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但留素心向晴天（2）

　　此时李师师已然拿定主意，即刻便与这误国的昏君决断。她便含泪潸然跪下，戚然奏道：“臣妾李师师，承蒙圣恩，册立明妃，倍感荣幸之至！无奈当前国势危急，臣妾实在不愿使陛下安于逸乐，而忘忧社稷天下。祈请圣上开恩，赐臣妾出宫为女冠，以便陛下专心国事，发愤图强。且待国势转危为安之后，再宣召臣妾入宫，侍奉圣上不迟。”
　　徽宗此时也已心乱如麻，他不停地搓手自叹，却又无计可施。说心里话，他真是舍不得与李师师分手，却又眼见局势危在旦夕，再一想到万一汴京沦破，宫廷罹难，李师师恐也难免胡人的蹂躏毒手，还不如就此准了所请，让她出宫做了女道士，待到日后局势平定，或许还有再重聚的机会。想到这里，徽宗便准奏道：“爱妃既然如此眼光远大，识见超众，更以国家江山社稷为重，朕现在就准你所请，赐卿暂且出宫为女冠吧。”
　　李师师也没有想到，徽宗竟会如此痛快便准许自己所请，心下暗喜，跪谢圣恩之后，却又奏道：“圣上，臣妾还有一事，要启奏陛下。臣妾原在镇安坊十余年，多有卖艺所得，不下十数万银。臣妾入宫时，已然悉数带至入宫。如今国难当头，愿圣上恩准，让臣妾将此私财，全部捐送前方征战将士，以供燃眉之需！”
　　徽宗见李师师如此衷情重义，不忘家国慷慨侠义情怀，更生无限感慨，便也准其所请，让人马上把李师师捐送私财，拨付京兆尹处，供应前线战事急需。
　　事情办理已毕，李师师便让秋菊，收拾一些简单应用之物，打成了一个包裹。徽宗至此，却又想起与李师师诸般恩爱情形，更加难舍难分起来，忍不住竟是热泪横流了。看看李师师离意已决，万般无奈，也只好硬了心肠，安排车舆，送她到城外北郭慈云观去了。
　　徽宗禅位给太子赵桓，没过多久，金将斡离不已然攻破相、浚二州，驻守黄河渡口的宋军大败，斡离不便命郭药师乘机渡过黄河，围困了汴京。此时，徽宗已在童贯的护拥下逃到镇江。汴京城内，丞相李纲与将士们还在坚强固守，却终因兵力不足，难使金兵退去。钦宗无奈，只好派人与斡离不议和。
　　金人开出的条件是：1，宋朝要送给金国，黄金五百万两，白银五千万两，绸缎一百万匹，牛马一万头；2，宋朝要割让太原，中山，河间三地给金国；3，宋朝要派亲王和宰相到金国为人质。
　　宋朝对这些条件，只得一一答应。一时却没有这么多的金、银和财物，钦宗也只好尽量搜刮民众，先行交付，余下的再逐年奉还。
　　那宋朝的宰相蔡京，一听说金人南下，早已满载了金银财宝逃到杭州。郭药师却在金将斡离不面前，极力夸说蔡京姬妾慕容夫人、邢夫人和武夫人的美貌。斡离不大喜于色，便指名索要到手，方肯罢休。后来，蔡京因其奸恶误国，被钦宗贬往岭南儋州。据说，蔡京因为作恶多端谗害忠良，为百姓所痛恨，在路上因为没有食物，无人可怜，竟然被活活冻饿而死。此却是后话。
　　送到金营押为人质的，是钦宗十五岁的弟弟肃王赵枢。可怜那肃王赵枢，生长在皇家深宫内院，从小娇生惯养。竟被凶恶金将粗暴弄到斡离不帐前时，已然连摔带吓气绝身亡。陪同肃王赵枢前往金营的张邦昌，吓得要死，却也只好尊照斡离不之命，回去向钦宗汇报说肃王已死，要另送一位亲王到金为质。钦宗万般无奈，只好再将康王赵构送为人质。金将斡离不这才心满意足，便带了掠夺来的金银、美女和康王赵构，退兵去了。
　　宋徽宗见金宋和议达成，金兵就此退去，这才长长松出一口气来，以为总算是局势已定，可以安然做他的太上皇了，便又重新返回了汴京。然而让徽宗始料不及的是，他刚回至汴京太乙宫中，那太上皇之位尚未坐暖，金人却又忽生变故接连发难于宋。
　　原来攻打太原一路的金帅粘罕，只为太原府事张孝存的奋力坚守抵抗，一时却还是相持不下。粘罕听说，斡离不已然捷足攻至汴京城下，并且已得到许多金、银和美女，他不禁异常眼红与恼怒，便也派人向宋朝索要同样的金银利物。宋朝却以为金人太过分了，既然和议已经达成，就不该再来敲诈勒索宋朝财物，当即便严词拒绝金人的无理强求。金帅粘罕恼羞成怒，立刻发兵攻取宋朝城府。宋朝以为金人破坏合约协议，立刻知照太原、中山、河间三地坚守勿怠，一方面又拘留了金国使臣萧仲恭。那萧仲恭却巧用心机，谎称可以代宋招降耶律伊睹归宋。耶律伊睹乃是辽国旧臣，辽亡之后事金监军兵权。宋朝信以为真，便修密书封蜡丸中，放萧仲恭回金送给耶律伊睹，以作内应。结果却让萧仲恭回去之后，便把腊封密书交给了斡离不。金国便以此为借口。立刻与宋决裂，再次命粘罕与斡离不攻宋。粘罕攻破太原，斡离不攻破真定，又分别渡黄河南下，两军合兵一处，围攻汴京。围困了一个多月，守城的将士虽是浴血奋战，但终因外援营救乏力，汴京终于给金兵攻破。宋钦宗亲自到粘罕军营投降。这一年正是靖康二年。
　　金将粘罕带兵闯入皇宫，大肆掠抢宫中的金银珠宝与财务。此时那宋徽宗赵佶，却表现的极其怪异，他很是淡然地看着大量金银财宝，都被金人掠夺抢走，却好像这些金银珠宝和美女，都是与他无关之物一般，一副无其所谓的样子。可是当金兵将他收藏的书法、绘画、古籍，以及历代珍贵文物全部搜出，即将要焚之一炬的时候，宋徽宗却立刻惊呼垂泪，苦苦向金兵哀求：“不要啊！这些，全是世间的无价之宝！全是朕我历年的心血呀！我求求你们啦！求求你们啦，可千万不要将它们毁坏呀！”
　　金帅粘罕看见徽宗竟是如此昏庸模样，心生鄙夷至极，冷冷一阵狞笑：“你个无道的昏君！不治国事，玩物伤志，已到了着魔的程度，大宋江山不毁在你手，简直便是天理难容！快将这些消磨人心的无用之物，统统带走！”
　　北宋至此灭亡。可是各地勤王的驻兵却并不少，金人一时也难于吞并，便册立汉奸傀儡张邦昌为楚帝，借以控制混乱时局。
　　然后金兵便将徽宗、钦宗、太子，及亲王后妃等三千余人，一并掳到北方去了。
　　李师师幸亏早已看破局势，见机得早，已经出宫做了女道士，但她的艳名远播天下，皆知她因其天姿国色受徽宗宠幸，被纳入宫册立明妃。那金兵主帅粘罕，更是久慕她的美名，上次他因为斡离不捷足先至，得了蔡京的三个美姬，这回他决心要找一个更美的女人据为己有。于是，宋朝美人李师师也便成了他猎取的首要目标。可是众多宫妃之中，却没有找见李师师的踪影。粘罕便盘问徽宗李师师的去向，徽宗只说出宫做了女道士，并不说出李师师的居处所在。粘罕无奈，便命令奸贼张邦昌，无论如何，也要将李师师抓送到金营，否则，就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李师师出离宫禁之后，便好似出笼小鸟一般，她的身心内外，都感到无比的自由与轻松。终于离开后宫那个阴森险恶的是非之地，再也不必与那个荒淫昏庸至极的徽宗，朝夕相处了。她要用自己的真情和期待，向往终有一天，好兄弟燕青一定会来找到她，带着妹妹秋菊，去到一个没有险恶与喧嚣的地方，她们依山傍河而居，男耕女织，不怕粗茶淡饭，只愿形影相依朝朝暮暮，携手畅游人间，真心慕爱此生。
　　为了这个美好的憧憬与希望，李师师便在慈云观里，居住下来。她每日吃斋，诵读经文，夜伴一盏青灯，几帧黄卷，更有秋菊时时过来，促膝谈心，一时之间，倒也欣享了，这浮乱人世的难得清静。
　　可是数月光景已然过去，却也始终都不见有燕青到来的身影。虽然李师师也曾让秋菊，出外多方打听，却是没有一半些燕青的消息回来。常常，李师师隐忍不住，便要在她那满是忧伤的心里，长长暗叹一声，便低下头去，好不让她那伤感的眼泪，滴落下来。
　　有一天秋菊回来，却带了惊慌之色对她说：“还是没有燕青哥哥的消息。可是，师师姐，我却听人说，那金人已经越过黄河，围困了汴京，都二十余天了！”
　　李师师怅然失色地说：“果不出我的所料。那金人的铁蹄，还是踏破山河，冲到汴京来了。汴京城内虽有丞相李纲，带人奋力固守城池。可是昏君无道，丧失人心，若无外援营救，被金人围攻汴京，日久必破，实难自保。幸好你我早先走出宫禁，不然京城沦破，必然惨遭金人羞辱蹂躏。即使这样，这里也非你我久留之地。可是你我两个弱小女子，在这兵荒马乱之时，却又能走到哪里去呢？秋菊妹妹，你马上多带些盘缠出门，走远一些，赶紧找到燕青兄弟过来，好带我们一起离开这是非之地！”
　　秋菊外出寻找燕青，一连数日，也还没有半点消息回来。这一日，李师师忽然感到好一阵心慌意乱，再也无心诵读经书，她刚从蒲团上站立起来，准备到外面观看找见一下秋菊的身影，却忽听门外一阵吵嚷之声响起，紧接着，便见一大群手持刀抢的兵丁，呼啦啦便蜂拥进慈云观来。李师师一时便惊在那里不知所措。
　　忽听有人高声喊喝：“哪个便是皇宫出家的李明妃呀？”
　　众女道人惊立在那里，皆吓得面面相觑，都不敢有半句回应。
　　李师师毕竟见过世面之人，不同于一般寻常女人，她稍微镇静了一下心绪，才说：“我就是。请问这位军爷，您找我……”
　　这时，却只见人群闪开，便走出一位官府的王爷来。但听有人高声喊道：“楚王驾到！”
　　来人正是被金人册封为楚帝的汉奸张邦昌，他抬眼上上下下把李师师看了一遍，忽然放声大笑道：“果然便是名不虚传呀！徽宗皇上宠爱的李明妃，虽然已经出家做了道人，可依然是国色天姿，风韵不减当年呀！那大金粘罕帅主，果然更是眼光独到，慧眼识得美人归呀！啊？哈哈哈。既然如此，我的大美人李师师，你就随本王且到金营里走一趟吧！”
　　李师师至此方才明白，自己已然落入贼人之手，若给掳送金人受辱蒙羞，还不如就此以死殉国，且留清白于人世。想至此处，李师师忽然从自己的发髻上，猛地拔下冠发的金簪，怒眼圆睁，手指张邦昌破口怒骂：“狗贼张邦昌！往昔之时，你身为宋人，食宋朝俸禄，先帝待你不薄。如今金人来袭，你竟要卖国求荣，甘为汉贼！你这卖国之举，简直猪狗不如！你，你就不怕留下千载骂名？我李师师，幸得皇上恩宠，岂能再事金贼为奴！”
　　李师师骂到这里，却又仰天长叹一声：“生为宋人，何负青天？燕青兄弟，姐姐我先走一步了……”说到这里，她竟飞起金簪自刺其喉，一时之间，便倒在了血泊之中。
　　那张邦昌却给李师师的刚烈举动，吓得狂呼连声：“快点！你们快点给我拦住她！千万不能让她死，她若是死了，我还如何向金主交差！快快抢救，不要让她死掉！”
　　张邦昌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一个青楼出身的下贱艺妓，竟有如此刚烈性格与气节。此时的张邦昌，已被李师师烈女气节和怒骂，只惊得呆楞在那里，却有好半天光景，也都没有说出半句话来。
　　正在张邦昌惊愕得不能自主之时，忽听有人又跑来禀报：“禀报楚王，刚才那李明妃，才刚给救治苏醒过来，小的们一时疏忽没有注意，却又给她，折断金簪，吞金身亡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