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姻缘蹉跎

　　送走王允，少郡舒了口气，一碗茶下肚，就要兰湮备马动身去王府。兰湮陪着她边出门边道：“大人忘了，那太妃可是见过你，你不怕？”少郡道：“这一晃也五年了，我是朝廷命官，她是皇家贵戚，何况还要隔着幔帐诊脉，应该没事的。”
　　兰湮听着也是个理，便看一下后面的卫队道：“老爷是去王府，你们不用都跟去。就君眉和鹿昭，咦，丁时昌呢，他去哪儿了？”
　　一侍卫答道：“刚才夫人把他叫去了。”
　　“噢，那就你吧，你们三人跟着就行了。”
　　果然就像少郡料想的，如今王府因子媗贵为国母，府里一应陈设气派不像以往。两廊殿虽不奢华，却是她与恩师梁攸的府邸没法比的。没有秋季的萧条，甬路两旁被下人打扫的干干净净，风吹过纤尘不起。宽阔的庭院，几株雪松覆地蔽天。整齐的四季冬青灌木环绕，仍是一片苍翠的景色。
　　此时赫连晟还未回府，文燕便亲自迎她进了东琅殿，穿厅过廊被领到殿后的寝室。这一路也是雕梁画柱，像是刚刚做了描摹，整修一新。因文燕对长君的画像只看过一眼，初见少郡也只是微微怔了一下，随即便把他当成了以前的柳公子，反而更觉得亲切起来。
　　隔着浅紫色细纱幔帐，少郡见到了这位曾是自己未来婆婆的老王妃。朦胧中见她不是多么憔悴，却神情倦怠萎靡，心里也猜到老王妃的病根所在。她早听子玉说过母亲身体一向康健，如今无非是因长子心里悲痛造成。她坐在榻边的春凳上边诊脉边温和地宽慰着，又随手开了一张调和脾胃疏散郁气的方子。
　　文燕让忠叔着人去抓药，然后请少郡到前厅用茶。少郡也有此心，便随她出了东琅殿。
　　一路走着少郡悄悄打量文燕。相比大婚时，这女子已经消退了憔悴的羸弱。英眉秀目，标致的薄唇有些刘文扈的影子，聘聘婷婷也颇有姿色。只是眉宇眼神间有一种掩饰不住的忧愁，淡淡的，却被少郡看在眼里。她温和地说道：“太妃的病情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心里郁结，不能只靠服药。郡主夫人多多陪她说话散散心，最好常到外面亲戚家串串门，郁结自会散开。”
　　文燕道：“谢谢大人，是文燕不孝，没照顾好婆母，对不起小王爷。”少郡摇头道：“哪里，我可听说夫人温良贤惠极孝敬公婆，这小王爷怎会不满意呢。”
　　文燕脸微微一红，憋了一会儿，突然说道：“文燕想与大人单独说几句话，不知大人可应允？”
　　少郡正求之不得，忙让身边的兰湮停步，自己随文燕进了旁边的湘竹园。这座僻静的园子她认识，等进了屋，也从陈设上判断出是子玉的一间私密书房，不禁对文燕起了好奇心。
　　文燕支出丫鬟，对少郡深深一礼道：“是大人成全了文燕的姻缘，文燕感激。如今还请大人做主，帮帮文燕，文燕定感恩大人。”
　　“郡主有话可以直讲，不用这么客气。”
　　文燕走到书案的柜子前，摸一下上面那把铜锁，无奈怔了一下。看看书案，拿起压在书下的一叠纸张，翻了翻递给少郡道：“这是夫君婚后随手写下的，大人看了，就会知道文燕的处境了。”
　　少郡见她面露羞涩，就知她是不得已才求助自。顺手翻看着，那字里行间的墨迹透着子玉对自己的思念，能看出他因思念而郁郁寡欢的心情。有几句还流露出独守一生的思绪，怪得文燕如此焦虑。看着看着，少郡竟被里面的诗句感动的一时失神，发起呆来。文燕的一声呼唤才让她回过神来。她放下手中的诗笺，却注意到桌上的书籍，熟悉的蓝色，熟悉的笔迹。五年前她带着同此一样的东西离家出走，曾想有朝一日团聚原物奉还，如今却物是人非。没了任何的借口和机会相认，与他同朝为官，见面却像隔着一重山。
　　文燕见霍大人看过后一言不发，不觉窘迫起来，不知怎样开口，脸色越来越红。
　　少郡看着她不禁心生怜悯，收回自己的心猿意马，问道：“难道小王爷还在为前妻守义吗？”
　　文燕道：“夫君极重情义，心里放不下霍小姐。文燕也尊重夫君的心愿，甘愿等他守义三年。可文燕猜测若找不到霍小姐，他应是存了独身的念头。为此公婆几次欲施家法，至今婆婆与他不睦。大人，夫君一向最敬重您，希望大人对他多多劝导，莫忤逆父母，也莫负，莫负了文燕。”说到最后，文燕羞的低了头。
　　见她一副未婚女子的娇羞模样，少郡打消了几日前的怀疑。想不到子玉言出必行，还真恐他存了独身的痴念。岂不负了父母美妾，断了子嗣，倒成自己的心事了。想到这里，说道：“郡主放心，我这恩师不会不管的，有机会定要说服他丢了这种痴念，好好与夫人过日子。”
　　文燕含羞道谢。
　　香草来报，说老王爷回府，两人听了，忙忙出了园子。
　　赫连晟见了霍少郡自是一番感谢，少郡把嘱咐文燕的话又对他说了一遍，补充道：“太妃不仅需要静养，还要疏散心结，少瑾年轻，有些事不要与他较真，他再长些岁数自会体谅父母。还需让太妃放开，自己保重，若真有好歹，岂不是少瑾之过，反而更不好了。”
　　望着少郡那张酷似长君的脸，赫连晟无奈的叹气道：“哎！犬子糊涂，心胸不能放开，倒是辜负恩师的教诲，也是下官教子无方。”说完他相让少郡进屋用茶留饭。
　　少郡急于回府，对赫连晟的热情不得不相辞，问过子玉回京的日期后，便匆匆告辞了。
　　晚饭时分，婉婷支出所有丫鬟，提起小荣的事。少郡道：“这些琐事夫人看着处置就是，不论是否违了府规也饶她一些。毕竟是苦命的丫头，对你又忠心，或配人，或留下就依夫人。”
　　婉婷一笑，说道：“我可不敢，这里可是还有你的人呢。”
　　“什么？”少郡不解道，“我的人，是谁？”
　　婉婷便仔细说了事情的原委。这小荣进府前是山东微山县人，家中父母姐弟也有一大家子人。十二岁那年家乡洪水肆孽，人死家没。她与弟弟失散后被人贩子拐到江南，小小年纪竟能逃出虎口。后遇面善心慈的霍府夫人，她便跪着求救，说宁愿进府为婢也不愿被卖青楼。从此被霍府收留，后跟着婉婷辗转进了秦府。令她再想不到竟碰上自己小时的邻家哥哥，两年里暗地对她十分关照，两人暗生情愫。
　　少郡恍然，说道：“难怪她了，竟是从小的性子，机灵胆大比男孩子还有主心骨，真是女子中难得的人品。不过恐是错付了男人，那天被爷爷撞上，那人跑的比兔子还快，这算什么男子汉。”
　　婉婷不由一笑：“他是怕你，就是你那个侍卫丁时昌。平时看他腼腼腆腆的，倒也会讨女孩儿喜欢。可有这心没这胆儿，我若不问得紧他都张不开这口，见了你不跑才怪。”
　　“是吗，我有这么可怕么，”少郡不禁讥讽，“青梅竹马，又两年相处，怕是早就私定终身了吧？”
　　“你可莫怪，他们并没越过雷池一步，确实存着一份真情。”
　　少郡“哦”了一声，说道：“即是这样，他也是我的属下，我看夫人就成全了他们。这些事我不便说，你看着为他们办吧，省的被下人误传，祖父肯定不会轻饶。”
　　“你呀，如今真以为自己是男人了，见了这种事就躲。我问过了，这时昌家境虽不是太好，可也是儒门望族。他曾有指腹为婚的一门亲事，丁家的父母怎肯毁约。不管儿子愿不愿意，上月还来信催着儿子成亲。若没人给他们出面，这桩婚姻可成不了，所以那日他们约会商量的就是此事。”
　　“这下确是难办了，都怪这些祖宗订的规矩，还在肚里就要订这荒唐的婚约，岂不害了儿女。尤其是女子，生来就被剥夺了自由，只有女子才会被这样任意践踏。女子轻贱，不守妇道影响社会风化的说辞，就是被那些貌似道学的男人逼的。”
　　婉婷见少郡心理不平下一气儿说了这么多，笑道：“你瞧你，从小这脾气没变过，这些规矩可不是你我订的，一时改不了。还是想办法解决眼下的事吧，这时昌可是你出生入死的贴身侍卫。”少郡想想也是，这俩人是自己房里贴身保镖和侍女，自己若不管，这对鸳鸯就成了私相授受，哪里还能过了明路。
　　兰湮进来回，说金元已经到了。少郡站起道：“夫人先让我想想，会找到办法的。湮儿，让他进来吧。”
　　丫鬟撤去碗碟，金元走进，听少郡说了派遣他随兰湮赴山东的事，便道：“是大人护得我们兄妹周全，又提拔我进了兵部。大人的恩情金元永远记得，只要大人吩咐的事，定会竭力去办。”
　　少郡点头，说道：“你把家里安排好，告诉义郡夫人，你哥在狱中很好，让她放心，我会常派人去照看的，”她停了一下，又道，“你们二人此行还有项任务，如今那一带已遭受两年旱灾，大旱过后极易闹蝗灾，官员多是报喜不报忧，你们查访一下那里灾民的真实情况。朝廷已派了官员赴灾区勘察河道，预防大旱过后的大涝，我也需要了解那里是否存在隐患。”
　　少郡让婉婷取来一个蓝色缎面锦囊，拿出半块晶莹洁白，系着红色丝结的玉佩，对兰湮道：“这块玉佩你认得，是当年那个婴儿的凭证。你收好，务必找到孩子相认，完了我的心愿。还有一封给济南知府的信，凭此信他可告诉你地址。”说完把玉佩收好，将锦囊交于兰湮道，“你去准备吧，天冷，多带些衣物。”
　　少郡看兰湮出了门，才转身十分郑重地对金元道：“湮儿是我最贴身的管家，一直跟在我左右，你也知道他对我来说有多重要。这次出门一定要保他安全，还有，他与我一样喜欢独睡，住宿时要单独睡一个房间，还要干净，这些你记住了。”
　　金元回的也很认真，表示让大人放心。
　　金元一走，婉婷即道：“你真让她出这么远的门？”
　　“可此事只有她才合适，你放心，她不比你，与我在外面闯了这些年，不会有事。如果能认回孩子，也可安慰赫连少夫人的在天之灵。”少郡禁不住又想起当年临安妙华寺悲惨的一幕。
　　一旁婉婷道：“刚才还没来得及说呢，临安韩府的舅父给伯父来了封信，好像是买卖上有什么事，莺儿也没打听到，是不是找人问问？”
　　“老爷夫人怎样？”
　　“倒是都挺好的。”婉婷回道。
　　“那就不用管了，我兄长也是皇上身边的重臣，嫂嫂又在京，有他们撑着，没我也行。我如今的身份也不好出面，还能怎样。”婉婷听了，也无奈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