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书商大聚汇

　　为了赶上重庆的“书商大聚汇”，我拿出拼命三郎的劲头儿，通宵达旦地伏在台灯下，每天以一万多字的速度在稿纸上爬格子。担心灯亮影响你和孩子的睡眠，我又用报纸做了个漏斗套在灯罩外面。为了不让你和孩子被动吸烟，我常常把一支没有点燃的香烟叼在嘴上，时不时地干啄几口，直到实在憋不住烟瘾，才钻到楼梯口把香烟点燃。你总笑我：“叼个烟屁股累不累呀？”我便嘻嘻哈哈地说：“我的美人菩萨，这你就外行了。且不说烟瘾如何如何。那香烟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功能，可以使人的精神集中，甚至带来创作灵感。即便烟卷不冒烟儿，它也能糊弄住大脑，把我的思路集中在一个点上。嘿嘿，就这么奥妙，就这么邪性。”你不是瘾君子，与烟草无缘。听我说得振振有辞，萌萌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竟信以为真了。当然，多少年以后实践证明，这完全是谬论。
　　不是我硬要在夜里爬格子，而是白天的世界太嘈杂。当夜幕笼罩下的城市，万家灯火陆陆续续熄灭了，天籁无声，人籁沉寂。静悄悄的怡静里，只有溶溶的月光洒落尘埃。然而，身处斗室，灯影下的小小乾坤，便是我的童话世界。这时候，唯有作品中的人物牵着我游戏人生，喜而欢笑，悲则落泪。炎凉世态，宠辱皆忘。在洋洋洒洒的故事里，品味着无尽的童趣。当东方破晓，胡同里传来谁家的开门声，新的一天又开始了。而爬了整整一夜格子的我，已然是精疲力竭。此时此刻，最心疼我的就是你了。你总是早早地爬起来，匆匆地梳理一下，便去给我买来豆浆馃子嘎巴菜，或是煎饼果子豆腐脑。你看着我吃饱喝足，倒头酣然入睡，这才去做别的事情。你怕孩子吵醒我，常常带着阳阳坐在胡同口的马路牙子上数汽车，直到快做饭的时候才回来。
　　在夜以继日的创作中，我着实过了一把武侠瘾。你说怪也不怪，只要笔头一落在稿纸上，那生龙活现的故事情节就好像“惊”了似的，顺着笔尖儿汩汩地往外冒。手脖子写酸了就甩一甩手，活动活动手指头，唯恐情节断流似的又抓起笔杆子，接着往下写。照这么个架势，恐怕我不想当武侠小说家都不行了。你半夜醒来给阳阳喂奶，见我一股拼命三郎的样子，便心疼地说：“鲍子，你悠着点儿，别写成机器人啦！”我便趁机把腮帮子拱过去说：“给个香香，什么都有了！”天使般的你，便在我的面颊上轻轻地印了一个吻。哇噻，就好似往心窝里灌了蜜，香浓香浓的好甜哟！
　　这段时间，我完全陶醉在自己的作品里了。我把自己变成了“蹿房越脊，飞檐走壁”的武林剑客，行走在险恶的江湖之上，劫富济贫，除暴安良，打遍天下无敌手。那股子潇洒而练达的英雄豪气，把自己感动的一塌糊涂。我把你也拉进了武侠小说里，忽而把你想象成“传音入密、踏雪无痕”的江湖女侠，你我双宿双飞，惩恶扬善，险象环生；忽而把你想象成“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千金小姐，柔情似水，厄运缠身，显露我如何英雄救美。我竟然还把你写成了一个“身手矫捷，越墙登房”的女飞贼，被我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幡然改邪归正。说句真格的，这部武侠小说如果没有你的出现，决不会那么精彩绝伦。换句话说，假如没有你的形象活跃在我的脑海里，故事情节也不会像黄果树的瀑布，一溪悬捣，万练飞空。
　　洋洋洒洒四十余万字的武侠小说《邪仙浪魔》，终于脱稿了。黑铁旦拿在手里，一个劲儿地傻叫着：“我靠我靠，我你妈晕菜了！我靠我靠，我你妈晕菜了！”这小子嘴里喊着晕菜了，其实心里头却明镜似的，一点也不犯晕。他脚底下就像刮了旋风似的，出版社买号，印刷厂排版，连封面设计都一古脑地同时搞定了，真可谓雷厉风行啊！黑铁旦还把铺盖卷搬进了印刷厂，亲自下车间监督工人干活儿。又是奖金，又是夜宵，把工人们哄得团团转，争着抢着要求加班加点。就凭这般玩命的劲头儿，讲究四平八稳的出版社，自叹望尘莫及。
　　重庆的“书商大聚汇”，那真叫个火哇！不但全国各地的书商云集于此，就连一些出版社负责发行的人员，也闻声而至，前来凑热闹。黑铁旦准备了一大捆武侠小说《邪仙浪魔》的海报，又拉来了几百套样书，豪气冲天地来到了重庆。黑铁旦真能耍牛逼，竟然带着我住进了五星级大酒店。不过是个书商而已，却摆出一副阿拉伯王子的派头儿。也不知道他从哪里雇来了两位漂亮妞，充当什么左右秘书。一个叫阿苗，一个叫阿毛。两人打扮得花枝招展，走路就跟踩了电门似的。往人前一过，那一股子香气能把人熏个跟头。她俩还爱玩洋腔儿，张嘴“嗨”，闭口“拜”，见着有势头的书商就“爱老虎油”。我听得牙都快要倒了，黑铁旦却还赚她俩酸得不够。直到色迷迷的书商老约她们去夜店，我才闹明白原来这是黑铁旦的营销策略之一。你还别说，眼睁睁地瞅着武侠小说的订单一路飚升，把个黑铁旦高兴的，整天咧着大嘴乐呵。唉，也不晓得是我的书写得好，还是两位小姐能得瑟。
　　书商们一个个很会联络感情，天天都有人摆饭局。前顿儿吃陈一，后顿儿吃黄二，上顿儿吃张三，下顿儿吃李四，接着再吃王五赵六钱七孙八杨九吴十。吃得我晕头晕脑，昏天黑地。书商名片接了一大摞，到了也没分清谁是谁。只记住了一个保留菜名：梅菜扣肉。这道菜又称咸烧白，吃在口中，质嫩条细，咸鲜回甜，味道醇香。有人说是广东客家菜，也有人说是四川叙府菜。据传，当年中原汉人南迁，由于生活贫寒，劳动强度大，所以口味偏咸，酱料简单。可我就闹不明白，书商们为什么对梅菜扣肉那么情有独钟，餐餐必点呢？
　　不过两天的工夫，我就跟书商们厮混熟了。他们倒不是看我是个作家，而是以为我是黑铁旦的助手。既然是助手，那也算是个书商了，所以谁也没有把我当外人看。既然不是外人，凡事也就没有必要背着我干了。我这才发现，活跃在自己身边的书商们，有不少都是五毒俱全的行家。那天晚上，黑铁旦有应酬，我不便在场。我也正乐不得独善其身，图它个自由自在。黑铁旦的一个铁哥儿们怕我寂寞，硬把我拉到了他住宿的旅馆。走进乌烟瘴气的客房，只见几个书商正呑云吐雾地挤成一堆儿，饶有兴味地偷看PornCD。那不堪入目的画面，着实让我心惊肉跳。尤其是浪声浪气的叫床声，喊得人炸耳朵。此时，在他们的眼里，我若是不坐下来，便是个另类。而我要是坐下来，岂不是同流合污了。恰在这个时候，传来了笃笃笃的敲门声。一屋子人顿时慌了手脚，急忙关上了电视机。开门一看，原来是黑铁旦雇的女秘书阿毛。大家一场虚惊，又赶忙打开了电视机。显然，那画面那叫声刺激了美眉，她一把拽住我的胳膊，硬将我拖出了房间。
　　走在华灯初上的山城街道，阿毛挎着我的臂膀，紧紧地依偎在我的身旁。让外人看上去，还以为我们是一对情侣呢！我几次想推开她的温存，她却拧巴的更紧了。阿毛嗲声嗲气地说：“瞧你这个别扭劲儿！不就是搂着一条胳膊嘛，又不是勾你上床，怎么着你啦？”我嗫嚅地说：“我……我有些不习惯！”阿毛扑哧一声笑了：“我的哥哟，你还是个雏儿吧？刚才在屋里看那玩意儿，你不也挺上劲的吗？”我赶忙解释说：“我刚进屋，你就来了。”阿毛坏模坏样地瞅着我说：“嘻嘻，都这么说！吃书商这碗饭，你就任什么都要放得开。不然的话，人家就会说你是个假正经，那生意你还做不做了？赌个钱，瞧个毛片，找个小姐，那都是小菜儿。碰上个溜冰打K粉的，那才叫哥哥你开眼呐！”我吃了一惊，脱口问道：“书商圈里还有吸食毒品的？”阿毛笑眯眯地说：“哟，吓着你啦！你别不信，连我都尝过开心果，害得心跳加快，血压升高，体温跟火箭似的往上蹿。听人说，严重了还能造成心血管功能衰竭，甚至两腿一蹬翻了白眼儿。”我有意叉开了话题说：“阿毛小姐，你不去陪黑铁旦，找我有什么事吗？”阿毛猛地掐了一下我的胳膊：“别叫我小姐，怪难听的！黑总带着阿苗去赌场了，嫌我碍事儿。”按理说，被人家甩单了，那是很恼火的事情。可是从阿毛的语气里，听不出有什么怨恨。我顺口问道：“我们这是去哪儿？”阿毛有些神秘地说：“是这么回子事儿，有一位书商大腕特欣赏你，想约你出来聊聊。”我不禁问道：“这个人我见过吗？”阿毛哼了一声说：“那谁知道哇！眼巴前的书商跟羊毛似的，一薅一大把，谁敢浑说谁跟谁认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