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无是生非

　　有一天，姐姐爱珍忽然跟我讲：“听说怡静里的公产房要低价卖给住户。你是个大作家，能挣稿费。日后买下房子，可别把建晟一家赶出门去啊！”我当时就被姐姐说蒙了：“这都是哪跟哪啊？就凭我这个经济条件，什么时候想过要买怡静里的房子啦？再说了，我的户口又不在怡静里，就算我想买，人家房管局也得肯卖啊！”不过我挺纳闷儿，姐姐好端端的怎么会跟我说这些没影儿的事情？后来我才知道，这都是那个搅屎棍儿生出来的事儿。更让我恼火的是，那天我正跟妹夫在大屋里下象棋，妹妹爱珠在扫地。只见她把垃圾撮进土盆里，然后把扫地笤帚一扔，冲着我喊了起来：“去！倒土去！”我正跟妹夫杀得难分难解，没有听见妹妹的喊叫声，她竟然上来一把掀了棋盘，冲我厉声大叫：“怡静里不是客栈！住进来叫老爸老妈侍候着，丧不丧良心！”这简直是欺人太甚。我一时怒火中烧，一巴掌打在爱珠的脸上。她也不示弱，将我的衬衣扯得一条一条的。妹夫忍不住冲爱珠说：“你太过份了！”
　　是的，妹妹爱珠那天确实有些过份了。当然，我也不该动手打她。可是，我没招谁没惹谁，爱珠为什么突然冲我发难呢？我起小在家里就不干家务活儿，姐姐爱珍和妹妹爱珠早都已经习惯了，她们从来没有跟我计较过。如今为了倒个土盆子，就跟我这么大喊大叫，也太不合情理了。我把这件事讲给你听，你笑着说：“那时候你在家里当甩手少爷，她们能够容忍。如今你领回个媳妇来，你可以继续不干活儿，但我就不能当甩手少奶奶。”我禁不住说：“这个道理谁也懂得。在咱们这个国度里，外姓人要想融入一个家庭，就要表现得格外温顺、勤劳，不然就会遭到排挤。可是，妯娌之间因为面临着同样的处境，往往相互体贴，抱团取暖。难道就因为葛赛花比你早进几年鲍家门，她就可以在你跟前摆谱吗？”你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女人的妒火一旦被点燃，她就会无法控制理智，直到把自己的灵魂烧成魔鬼。”
　　你真不愧是美人菩萨，悟性非我所能项背。经你这么一点拨，我立马就顿悟了。凭心而论，不是我鲍建铭情人眼里出西施。论相貌，你皎若秋月，明艳动人；论体形，你身材修长，曼妙多姿；论性格，你温文尔雅，善解人意；论才华，你冰雪聪明，琴艺高超；论风韵，你雍容雅步，丽质天成；论情操，你心素如简，人淡如菊。咱让大家伙说一说，葛赛花她哪一点能比得上你？有脑袋的都能咂摸出来，正是由于她的自卑感，使她有一种撕心裂肺的痛，所以才把你嫉妒得牙根痒痒。这使我想起了棉五厂的造反派焦美美，她不就是因为妒火中烧而往死里整你的吗？
　　匹夫无罪，怀壁其罪。一个人本来没有罪，却因为拥有美玉而获罪。这使我想起了意大利影片《西西里的美丽传说》：一个女人只因生有漂亮的面孔，曼妙的身姿，便成为一种罪过，就活得那么艰难。一群失去理智的丑陋女人，仅仅因为没能拥有月貌花容，便恨不得将她置于死地。是谁曾经说过，人的心可以像天空一样广阔，但也会狭隘到不能容纳一个人。当嫉妒蒙蔽了心灵，就会容不下别人的优秀，容不下别人的成功，也容不下别人的幸福。人类的嫉妒何其可怕又何其疯狂。一旦自己不能拥有，就想尽一切方法去破坏去毁灭上天赋予别人的美好，甚至不惜走上犯罪的道路。难怪天主教的教义，将嫉妒定为七宗罪之一。人生在世，每个人都有“猴王心理”，这是无可厚非的。但是在竞争中，若对幸运者怀有一种冷漠、贬低、排斥、甚或是敌视的心理状态，就会产生嫉妒之心。倘若不加以遏制，一旦因嫉妒而助长报复心理，势必陷入魔鬼的深渊。天主教对于嫉妒的惩罚则非常干脆，将其投入冰水之中。
　　以佛家而言，嫉妒来自嗔恨心。一念嗔心起，百万障门开。若想不被妒火攻心，随喜是非常殊胜的方便法门。它不仅能够有效克服嫉妒的产生，更是精进修行的捷径。佛门一日禅说得好：佛心是宽容。宽容是一种非凡的气度，也是一种深厚的涵养，更是一种高贵的品质。它体现着生存的智慧，放射着仁爱的光芒。所以，做人要学会宽容。然而，葛赛花能够学会随喜、学会宽容吗？答案是：恐怕很难。以她目前的状态，非但不能学会宽容，反而会把别人的宽容，看作是软弱可欺。
　　让人感叹的是，人世间总有诸多的无奈。葛赛花再怎么刁蛮，她毕竟是建晟的媳妇儿。假如跟她针尖对麦芒，就会搅得二老不得安生。佛说：“要忍人所不能忍，行人所不能行，容人所不能容，处人所不能处”。为了不去刺激葛赛花，你摘掉了耳环和项链。为了减少跟葛赛花的磨擦，你尽量不去大屋看电视。我心里很清楚，你之所以这样做，就是为了不让葛赛花把家闹得充满火药味儿。你海纳百川的胸怀与气度，着实令我感动的不行。我怕你寂寞，买了一台收录机，既能收听广播电台的节目，也能播放卡式磁带。你又主张买了一辆儿童手推车，宁可推着阳阳在大街上转悠，也不愿看见搅屎棍儿那张阴阳怪气的嘴脸。
　　记得那天晚上，我们在小白楼的一幢大楼下乘凉，忽然看见北方的天空，黑压压地涌上来一片打着闪电的乌云，并隐隐地传来了隆隆的雷声。你说了声“不好，雨来了”，慌忙将阳阳放进了手推车，推着就跑。我紧随着你没跑出几步远，便狂风大作，尘土飞扬。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坐在车里的阳阳，哪里见过这个情景，竟吓得哭了起来。你一把将他抱在怀里，直个劲地哄着。阳阳突然喊着：“风来啦！雨来啦！阳阳哭啦！”我很奇怪，刚刚学会几句话的阳阳，平时很懒得说话，今天怎么把此情此景概括得那么精练、那么准确。可是，我再接着逗他说话，他却一句也不说了。
　　回到家里，你便跟我商量，打算到外面租房子住。就这么整天推着孩子往外头跑，万一流行什么传染病，那可就麻烦了。而且你还对我说，等阳阳再大一些，你想找个工作干。搬出去住我没意见，但是你找工作我不同意。你把孩子交给我，我还搞不搞创作了？你琢磨琢磨，感到我说得也有一些道理，便没有再坚持要去找工作。不过，我一想起葛赛花人前背后做的那些事情，就由不得一阵阵的恼火。我更担心哪天你一个忍不住，真的跟葛赛花动起手来。你笑着说：“那天跟她拉架势，不过是吓唬吓唬她，哪里就会动真格的？”我完全能够理解你，摆出个震慑对方的态势，无非是为了避免更大的冲突。佛家说得好，“瞋是心中火，能烧功德林。欲行菩萨道，忍辱护真心”。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你想天下太平，搅屎棍就偏不叫你清静。正当咱俩留心租房信息的时候，葛赛花又开始兴风作浪了。她无事生非地编派你，整天端着阔小姐的臭架子，就知道带着狗崽子逛商场、遛大街。死靠老公那点嗟来之食，不愿上班挣钱，天性的好逸恶劳。还说你自从进了怡静里，整天价死蛇烂鳝的，从来不干家务活儿，害得一大家子人狗咬狗骨。她甚至扬言：“这鬼五马六的日子，早就过腻歪了。掀了饭桌子，高低不在一块过啦！”说白了吧，葛赛花这是闹着要分家，各过各的。爷爷奶奶被她搅得心烦意乱，只得勉强同意分灶吃饭。葛赛花达到了目的，高兴的有些得意忘形了。
　　葛赛花这个娘儿们，齁精齁精的。说是分灶吃饭，她却把冰冰推给了爷爷奶奶。而且午饭晚饭也不正经做，害得建晟成天在爷爷奶奶那儿蹭饭。后来她索性两手一甩，撇下建晟，独自跑回娘家搭伙去了。那些天，葛赛花眉开眼笑，乐不可支。看见你不能按时上灶，心中充满了幸灾乐祸的快感。只要一瞅见你的身影儿，她就故意死哼小曲儿。我的美人菩萨，看到你在这样一种环境下过日子，我越来越感到了深切的不安。
　　眼瞅着一天天的过去了，然而时间一长，建晟老是在家里蹭饭吃，脸面就有些挂不住了。有一天，他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动手打了葛赛花。说来也真有这种女人，惹得起事儿，却趟不住事儿。葛赛花见建晟怒目金刚般的拳脚相加，吓得杀猪也似的嚎叫：“救命啊！救命啊！鲍建晟打死人啦！”我以为出了多大的事儿，赶忙奔进了他们的小屋，只见葛赛花蜷缩在床头，建晟手里攥着笤帚疙瘩。我一把将笤帚疙瘩夺下来，顺手给了建晟一拳说：“你怎么学会打老婆啦？”事后，我特么的后悔，真不该多管闲事。这样的蛮婆子再不管管她，还不得上房揭瓦。而且事实证明，我也真的管错了。葛赛花非但没有念我一点好处，反而说我表面上假惺惺的劝架，其实是在瞧她的热闹，故意寒碜她。上帝啊，到哪儿说理去！
　　你见我气得不行不行，便将峨嵋山灵岩寺的一副对子，用毛笔抄写在纸上：“开口便笑，笑古笑今，凡事付之一笑；大肚能容，容天容地，于人何所不容”。我看罢禁不住一笑，随手把它贴在了床头的墙壁上，也算是对我的自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