像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新郎新娘互相鞠躬！送入洞房！”
　　结婚仪式就算结束。男女两边宾相们就把贵法和新娘子拥到楼上新房里去拜见婆婆，当那高大漂亮的新娘子和贵法，跪倒在贵法娘面前时，贵法娘高兴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快起来！快起来！”赶快起身去扶。又把跟过来的小孙子欢喜地紧紧地拉在身旁。
　　接下来就开始吃喜酒。帮忙的人们赶快排桌椅，摆碗筷，搬酒菜，大家热闹地忙碌起来。来吃喜酒的人大家自由搭伙八个一桌都坐到酒席上去。于是大家一面高兴地谈笑着，一面等帮忙的把酒菜一碗一碗地搬上来。
　　宾客们除房子分在罗家桥的十几个张家的贫雇农们，还有仍住在芦苇漕的好多亲戚朋友们。除了大人，还随带孩子们，大家高高兴兴都来到罗家大屋吃喜酒。今天来这里吃喜酒，大家感到特别开心，和在芦苇漕吃喜酒感觉不一样，在芦苇漕办喜事，大都在自家破房子里，像祥荣结婚那时，就在自己住的那间朝北又冷又阴的小破屋里，在屋里挤不下，在门前的烂水明堂里搭个棚。今天贵法结婚，却是在当年大地主罗震山住的罗家大屋里，这四抱一厅的大房子，又是阔檐唇的，可以摆二十几桌酒席，今天贵法结婚，在大客厅里摆了四桌，在四家楼屋门口的檐唇下又摆了四桌，再在明堂里摆了两桌，里里外外都还是宽宽敞敞的。大家坐下来后，一面喝酒，一面观看那豪华的婚宴，感慨万千地说：“过去连做梦也没有想到呀，我们贫雇农会到这里来吃喜酒！”
　　老阿木说：“祥荣结婚那阵，黑无常要霸占祥荣家那块田，叫我和彩凤到这里来打花字，我和彩凤走进来，连头都不敢抬呀，经过房间时看也不敢看一眼，没想到十几年以后我们会住到这里来。”
　　小根娘应上说：“这是全靠毛主席共产党呀！解放前，我们甭想来住，这地方走过看也不敢正眼看一下啊！”大家听了都点头称是。
　　这时老阿木说：“这叫五百年风水团团转，千年瓦爿也会后翻身呀！”
　　大家都同意地点点头说：“是啊！是啊！要不是共产党解放军来，我们翻身也不会翻得那么快。”
　　“对，对，这话一点不错，一点不错！”
　　酒过三巡有人高兴地划起拳来：“落洋顺风”、“一定恭喜”、“两相好呀”、“三元中咧”、“四海升平”、“奥金元咧”、“六六顺流”、“七个巧咧”、“八仙过海”、“九九归元”、“全福寿”……
　　于是大家划拳的划拳，说笑话的说笑话，青年们叫新娘子来唱歌，唱了一只大家就拍手喧笑，叫再来一个，场面越来越热闹。
　　这时阿秀走过来，见她爹今天心情舒畅已经喝得脸红红的了她对爹说：“爹，你可不要喝醉呵！”
　　老阿木说：“不会，不会。”他望望幸福的女儿，忽然感叹地说，“我家阿秀和震海结婚当年还是金士昌先生给她主婚的，当时阿海急着要走，连新房都做在他家里，没有想到这样好的人如今殁了，我想起他就心里难过，这都是赵小玉造的孽呀！”
　　“是啊，是啊，士昌先生一生为老百姓做过多少好事，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中他还为新四军三五支队做过许多好事可是后来会弄他这样下场，真是太可惜了！”
　　原来民主改革的工作组走了以后，不久就是土地改革，在土地改革时，九龙乡分成了两个乡，一个还叫九龙乡，一个就叫长河乡。金村就划到了长河乡。当时一些老干部调走了，土改工作队全是从外地进来的，不了解当地情况，阴差阳错，把老薛根的农会主换调了，说他年纪太大了没有工作能力，把原来的副主任赵小玉换成正主任。这个赵小玉当了主任后不久，土改工作组竟把他调到长河乡去当乡长。他当了乡长后，见金村就在他管辖之下，他就开始为他舅舅陈二妹进行报复，认为当时他舅舅落得后来被枪毙的下场，都是金士昌那时替解放军打电话造成的，是金士昌搞的鬼，联想当年他当民兵队长时为吃点夜餐，都被金士昌批评得要死，如果让金士昌重新出道，他肯定比自己厉害，说不定会到县里去做个什么，到那时他就要吃他苦头了。与其到那时他再被整，还不如乘现在这会评成份的时机把他罢下来。结果他在农会评成份时硬是将金士昌评为地主，说他种着二三十亩田，自己又不劳动，他不算地主谁还能算得上地主！当时金岳金勇等一些金村的贫雇农坚决不同意，他就说他们丧失阶级立场，要把他们开除出农会，更不能让他们分田分房。有人提出来金士昌家的田，一部分是他分开了的小祖母的，他家自己的田只有二十几亩而已，怎么算得上地主？赵小玉说，这不顾，反正他们都是一家人。金岳说，金士昌儿子金虎是从小就参加劳动的，不能算他家剥削阶级呀，赵小玉说父亲是地主他儿子自然也是地主了，这有什么好说的。在他威逼下，大家只得把金士昌评为地主。但谁知，在镇反时他又检举金士昌在抗日战争时杀害过两个农民，说是当年这两个外地农民到金村来要饭，金士昌和他儿子金虎硬是把他当作土匪给活活杀了，这是血债。这样仗势杀害贫苦农民的地主就是恶霸地主，应该镇压。当时有农会会员提出来，说那是两个日本鬼子的宪兵，是汉奸，可是赵小玉说你有啥证据，你拿不出证据就是瞎说一起，他们穿着老百姓衣服，就是普通老百姓。有人说那两人还强奸人家妇女，赵小玉说你有看见吗？这种事更是说不清了。结果硬是把金士昌评作恶霸地主，强行报上去把他也镇压了，而且把在抗日战争中当过民兵游击小组组长的金虎也当作地主，把他也算作反革命，送到杭州劳改农场去劳改——大家谈到这里不胜感慨，都说这个人以后一定不会有好下场的。
　　这喜酒直吃到夜里十点多钟才散。一些远亲和从部队来的亲朋友好就留在了罗家桥。
　　那晚谈到的金士昌这一冤案，在二十八年后，在中国共产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在当年的新四军和三五支队的老干部和一些地下党老同志的支持下才为他平反昭雪。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