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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后宫深深不可测(1)

作品名称:侠妓      作者:柳下风度      发布时间:2020-06-14 22:57:01      字数:5752

  李师师随在引路太监身后,缓步向坤宁宫走来。她边走边默默地在想,自己乃是烟花青楼出身,有幸为皇上宠爱册封入宫,肯定是有人在皇后面前,进了自己什么谗言,否则,自己才刚进宫坐席未暖,皇后娘娘也不会马上宣召进见。接下来,与那皇后娘娘进见,定要格外小心谨慎才是。可她又一想,自己有生以来,对人对事亦或是对待当今圣上,从未有过什么亏心之事,也就不怕别人的闲言碎语。这样想过,紧张的心情倏地松开,她那行走的脚步,也便更多了几分镇静与从容。
  在郑皇后的心里,李师师即是烟花青楼妓女,肯定便是举止窈窕的浮艳女人,可令她万没有想到的是,头戴凤冠,身穿霞帔,面向她缓缓走来的,竟是一位端庄稳重、仪态万方的皇室贵人。郑皇后几乎就错认为眼前的来者,便是前朝哲宗元祐孟皇后娘娘了。待她看见走在前面引路的自家太监,方知来者正是自己所要召见的李明妃。
  李师师不慌不忙缓缓走近御座前,给郑皇后深深万福,盈盈下拜,口称“臣妾李师师,拜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便行了三跪九扣大礼。
  郑皇后久居宫中,最为注重的便是皇家礼仪,这时她见李师师,不仅仪态端庄稳重,言语合矩,礼数周祥,而且那眉目间还带有一种负罪的神气,越发显得楚楚可怜,让人一见,顿生惺惺惜爱之情,早把刘安妃刚才的谗言抛到九霄云外。郑皇后便传谕说:“平身。来人,快给明妃娘娘,一旁赐坐。”
  有宫娥走过来,在郑皇后身旁设了一个绣墩,给李师师就坐。
  李师师见了,赶紧把身子一侧,慌忙谦辞:“娘娘在上,岂有臣妾的座位?臣妾理当侍立,静候皇后娘娘的吩咐。”
  郑皇后见李师师谦恭有礼,心里越发喜爱,便传谕宫娥扶她上殿,近前来说话。然后便握住李师师的手说:“明妃你且坐了,哀家我还有话与你要说。”
  李师师又给郑皇后谢恩之后,这才勉强在绣墩之上坐了。偷眼看那郑皇后时,但见她面似银盆,丰韵淡雅,不施脂粉,天然秀丽,体态微显丰腴,慈祥眉宇间,别有一番华贵气象,令人望而起敬。李师师暗暗赞叹,不愧是母仪天下的皇后。那徽宗固然昏庸无道,宫中却有这样一位贤德皇后。倘能有郑皇后为自己撑腰说话,宫中那些谗言狐媚惑主之辈,也便无计可施。
  郑皇后面含慈祥,又一次握住李师师的素手,和蔼亲切地问道:“哀家看你的举止言行,深明礼法,不类青楼艺妓出身,究竟所为何故,才使你沦落青楼风尘?你不要隐瞒,可与哀家细细地道来。”
  郑皇后知遇的亲切话语,似一股暖流,立刻便融进心房,差一点就让李师师落下泪来。于是,李师师便把自己年幼伤失父母,由邻居把她寄养在师姑庵,后来又被曲坊李姥娘收为养女,以致沦落烟花青楼的前后境遇,给皇后细说一遍。
  李师师身世自述,直把郑皇后给听说的,忍禁不住,一双慈目善眼酸涩泛红起来。她深表同情地说:“原来你竟是这样的命苦,自幼失去父母双亲,为生活困境所迫,以致沦落风尘,情非所以,却也怪不得你。但你既然自小孤苦伶仃,寄身庵中,应该惟知合十稽首,诵经忏拜佛事为务,可我看你深明礼仪,言语举止合于规矩,但不知你这教养,却是从哪里学来?”
  李师师说:“回禀皇后娘娘,臣妾所居镇安坊行院,乃是迎来送往之地,当今的文人名流之士,也多有往来其间,他们吟诗填词,挥毫泼墨,快意人生。臣妾周旋之中,自然也便略知诗书,粗晓礼仪。”
  一听李师师谈说到诗书,素以爱书著称的郑皇后,立刻便有了更好的兴致,说:“原来这样,我道你如何言语周祥合礼,原来你如哀家一样,同是‘性喜观书’之人!却不知日常时,你都在看一些怎样的书籍?”
  李师师见那郑皇后,一听自己谈到读书之事,竟有如此欢喜之色,心中暗喜得遇知书嗜读良人,马上便回禀说:“师师早年口诵道德经书,入行院之后,得遇导师教授名人诗词歌赋,日后闲暇之时,自己也寻些史书子集来读。”
  “最是常读的,有哪几部?”
  “《木兰诗》,《红拂女》,还有当朝才女李清照的《婉约词》。”
  郑皇后禁不住连连点头说:“不喜女红,偏爱侠情豪女之书,果然便是慧中秀外的女中飞侠!只可惜误落风尘,罹遭浮世之苦,以我观之,实可谓出污泥而不染的出水芙蓉!”
  李师师听见,慌忙起身拜谢:“师师身出烟花青楼,却有何德何能,但得皇后娘娘雅赞?臣妾万谢皇后娘娘赏誉之恩!臣妾愧不敢当!”
  郑皇后让李师师再次坐下,又问道:“你知书识礼,又长居街市之间,定然知晓些民意之声。哀家深居宫中,外面民情之事多有不晓。你今天来宫见我,正好给我如实讲一讲,依你来看,当今的民情国势如何?”
  李师师见郑皇后问话时满含关切神情,确是想知道宫外的民情国势,并非是在诱导自己讲出实话,借以治罪,她便直言不讳地说:“皇后娘娘忧国下问民声,臣妾安敢隐瞒,还请娘娘恕我斗胆直言。依臣妾看来,当今国家情势,可说势如累卵,濒临险境!”
  郑皇后闻听此言,大吃一惊,道:“你可不要危言耸听,恐吓哀家!国家情势,可当真若此?”
  李师师从容不迫又道:“臣妾纵有天胆,也不敢来此恐吓娘娘。国内盗贼群起,边境外戚扰攘,文无治国良相,武无御外良将,民怨疾苦,士乏斗志。当政者又无远见,贪图安逸,惟知声色犬马之好。奸贼佞臣无耻之徒当道,文恬武嬉,搜刮民脂民膏,采花石纲扰攘天下,筑艮岳祸乱民众。官逼民反,天下时势若此,国家岂不危在旦夕?臣妾所言,句句属实,绝非耸听危言,更无恐吓皇后娘娘之心!”
  郑皇后不觉惊然失色,她目不转睛地注释李师师良久,才长叹一声:“若非你来谈说,哀家哪里会知道,国运民事竟会败坏如此境地?既然你能常常侍候圣上身边,备受宠爱,何不借机劝谏,使圣上幡然图改,以期国泰民安?”
  李师师说:“臣妾何尝不想如此,无奈圣上沉溺已久,绝非三言两语,便能挽回圣心。即使如此,但臣妾也甘愿为国家奉效微薄之力。”
  郑皇后惊异不解地说:“为国效力?你,可如实说于我听。”
  李师师说:“娘娘有所不知,前番那梁山头领宋江,率其数名党羽,潜入汴京城中,来臣妾行院赏游,他们听曲饮酒之时,竟题词于壁上。臣妾探明宋江来意,才知聚义水泊梁山的一百单八条好汉,皆是生活走投无路,被逼上梁山。他们打富济贫,替天行道,绝不骚扰当地黎民百姓,是一伙报国有心请缨无路的仁人义士。他们渴盼朝廷招安,可是圣上却被奸臣蒙蔽视听,一意要铲除他们。万般无奈,宋江探悉臣妾正受皇上的恩宠,他们便以入行院游乐为名,来托臣妾代言圣听,以实现招安报国大业。臣妾对梁山这些报国无门的英雄义士,深表同情,便把他们的招安意愿传达给圣上。圣上看过宋江的题词,大加赞赏其忠义贤才,当即恩允,宣御旨招安梁山义士,让他们到韩世忠将军麾下听命,往征叛贼方腊。招安梁山义士为国效劳,臣妾虽不敢即此言功,却也窃然私喜圣上又免一祸患之忧。却只恐怕那些当政奸臣贼心不死,再施阴计,谋害这些忠义之士!”
  郑皇后惊愕地听完李师师的直言陈述,忍不住她便起身离座,来至李师师身前,又拉了她的双手,很是感慨地说:“贤妹有才有胆有识,为国举才,为圣上分忧,实乃女中豪杰!”
  李师师受宠若惊,慌忙跪倒在地,急道一声:“皇后娘娘如此称呼师师,实在是折杀臣妾!皇后娘娘乃是金枝玉叶,臣妾青楼烟花下贱出身,何敢不自量力,接受皇后娘娘以姊妹相称?”
  郑皇后双手扶起李师师,和颜亲切言道:“贤妹不必如此过谦,人生境遇不同,虽有贫富之别,何来贵贱之分?但能无愧于心,有功于国家社稷,亦能名留青史。哀家我出身也并非高贵,原为向皇后内殿押班,幸蒙钦圣恩赐,始得正位,却也毫无建树,惟持闺门不预外事的女德,致使朝政腐败若此,竟然一无所知。今日召见贤妹进见,本为圣上微服私行出外游乐,且纳青楼娼妓入宫为妃,有失帝王体统。本想先将贤妹驱逐出宫,然后再向圣上陈明原由,纵使圣上因此怪罪,亦在所不惜。待我见贤妹品貌端庄稳重,言行举止礼数周详,不免心生爱怜尽改初衷,更不料贤妹竟是侠骨柔肠,智慧胆识过人,足见圣上赏识眼光之高而不虚呀。贤妹说服圣上,化干戈为玉帛,招安梁山英雄义士,又使国家平添众多良将贤才,贤妹为国之功不逮须眉,哀家今以姊妹相称,实不为过,更无他意,只望贤妹勿再谦辞,你我姐妹同心携手参赞圣上,匡扶朝政阙失,以利国势之前途!”
  听完郑皇后这一番情真意切的知心话语,李师师心生万千感动,暗想:“原来这位皇后娘娘,竟是如此雅善言辞,性情直爽,她心里有什么话,也毫不隐讳,在这内院深宫,她倒是一个可以推心置腹之人。”
  想在这里,李师师便说:“师师多谢娘娘盛誉夸奖,臣妾愧不敢当。娘娘所望,师师恐也不敢担当。我在行院之时,可与皇上自由说辞,无需过多禁忌,现今入宫侍奉圣上,便有妇人不得干政之禁。又与外界世事隔绝,朝野得失,却又从何而知?纵有知晓,亦只能坐视而已。非但外事不得过问,臣妾窃以为,就是这宫院之内也不易安身。臣妾刚乘舆入宫之时,便有其他宫娥派来窥探。坐席未暖,又奉娘娘懿旨进见,事必有人在娘娘近前挑拨谗言。宫深妒斗若此,臣妾又何能辅助娘娘参预外事?”
  郑皇后暗自惊叹李师师的聪识过人,再一想起刘安妃刚才的那番话语,当即便唤过一名宫娥吩咐说:“传哀家口谕,此日之后,三宫六院妃众,均不得非议李明妃长短,违者定将严惩宫法!”
  李师师受皇上的宠爱,今在宫中又得娘娘撑腰,心里暗自欢喜,便起身谢道:“师师盛谢娘娘恩典,为臣妾宫中生活操心。娘娘若没有其他吩咐,臣妾就此告退,不再累扰娘娘安心!”
  李师师边说边深深地万福,正待跪下拜辞,郑皇后已伸手拦住说:“贤妹不必拘礼,他日宫中清闲,可随时过来闲谈。哀家闲闷无事之时,也愿召贤妹入宫,听你说些外面的趣闻往事。”
  李师师仍由来时太监引路,返回明华宫去了。
  再说那位心胸狭窄善弄是非的刘娘娘,她在郑皇后面前播弄了一番谗言之后,自以为此举大功告成,定能借郑皇后之手将李师师逐出宫门,以解她的心头之恨与眼中之钉。她便喜滋滋地回御厨房烹制美味菜膳。
  原来这刘安妃娘娘,因为出身酒家,惯会做得几手好菜,烹炮烩炙,煎炒炖烤,她无一不会无一不能,而且做出来的菜膳,花色生香,滋味鲜美。宋徽宗吃腻了尚食局承办的膳食,偶然一尝到这刘安妃厨艺,当即大加赞赏“味道鲜美可口”,郑皇后品过之后也有同感,徽宗遂叫她承办御厨房。从此,宫中都称她作“尚食刘娘娘”。她因此也便得宠于郑皇后,经常往来出入坤宁宫中。
  李师师还不知晓,她入宫吃的是尚食局一般膳菜,刘安妃是故意不给她御厨房膳食的,那刘安妃心里说:“哼!你一个刚进宫的小狐狸精,有什么资格,也配食用老娘我亲手烹制的御膳?”
  这刘娘娘还正站在那里,独自庆幸的胡乱思想,留在坤宁宫的侍婢,却吁吁地跑回来报她说:“娘娘,不好了!皇后娘娘她,非常喜欢那李明妃,她们说话说到后来,郑皇后娘娘她,竟起身离座,还握了李明妃的双手,呼她作贤妹呢!”
  刘安妃听了侍婢报来的消息,直气得她浑身颤抖,杏眼圆睁的眼睛里,似要冒出炙人的火团,她牙齿咬得咯吱吱乱响,忍不住跺脚骂道:“好你个骚狐狸精!小贱人!竟有如此高强手段,能让皇后娘娘下位,与她以姊妹相称。这小贱人现如今正受皇上宠幸,让郑皇后出头与她作对又泡了汤,这宫中日后哪里还有我的地位?如此下去,自己被打入冷宫之期也为时不远了。自己又该用什么方法,才能除去这个骚狐狸精呢?咦,对了,那个道长林灵素,这许多天,怎都不见他的身影?来人!快快有请林道长,来玉华宫见我说话!”
  不一会功夫,那金羽仙客林灵素,便手甩拂尘,一步三摇地走了过来。刚一见到刘安妃,那林灵素便面露诡异之色惊道:“呜呼哎呀,安妃娘娘,我观你现今面露玄青之色,想必是有人惹娘娘动怒,而大动肝火了吧?”
  刘安妃只恨得咬牙切齿怒道:“还不是那个,受宠入宫的小贱人,骚狐狸精,李明妃!惹了老娘不痛快!”
  “安妃娘娘,请先消一消火气,且慢慢与我道来!”
  “可真是要气死我啦!这小贱人,骚狐狸精,她本是行院里的娼妓出身,可她受皇上宠爱,才刚一入宫,又与皇后娘娘打成一片。这若是日后,她再给皇上生出几个龙子龙孙!这宫中,哪还有我安妃娘娘住的地方?一想到这些,我气都快要气死,哪还能消得了火,慢得下来与你说话!”
  那林灵素闻言又是诡秘一笑,近前来,面露喜色地小声说:“安妃娘娘莫要高声。对付这小狐狸精李明妃,依娘娘之见?请安妃娘娘只管吩咐便是。嘻嘻。”
  “依我之见?我就是要让这个小狐狸精,断子绝孙,不留后患!”刘安妃讲这话时,她简直都在咬牙切齿。
  林灵素听了,马上摇头晃脑地说:“这个好办!娘娘,你不就是想让她不再生育龙子吗?依金羽仙客看来,区区小事,区区小事而已!”
  “道长有何妙计?快快说来我听!”
  “此事说来,倒也甚是简单。待我向天尊求一碗符灵之水,想办法让她饮下,我再念动断红咒语,七七四十九天之后……嘿嘿,安妃娘娘,你就再也没有后顾之忧!嘿嘿。”
  “可是那小贱人的饭食,我已经推给尚食局承办呀!”
  “那,您不会再借口把它给要回来吗?我说安妃娘娘,事到临头,你可真是……嘻嘻嘻。”
  “嗯,对呀!明日我便给那小贱人,做一道好菜,再加上仙长你的符灵之水……哼,哼哼哼!”
  次日的中午时分,尚食局的膳食还不曾到来之时,李师师忽听门外有太监高喊一声:“奉御厨房刘娘娘之命,娘娘亲做御膳一份,专供李明妃娘娘食用,尚食局膳食可原数退回!”
  李师师心里好生奇怪,昨日之时,御厨房膳食迟迟不到,多亏尚食局又给重做,才得以疗饥。今天这御厨房的刘娘娘,却不知是为哪般,竟有如此好意?都说尚食刘娘娘气量狭窄,善弄是非,今日看来,流言之语却也未必可信!暗自思忖到这里,便对御厨房送膳食的太监说:“代我谢过刘娘娘费心安排,日后我还吃尚食局膳食即可,不再烦劳娘娘费心。改日我一定前去登门拜谢。好了,膳食我且收下慢慢食用,你就先回去吧!”
  “明妃娘娘有所不知,我来之时,安妃娘娘给我单单叮嘱,这八菜一汤之中,最是娘娘她拿手的得意之作,便是这碗银耳玉蜃粉丝羮。娘娘她说,非让我看您亲口尝了滋味,她才会放心。明妃娘娘,您就亲口品尝品尝,奴才我也好回去交差!”
  李师师刚要拿了调羹,前去品尝,身后却忽然走过来丫环秋菊,说:“这位公公,我是明妃娘娘的贴身丫环秋菊,长时以来,明妃娘娘的饭菜,都是我来品尝第一口之后,她才会食用的。公公,您,可看好了!”
  送膳食的公公还没有开口去拦的当儿,那秋菊已拿了调羹,舀起一小勺银耳羹,送进口里:“嗯,味道还算不错,可就是这酸味儿,却显浓了一些!公公,这回你放心了吧?您,就请吧。”
  这位太监公,看着眼前这个伶俐的小丫头所做之事,他气得直瞪眼睛半天,却也不能讲出什么,便厌恨地瞪了秋菊一眼,扭头回去复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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