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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作品名称:千古一商      作者:胡新建      发布时间:2020-06-15 08:56:19      字数:5897

  三日了,李同一遍一遍地鼓动游说,走遍了邯郸城的东西南北,千家万户,嗓子喊哑了,膝盖跪破了,征粮之精神却一直保持旺盛,爱国激情高涨难挡。
  李厚是不负相国平原君重托,过去七日,丛台传舍昼夜鼎沸,人来人往,一小袋一大包,几肩挑几车卸,难计其数,征收粮食累积几千大车,堆满了一间又一间舍房;转而,便源源不断运往邯郸城头,迅速解决了邯郸守军的断粮缺食,极大鼓舞了将卒士气,成倍增长了勇猛杀敌的劲头。
  又有一排列马车辚辚驶进了传舍大院。
  吕不韦轻快地跳下紫蓝色车辇,站在太阳底下,红扑扑的脸颊泛着亮光,两眼炯炯,精神昂然。总管吕征前后吆喝,指挥着家仆伙计卸粮扛粮,不停地里外奔忙,一会儿工夫,汗珠便滚满了他白胖的脸庞。
  “先生大度,李同敬仰之至。这又几大车粮食,足见先生急危难之义气,豪情冲天,英雄气概。”李同是声由心发,由衷赞叹不已。
  看看,吕不韦又赚了,赚了崇敬之心,更赚了情义笃信。本来嘛,粮食征收,早缴晚缴都得缴,缴少不行,缴多应该,谁让他吕不韦是邯郸大富呢?与其被迫追着迟缴,落个见死不救冷漠无情的骂名,倒不如积极主动趁早缴。这不,既可获得似李厚李同等的真情感动,还可赢得诸如相国平原君等的权贵深信,如此,对他往后行事做更大买卖必然是有益无害,好事一桩。
  “同儿,你吕哥不仅义薄云天,更是啊才智超人,相国对他可是赞不绝口,几乎言听计从。你哦,多学着点。”李厚深有体会,不无感叹地叮嘱李同多向吕不韦学习。
  “言过了,言过了,吕不韦没李叔李同兄弟说的这般好。还是李同兄弟聪明能干,此次征粮功劳忒大呵。嗓子都叫哑了,腿都快跑断了,最主要是粮食收缴到了,多得连舍房都溢满出来了。得来不易呵,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哈哈,虎门就是出虎子,虎虎生威,不可小觑,李叔你定然要相信,李同将来呵必在你我之上哟。”吕不韦是一番吹捧,夸耀着年少的李同,不由他不脸红,不由他不心灌蜜糖般甜。
  “别把他捧得太高,毛头小子一个,还嫩着呢。甚么时候能做出你吕哥一半成就,我亦就烧高香了。”李厚赶紧勒住骄傲的马头,不想让李同太过于沉湎眼前的功绩。孩子的路毕竟长着呢,还得不断锤炼,否则造成自满,不好。
  “父亲,别门缝里看人,孩儿定会让您看到我的不凡和荣耀,绝不会亚于先生的!”李同已然有骄傲狂大之心,一股豪迈激情,不容质疑他的英雄盛气。
  “同儿……”李厚很想打击一下李同的骄傲狂大,忽然又觉不妥——不该灭了孩子的这股豪迈志气,于是一下便无语出口了。
  “李同兄弟志存高远,李叔定然高兴,是吧?先生亦为你高兴呵。所谓时势造英雄,今日之邯郸一战,英雄既出,必然少不了李同之少年一辈,我看好。”吕不韦算是为李厚说了话,亦在给李同鼓劲当英雄的信心与希望;紧随之,他赶忙动了动身体,想着应该告辞了,“好了,李叔,你等辛苦了这多日,定然疲乏,不韦就不多打扰了。改些天,精神恢复了,我请你和李同兄弟一起饮酒,一定呵。”
  “先生,谢谢了。李同定然会托您豪语吉言,亦感谢先生看得起我李同,我想肯定不会太久,李同定然让您刮目相看,不做个英雄,决不罢休!”李同对吕不韦的一番激励是耿耿于怀,骤然信心陡增,豪气冲天。
  “好,先生等着你成为英雄的那一日,届时,你我定然一醉方休。”吕不韦顺口道贺着,慢慢站起了身。
  一旁,李厚是张口又合口,然后还是无言;随之,他快速起手,轻轻地拍了两下脑门,陷入了彷徨的沉思。
  夜过三更,浓厚的云雾在空中翻滚。
  新吕府庭院前,停着一长溜马车,数十位家仆伙计来来回回,背驮肩扛一袋袋米包不停顿地往大车上装着。不过半个时辰,就见一辆辆装满粮食的马车悄然起驾,拉出了僻静的边门,然后分头,朝着几个不同的方向辚辚驰去。
  吕不韦心计真是思虑到家了。他知晓,在征粮之后,邯郸每家每户肯定粮食奇缺,遂想到,此时正是宠络人心的最佳时机。于是忙不迭,他选择了几位对他来说非常重要的朝臣守将,连夜派出数支车马队,以最快速度把粮食送往他认为日后最需要用得上的人家。
  大夫公孙乾当属重中之重,不言而喻,他监管着吕不韦苦心经营的奇货嬴异人,绝不能怠慢,必须第一个给他送去救命粮,亦是救嬴异人的命粮。
  马车拐进了一条旧式里巷,数到第九栋一座老房平屋前,就悄无声息地停了下来。总管吕征带俩伙计轻快地跳下了车头,跨上几步,从大车上卸下两袋米包。俩伙计便一人肩扛一袋,随吕征走到一扇面板磨得陈旧的厚实木门前。吕征上手很轻地敲了几敲,间断,连着三次。
  过了有些时间,门总算打开了半扇:“唉,夜半三更的,你寻谁呀?”一位披着外套衣褂的老人,拖着沙沙的长音问道。
  “老伯,是公孙大夫……哦,就是您的儿子公孙乾,让我呀给您送米来了。”吕征生怕声音响了,会惊动左邻右舍,于是赶紧地,贴近老人的耳边儿轻声地说,亦怕的是老人或许耳背。
  老人听清楚了,耳朵挺好使,一听是儿子叫送米来了,连忙让开身,让吕征和俩扛着米包的伙计进了门。
  接连着,俩伙计来回跑了四五趟,很快,公孙乾老父亲简单的客厅里堆满了十包袋的粮食。
  “这一共是十包米,老伯,您数好了,没错吧?”吕征手拿一盏灯火,凑近米包照亮着,看清后,他就收回灯盏,放回到了案桌上,“时辰不早了,打扰您休息了,老伯勿怪,我走了哦。”
  “怎么能说怪呢?你给我送米来,可是救我的命,救我一家子的命哦,我老头谢还谢不过来呢。麻烦你啦,大老远的,这么晚,谢谢啦!我替我乾儿呀一起谢谢你啦,谢谢你家的……嗯,嗯……”老人是连连躬身作揖,千恩万谢,然到最后一句硬是没有说出刚才吕征告诉他的,是一个叫吕不韦的好人送给他和他全家的活命粮。
  “叫吕不韦,我家的主人。吕不韦,老伯,记住了吗?”吕征赶紧再三强调,说是一个叫吕不韦的送粮给他,让老人再说两遍记住。
  “嗯,嗯,吕不韦,记住了。吕不韦,好人呢,谢谢他啦,谢谢他啦……”老人是一个劲地、啰里啰嗦地谢着吕不韦。
  吕征见目的达到,只要老人家记住是吕不韦送的粮就万事大吉了,他的事情亦办成了,可以放心地走了。
  丛台监管舍,黑黝黝的大门。
  黑暗中远远驶来两辆沉沉的马车,不见罩火灯,没有星点光亮,慢慢地停住在灰蒙蒙的大门前。
  不一会儿,吕不韦叩响了铁门环。
  隔了不长时辰,听到门里踏近过来脚步声,紧跟着传出了一声喊叫:“谁啊?大半夜的,敲甚么敲……门啊,嗬……”显然喊叫者还处于迷盹打着哈欠,紧跟着便听到“嗑啦”一声,门栓被拔了,大门开出了一条宽缝,“谁啊……谁……哟,吕先生啊,这么深更半夜的……有,有要紧事吗?”忽一下,拉开门的值夜监管守卒,看见门前呼隆隆站着一大帮人,遂吓了一跳;待再睁大眼,仔细一瞧,瞧见站在最前面的是吕不韦,猛然一下惊醒,就急忙着发问道。
  “噢,兄弟,吓着你了,对不起呵,对不起。”吕不韦赶忙打招呼,堆上笑脸道,“兄弟,我这不是公孙大夫让送东西来了嘛。”
  “这深更……”监管守卒抓了抓脑袋,才想说深更半夜送甚么东西,忽然觉得不妥,知道对吕不韦不该说,于是,立马收住了后边的话,随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快请进,快请进,吕先生。”
  吕不韦亦不客气,朝监管守卒点了一下头,就径自跨过门槛,直奔公孙乾居室而去。
  后面,随吕不韦过来的一帮家仆伙计,你背我肩,还有俩人抬着米包的,鱼贯而入,快步走向院子中央。
  “公孙兄,公孙兄,睡了吧?我是吕不韦呵,有事要同你说呢。”吕不韦到了公孙乾居室前,轻轻敲了几下门。
  居室的门拉开了,公孙乾是一脸迷迷糊糊,打着睡意的哈欠,混混沌沌地问:“嗬——吕先生,甚么事啊,如此急,明日说不成吗?”他似乎有那么点不太乐意,是因为吕不韦影响了他的睡眠。
  那边中央,吕不韦的家仆伙计正在将一袋袋米包放置在院子的地上,堆成了一座小山。
  吕不韦赶忙一把将公孙乾推进屋去,背身关上门,道:“公孙兄,轻点,轻点,我呵是给你送粮食来了。”
  公孙乾一听,眼睛霍地睁大,觉亦醒了大半。
  吕不韦赶紧又道:“我知道,你等的口粮都献缴差不多了,没剩多少了吧?”
  公孙乾“嗯嗯”地连着点头:“是的,是的。”他显然无比激动,感恩之极,“先生,先生你可真是及时雨啊,我公孙乾的大救星啊,否则,否则我亦不知道……恐明日我这监管舍只能吃糠咽菜了。”
  吕不韦轻轻一拍胸脯,板脸正色道:“这哪能行!但凡只要我吕不韦在,有我的一口,决不会少了公孙兄半口。”
  公孙乾连忙又是躬身,又是一番感激不尽:“谢谢,谢谢,真不知如何感谢您先生了……好,不说了,不说了,一切一切,我公孙心里明白,明白。”紧接着,他更是对天发誓,道,“先生,以后大凡有甚么需要公孙出力的,您尽管开口,公孙一定效犬马之力,不然就遭天打五雷轰!”
  吕不韦紧忙一掌伸到公孙乾的嘴前:“唉——你我兄弟,说这些干啥呀?见外了,见外了。公孙兄,我是那种人吗?非得……好好,不说了,不说了。”继而,他低声嘱咐公孙乾,道,“公孙兄,拜托你拿十包给嬴异人和赵姬母子,这么晚,我就不打扰他等了。余下的嘛,你就留着给众弟兄用炊吧。至于你嘛,公孙兄,我已叫吕征送你父亲那儿去了。”
  “先生……”公孙乾瞬间哽噎了,感动得无以名状,觉亦全然醒透了,脸亦激动变形了。
  “好了,好了,公孙兄,千万别放心上,不足挂齿,不足挂齿,仅是一点心意,但愿我等都能平安渡过目下难关不是?”吕不韦宽慰着公孙乾,话说得那般轻描淡写,好似做了一件很寻常很简单的事,不值一提。
  吕不韦越是这样,公孙乾越是心里感动不已,感恩不尽,遂有两滴清泪一下盈满了眼眶。
  
  一声夏雷炸响,雷光闪闪。
  距离邯郸城南门不远的连片瓦房军营,一霎间,就被黑沉沉的乌云笼罩住,紧接着满天的瓢泼大雨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从屋檐、墙头、树叶上飞速跌落,似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连在一起,形成水珠,闪闪晶亮。当一阵斜风吹来,那密似瀑布的雨儿被吹得若烟、若雾、若尘,朦胧一片,薄纱袅袅,连绵不断。
  吕不韦顶冒骤雨,踩着小院地上溅起的一簇簇水花,迈进了南门守军都尉的军帐厅堂。
  紫绸布袋慢慢解开,十块金灿灿的金饼亮闪了出来。
  “吕先生,您这是……”守军都尉赵错是一脸茫然,不明其意。
  “不韦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请将军笑纳。”吕不韦含着笑,微微躬了一下身。
  “吕先生,是否太,太……赵错我实在承受不起。昨夜您遣人送粮,雪中送碳,娘与我已是感激不尽,现在又……请,请吕先生无论如何收回,赵错谢过了。”赵错推过军案桌上的紫绸布袋,诚恳地对吕不韦感激道。
  “哎——将军不必客气,都是应该的。想想,您给不韦的帮助可有过之无不及呵,不韦怎敢忘了,怎能忘了?再是,不韦不还有事要来麻烦您嘛,这些个,算是给您和属下众弟兄的填饥熬困,亦算是我吕不韦为抗秦出的一份绵薄之力。将军,恳请您定然要满足一下不韦的一点心意,哦。”吕不韦语气尽显诚恳,不容赵错不接受他的良好美意。
  “先生……”赵错一下犹豫了好长时间,只看着吕不韦眯笑的眼睛,就是一直迟疑着。
  吕不韦亦没再说话,只是用眼睛激励着他,催促着他,期待着他。毕竟那是晃闪眼的金子,不少的金子呢,可以买一栋房,买穿不完的绫罗绸缎,买咥不尽的米粮食物,买……不要吗?任谁见了都眼馋心动,立马唾手可得。机会不是人人有的,错过不会再有,他赵错真愿意错过吗?
  在吕不韦说着话的眼睛威逼下,赵错的心渐渐动摇了:“如此……”赵错似有点慌乱,特意避开了吕不韦的眼睛,很是低声嗫嚅道,“那我,我就替众弟兄收下了。吕先生,赵错就不言多谢了,有甚么事,您尽管开口,只要赵错能办,绝对给您办。”
  “好,将军爽快,不韦高兴。”吕不韦露出深不可测的微笑,走上去,几下扎紧了紫绸布袋,一手又将其推回到赵错身子前的军案桌边,“将军,那不韦就开口了……其实呢亦不难。是这样,不韦呢想这两日再出城一次,去搞点粮食回来。这不,城里粮食奇缺嘛。”
  “好事啊——”原来要办的是这么一件小事,赵错不由一个长叹声,心里大大松了一口气,“吕先生就是想得周全,这战事指不定甚么时候能结束,有粮是头等大事。但不知吕先生如何将粮食运进城来?这可就难啦。”
  “事在人为,我会想办法的,不必将军担忧了。”吕不韦非常轻松地一笑,给赵错的错觉就是很单纯的运粮之事,不必多想其它。
  可实际,吕不韦才不是为了把粮食运进来如此简单,他呀是想把秦国王孙给运出去。赵错真想简单了,真不知吕不韦的真实意图,当然,吕不韦亦不会让赵错往嬴异人身上去想,想明白他的真正动机是甚么。
  
  半个时辰不到,雨过天又晴。
  久病初愈,嬴异人鞠身爬起了床,浑身气力尚未缓上劲来,才迈一步,就是一阵头晕目眩。赵姬一个赶忙,上来搀扶住,慢慢带着他朝外居室走去。
  过了一会儿,嬴异人感觉稍微好了些,便想着要出外去走走。亦正好,赵姬要去街上买药,可以让嬴异人随同顺便散散心,于是便背上小赵政,搀扶着他走出居室。谁知,俩人才走过院子中央,向大门走去时,就被左侧紧追上来的公孙乾给拦挡住了去路:“公子,公子……”他待自己站定,急忙一摊右手,客气地道,“公子请回吧,请回。你可千万不要怪我。公子,不是我不让你出去,实在旨令难违,你亦是知道的,公孙真不敢玩命,还请公子谅解。”
  赵姬连忙代嬴异人请求道:“公孙大夫,就不能通融点吗?王孙只是想出去走走,透透气,老闷在屋里,恐对病体痊愈不好。你看,你可派两个兄弟跟着,还怕王孙跑了?再说,他这病恹恹的,能跑得了吗?”
  公孙乾坚定不移,边摇头边叹利害道:“赵姑娘,话不能这么说吧?我公孙乾只一个脑袋,可担待不起,万一有个甚么闪失,大王若怪罪下来,不是你说的这般轻松了,那可是要砍脑袋的。赵姑娘,要想走走,透气,我这个院子,虽没街上那么宽敞,但转悠转悠,呼吸点新鲜空气应该还是可以的。”
  “你……”赵姬很想骂公孙乾薄情寡义,忘了吕不韦的叮嘱,照顾好嬴异人,但立马她又隐忍住了,觉得说了怪怪的,亦就不说下去了。
  “你一个人去买药吧,赵姑娘,赶紧地,快去快回,啊。这里,公子就交给我啦,你放心吧。”公孙乾无心在意赵姬要说甚么,接过话头,话说得甚是温和带体恤,亦算是给吕不韦一个人情面子了。
  赵姬才不领情,极为不快地撩了一眼公孙乾。她并不放心留嬴异人在院子里,无气力无精神,走路还晃晃悠悠的。无奈,她只得先把嬴异人搀扶回居室,然后,背着小赵政上街买药去了。
  回到闷热居室的嬴异人,闷闷地坐在案桌几前,表情木然,呆望着窗外的晴空蓝天,似笼鸟一般无望无绪。
  不让走出监管舍一步,嬴异人被看得忒紧。公孙乾对谁都不讲情面,他亦不敢讲情面,甚至连吕不韦的情面亦不给;毕竟,此攸关他的性命。坚决不让嬴异人外出,公孙乾更是丝毫不含糊,一点不放松,更不可能松一次口,那为的就是能保住自己的脑袋不搬家。
  唉,吕不韦亦无辙,虽说疏通了南门守军都尉赵错,但一碰到公孙乾一根筋,严严地把守住监管舍大门,亦不怕天打五雷轰,着实让吕不韦尝试多次都碰壁难行。一时间,亦就让吕不韦甚是头疼不已,便只好重新绞脑谋划,想着另辟一条只许成功的途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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