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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人作孽

作品名称:歪脖柳下      作者:禾下土      发布时间:2020-06-18 09:24:18      字数:5025

  到现在,我也这么认为:要不是我有两把刷子,支前的时候,就不会成了宝贝疙瘩,也许不能立功;不能立功,后来的小日子就不会这么滋润。
  能工巧匠,就应该有点儿社会地位。就说我师父吧,一开始走街串巷,立柜也做,马扎也做,小板凳也不推辞,没几个人看在眼里。后来呢,名声在外,就不在乎那仨瓜俩枣了,专门给财主、权贵打理家具,人人敬重。
  再说我吧,还能动弹的时候,有一天有人用拖拉机拉着一只红木太师椅找到我,说是给修理一下。我一看,别说你没有木料,就是有,我得一个月才能修好。一个月,每天工钱就得给我400。那人一听傻了,拉回去了。过了一年,又有个人用皮卡拉着那把太师椅来了,不仅带着木料,还说:“姜师傅,每天工钱给你八百,一个月给我修好。”
  你说,不就是这么个理吗?
  
  支前回来之后,我才知道,我刚一走,母亲就病了,咳嗽不停。连曲进贤都根本看不了,只好去县城找西医看,钱不够用,只好卖地。我问卖给谁了,水莲说,卖给姜琦贵了。
  常言道:父母在不远行。上次被劫持到青港,家里没出啥事。我也就没放在心上,没想到这次母亲受了这么大的苦。去看妈的时候,妈觉得有些对不住儿子:“我这一场病,咱两家都卖了那么多地。”
  “没事儿妈,挣钱置地,都是为了过日子,该用了就得用。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我有时就想,庆林、三碗他们在外面那么多年,家里人是啥个情况,你知道吗?你在外面,家里人有多担心,你知道吗?那些革命者,几十年不回家,是怎么个心情呢?后来我听说有个大专家,为了国家利益隐姓埋名几十年,我真的佩服啊。也许,就是这些敢于出去的人,才让我们这些在家里的人过得如此安稳吧?
  有一天,妈突然说:“想去看看你小姨,三虎不在家,也不知道咋样了。”我知道,妈的娘家在世上唯一亲人就是小姨了,经常念叨说“我就是个没了根的婆婆丁,落在你村一辈子就算这样了”。妈心里的苦水真的太多了,姥爷姥娘去世以后,妈很少回娘家。舅舅前几年也走了,舅妈跟妈的关系一直不好,特别是爹走了之后,舅妈就怕我们家沾了她家的光,话里话外让妈心里很难受,发誓再也不回娘家了。可是小姨永远是妈的牵挂,虽然小姨并不是个亲情浓厚的女人。只是姥娘去世的时候,拉着妈的手说:“我放心不下你妹妹。”
  妈曾经抹着眼泪对我说:“你姥姥真偏心,你小姨一家人齐齐美美,还不放心;我们孤儿寡母,她倒是放心。”不过,说归说,妈还是时刻挂念着小姨。
  我说:“兵荒马乱的,还是我抽时间快去快回吧。”
  收拾了些东西,就往小姨家赶。路上,遇到三虎的堂弟二愣子带着一帮人咋咋呼呼往码头赶。我喊住二愣子:“干啥去,着急忙慌的?”
  “是祥哥啊,快跟我去看热闹去。”真是个愣头青,从小说话办事都是愣头愣脑的,据说当上了村里的民兵队长。不容分说,二愣子拽着我就往码头跑。到了码头,一眼就看到一艘巨大的船停在浅海上,应该是搁浅了。
  二愣子带着一群民兵四五十号人乘着舢板呼啦啦就上了那艘大船。我可不敢上船,见到船就想起我爹,就想起那个可怕的夜晚。一会儿工夫,二愣子他们从船上押回来70多人,几乎全是外国人,还有个金发蓝眼睛的女子,并运回了军用物资一大批。
  我说:“这有啥看的?外国人我在青港都看见过了。”
  “你等着,一会儿就让你开开眼界。”二愣子神情怪异,一挥手让民兵把那70多人关在藏货物的屋子里。二愣子把我叫到一边哈哈一笑,“祥哥,咱一会儿开开洋荤。”
  我以为要分些外国货了,心想,反正是外国人的,他们抢了我们好多东西,拿他们一些也不过分。在青港可是见过洋人的东西好得很,我的贪心又在作祟,就跟着过去。
  二愣子跟几个看守的民兵嘀咕了一阵,从屋子里拉出那个金头发蓝眼睛的女人,拖到一个小黑屋。二愣子脸型都变样了,嘴里流着口水说:“哥,你是客,你先来。”
  “老弟,这……宁当尊长不当分长,你看着给吧。”
  “你说啥呢,祥哥,我是让你进去睡那个洋妞儿。”
  我一听头皮都发麻,这可是遭雷劈的事儿,我可不敢,连忙摇头摆手。
  二愣子撇了撇嘴:“祥哥,你……真是……那俺就不客气了,你可别告诉你弟妹啊。”
  我好半天没反应过来,看着那扇门,听着屋里传出来的女人的声音,再看看那些民兵探头探脑的样子,心里不知是啥感觉。刚要走,二愣子就像哈醉了酒,提溜着裤子晕乎乎出来了:“我X他妈,外国女人就是好。”
  “跟你老婆哪里不一样?”
  “我也说不上,反正不一样。”
  “你也不怕天打雷劈?”
  “他娘的外国鬼子糟蹋中国娘们还少吗?”
  说来也怪了,我从开始害怕,到满脑子疑惑,再到眼睛直勾勾看着一个个出来进去,似乎被钉子钉住了……有一个出来后褂子都忘穿了,嘴角还流着口水:“这女人的奶子特别结实,跟大饽饽似的。”
  开始还听那个外国女人直哼哼,过了会儿就啥动静没有了。最后一个出来了,破口大骂:“他妈个X,跟个死猪有啥两样?”
  我虽然啥也没做,可也觉得犯了罪似的。这个外国女人做没做坏事我不知道,人家不同意,不就属于霸王硬上弓了吗?
  我回家告诉水莲后,水莲倒退了一步,直盯着我看了半天,点点头:“嗯,你没干这缺德的事儿。”
  “你咋知道?”
  “你的眼睛告诉了我。”
  我的妈啊,幸亏我胆小,要是做了那还了得?怪不得二愣子说不准告诉别人。
  “不过,你不应该待在那里,你属于见死不救。”水莲叹口气,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滴,“这女人遭多大得罪啊,她的妈妈有多心疼啊。老天爷会报应的。”
  说来真的奇怪了,奸污事件发生之后,从夏末到秋末,硬是再也没下一滴雨,秋粮绝收。那个年头,粮食基本上都是年吃年用,谁家里也没有多少余粮。青黄不接,就是这个意思。一时间,老百姓生活极端困难,还要支援前线。明理他们也不上学了,要是再大个两三岁就可能去参军了。
  有人说这是老天爷在惩罚。听说外国人相信上帝,上帝就是外国的老天爷,跟中国的老天爷是叔伯弟兄,这是来报仇了。哪吒杀了东海龙王三太子,不就是搬来了其他龙王报仇吗?
  没有不透听风的墙,上面来人追查这件事,二愣子一个人给扛了下来,被判了徒刑。据说刑满释放后,老婆原谅了他,跟着他在东北生活,一辈子平平淡淡,儿孙满堂。
  刚入冬,突然来了一场雨,冰凉的,很多人猝不及防,感冒的不少。一时间曲进贤家里人来人往,差点儿把家里的药吃光了。曲进贤对村里人说,自己去找点儿大姜、葱根熬水喝,捂一身汗就好了,也不用花钱。可是人们不听,还是喝药汤来得快。龙二爷说:“天有异象,必有祸殃。”
  龙二爷这几年也不知从哪里学来了些神神道道的话,经常叹气,说些不着调的话。村里人说,肯定是他送两个儿子去当兵,结果都成了烈士,心难受又不能说,时间长了就疯了。可是不久,龙二爷的话还真应验了。
  还乡团来了,村里就乱了套。我是不太怕还乡团的,我也没得罪过谁。况且,我也看到了,还乡团也就是秋后的蚂蚱,能有几天蹦跶?不怕归不怕,还乡团的头儿偏头偏偏就找到了我。他是我们村的,本名叫姜明金,跟我同岁。也不知什么原因,生下来脑袋就往右边偏。他父亲跟我父亲一样是跑货船的,我爹死的时候,他爹当上了大副,家里的日子越来越红火,买的地越来越多。我母亲说,“要是你爹不死,咱家也能这样”。后来母亲又说,“唉,你爹没给咱留下那么多的土地还是挺好的”。
  小时候经常在一起玩,两家也经常走动。后来姜明金懒得打理农活,就去青港做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挣了钱,就让他爹买地。土改的时候,他家的地最多,分了我的地之后不久,他家的地也就给分了。老头老太太又哭又闹,三思让我做做工作,我哪能跟一个老太太说清楚?妈也不让我掺和村里的事儿,水莲更是拉我的衣襟。
  村长马明本一脚下去,正好踢在老太太的脑袋上:“XXX,你以为有几亩地就可以嘚瑟了吗?现在是共产党的天下,就要共你们的地。”老太太晕了过去,家里人一看,就老老实实交了土地,只留下一亩山塂薄地。
  河南村那个贾老太太在青港做生意的三个儿子,听说偏头要组织还乡团,就变卖了青港的一些铺子,买了二百多条枪,送给偏头,让他投靠了本地的军阀丁郣亭,希望给母亲和儿子报仇。偏头回来之后,村干部都跑了,那些分了偏头家土地的,都悄悄到偏头家里说“我不要你们家的地”,偏头什么也没说。只有龙二爷没去,偏头在街上遇上龙二爷,挡住龙二爷一言不发。龙二爷仰着脖子说:“地是共产党分给我的,你跟共产党去要。”
  偏头笑了笑:“听说你把两个儿子都贡献给了共产党?”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龙二爷理了理蓬乱的头发,“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偏头歪着脖子,转了一圈:“你虽然得了我家的地,但并没有祸害我家里人,我为啥要杀你?”一挥手,他的手下就把马明本的房子给点着了,说,“冤有头债有主,姜明金恩怨分明,马明本这小子让我逮着,抽筋扒皮。”
  马明本是荷花她姨的大孙子,比守良小两岁,他母亲是我的表姨,算起来我们还算是亲戚。这小子游手好闲,偷鸡摸狗。有一次,偷偏头家的羊,被偏头的家人抓了打折了腿。治好了之后,我说“你再不能这么晃荡了,老大不小了,也该成个事儿啦”。他说想当兵,乱世出英雄。我就介绍他去跟守良参加了八路。他跟着守良一路拼杀,当了排长,就要当连长的时候,断了一只胳膊,就回来了。回村之后,村长唐有福病死了,正好赶上土改,村里没有人愿意出头露面,马明本说他干。上级说,马明本是退伍军人,应该挑起这个重担。
  听说还乡团要回来了,马明本倒是挺有胆量:“我就不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条泥鳅还能翻起大浪?”
  我说:“好汉不吃眼前亏,既然干部们都转移了,你也别逞能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快带着家人走吧。”没想到马明本的老爹死活就不走,就是死也要死在老屋里。家里人没办法就让他一个人锁上门在家待着别出门,偏头一把火,房子没了,老头儿也没了。
  偏头把我叫到姜琦贵家,摆了一桌酒菜,给我倒上酒:“老二,听说马明本闹土改的时候也分了你的地?要不要跟我一起干?”
  我喝了口酒,摇摇头:“我是鸭子过河随大流,政府说啥我做啥,没有别的想法。”
  偏头点点头:“嗯,你这人老婆孩子热炕头,树叶落下来也怕打着头。也好,平平淡淡也不错。”偏头把那一叠地契推给姜琦贵,说,“琦贵,这些地本来也都是你的,我今天从泥腿子那里收回来,还给你,拿去!”
  这三百亩地以前确实是姜琦贵的。十年前,姜琦贵的独生儿子突然被绑票,索款三千大洋。姜琦贵哪来的那么多银子?只好变卖土地。恰好从青港回来的偏头在踅摸卖地的人家,就接手了姜琦贵的地。这事儿就是瞎子也看出门道了,可谁也没说。姜琦贵只能打掉牙吞到肚子里。
  现在偏头跟着十万国军杀回胶东,一时间张牙舞爪,气焰十分嚣张。姜琦贵有几个脑袋敢想着要他的地?琦贵连连作揖说:“兄弟兄弟,我那地是公买公卖给你的,哪能要回来了?你问问老姜,马明本当年要分给我一块我都没要。我是那种人吗?”
  “是啊,琦贵的确没分到一块地,到现在还是种着自己的地呢。”这我知道,姜琦贵当初手里的土地不多了,村里一扒拉,属于平均水平。
  偏头说:“琦贵啊,我这次回来,一不小心把马明本的爹烧死了,这就算结下仇了。虽说是国军把共军彻底打趴下了,我也不担心泥腿子再来分我的地。但我也不是种地的料,做买卖才是我的能耐。青港还有点买卖,我以后就在青港讨食吃得了。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我也不要你当年的地价,你把青港的那两个铺子给我得了。老姜今天就做个中人。”
  我一看,这风头不对,这地价是三千大洋,而琦贵在青港的两处买卖是他爷爷留下的,本来挺好,可惜琦贵天生就不是做买卖的料,不到一年就半死不拉活的了,要是买卖好,他还会在家里摆弄土疙瘩?两间铺子撑死了也不值一千大洋,偏头能傻到这份上?
  “我可不敢当这中人,对这玩意儿我一窍不通,你们谁吃亏得便宜我都不明白。这中人还是另找别人吧。”我用脚踢了踢琦贵,琦贵看了看我,笑了笑。
  “姜哥,只要你愿意,就这么办。”琦贵喜形于色,给偏头倒满酒,“说实在的,我就是个种地的命,离开了地,就啥也不是了。”
  我又踢了姜琦贵一脚,他还是朝我笑了笑。两人写了字据,我只好在中人一栏画了押。心想: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啊。
  偏头卖了地之后,把家里人都搬到青港了。后来,国民党被打走,偏头再也没有了消息。姜琦贵见了我就说:“永足,你看,还是我做得对吧?”我摇了摇头:“世事难料,祸福无常啊。”
  马明本回到家一看,房子没了,老爹没了,站在废墟上发了半天呆。他娘哭了三天,挂在歪脖树上,去找他老头去了;他老婆带着儿子一夜之间不知去向。由于在土改中犯了错误,马明本被撤职了,也在一夜之间不见了踪影。
  多年以后,偏头从台湾人模狗样回来,马明本也从香港衣锦还乡。两人都受到地方政府的高规格招待,马明本给村里修了一条宽敞的大路,偏头给村里修了一座平塘。这些故事等我慢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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