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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作品名称:千古一商      作者:胡新建      发布时间:2020-06-06 21:28:28      字数:5008

  天气晴好,难得这般暖洋洋。
  已是今非昔比,随着秦军的撤退,吕不韦买通公孙乾,监馆舍门口早已可以自由进出,一帮守卒亦退至自己的居室,悠闲自在去了。
  嬴异人将两位赵国大夫送至门口。
  微微发胖的大夫道:“公子请回吧。”
  嬴异人笑嘻嘻地:“两位若有空闲,请随时过来坐坐。异人恕不远送,请走好。”
  两位大夫上了车辇,马车伕驾驭起笼头,辚辚地驶离而去。嬴异人才想转身,却看见一辆熟识的双驾车辇驰行了过来,很快,就停在了门口。嬴异人赶忙堆上一脸微笑,等待贵客的下车。车帘轻轻掀开,潇洒的燕国质子姬喜走下了车辇。
  嬴异人满腔热忱迎上前去:“啊呀,姬喜公子,大驾光临,异人恭候得正是时候,快,里面请——”
  姬喜颇感意外,笑道:“异人公子似有先觉之明,这般天寒地冻,还劳你门口迓迎,实让姬喜感动。”
  嬴异人亦笑着道:“应该的,应该的。”一边说着,他一边忙搀着姬喜的手,与姬喜肩并肩,谈笑风生,往门内走去。
  这边监馆舍公孙乾崭新居室,亦正迎接来一位稀客,乃就是新近升迁的王宫卫尉马践。
  一缕阳光照射进窗棂,马践显得神清气爽,才落坐茵席,便是一阵感慨:“公孙兄,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想不到,我马践有一月余未来,你这里已是改天换地,面貌焕然一新啦,啊。”
  公孙乾感觉良好地笑道:“马兄,真是难见你,难见你。到你府上拜访数次,连个人影都看不见,做了王宫卫尉,忙啊,滋味如何?”
  马践哈哈一笑:“公孙兄亦学会打哈哈了,跟谁学的,吕先生?”
  公孙乾一仰身:“嗬,看马兄说哪里了。我公孙乾还不是全靠你嘛,没你马兄介绍,我哪来这般阔绰?其实啊,我还是借了秦国质子的光,你的这位朋友吕不韦,不知哪一根神经搭错,会看中这个被我监管着的嬴异人。”
  马践立马诧异道:“是吗?这,怎么可能呢。嬴异人虽说是秦国王孙,但他并不得宠啊。如今大王虽然没有刁难他,诛他,但他毕竟是个穷困潦倒,且又无用的秦国质子。吕先生如何这般恩施于他,马践实不明白。”
  公孙乾微微点头:“我亦纳闷。可我想,马兄,商人之所以为商人,想法多与我等不相同,他等眼光亦就必然与我等不一样。吕不韦是在做生意,他下的是大本钱,一定做的就是大买卖。”
  马践更不理解了:“此我就更不明白啦,做生意与嬴异人有何关系?”
  公孙乾连忙解释:“嘿,马兄,关系大着呢。这吕不韦虽交游广阔,名扬一国,但其关系网中,王亲国戚毕竟还是凤毛麟角。吕不韦啊,和我一样,亦是在借这位嬴异人的光,只是他是想赚更多的钱,而我仅仅是光耀点门面罢了。”
  马践还是不懂:“吕先生何以要借嬴异人的光?”
  公孙乾急急道:“啊呀,马兄,这你就不懂了,还不就是嬴异人的王孙公子地位嘛。不管嬴异人多么穷困潦倒,亦不管他如何失宠,他毕竟是秦国王孙,有着王家的血统。而吕不韦,不管他如何富有,家产万贯,可他终究是商人,商贾后代。倘若不是这场战争,吕不韦想攀嬴异人还未必呢,恐是异想天开。”
  马践摇摇头:“话是如此说,可现实情况明摆着,嬴异人是随时要上断头台的人,想吕先生是个聪明人,何以用这般代价去换得无为结果?”
  公孙乾不想劳心了:“马兄问我,我问何人去?嘿,吕不韦有的是钱,他愿如何使,就随他去吧,我等懒得管这般宽。”
  马践还纠缠不止:“公孙兄糊涂,既然是朋友,怎么能让朋友一条道走到黑呢?待吕先生回来,我定尽朋友义务,规劝他尽早停止。”
  公孙乾顺口应话道:“马兄理应如此,你同吕不韦是老朋友,应该提醒,应该提醒。而我与他才相识几日,不便说,实不便说。”
  马践见公孙乾亦说不出甚么来,只得“唉”地长长叹了一口气。
  天地广袤,寒冷彻骨。
  马甸,座落在咸阳南边城郊外,方圆有数十里的一片草场,四周围用圆木围成栅栏,里面圈养着上千匹的战马。
  吕不韦跨骑着一匹白马,绕着草场兜跑了两圈,回到了马甸场主庆尚的跟前,干渠上前接过,牵住笼头,吕不韦一个翻身下了马。
  瘦小且精干的庆尚,瘸着腿走上两步,笑嘻嘻地道:“吕先生,感觉如何?”
  吕不韦甚为满意地:“不错,庆兄调教的马能有错?否则,你就徒有虚名了,还能称谓‘马子瘸’吗?”
  “吕先生笑我了。不过,庆尚不是吹嘘,经我手的马是不会有错的。”庆尚轻柔地摸了摸白马的鬃毛,自豪地,“吕先生你看,它这一身鬃毛,纯白,亮泽,真正大宛产的西域汗血马,昼驰千里,夜行八百,出汗若血浆,汗干体力立刻就能恢复。”
  吕不韦认可,一锤定音:“吕某相信庆兄,我买下了。”
  正午时分,咸阳第一酒肆的醉风楼,生意火样特别兴隆,两层楼面早已是座无虚席。吕不韦设席宴请庆尚,干渠陪伴着两位咸阳小吏。
  酒过三巡,他等一个个都已有了几分面红耳热。
  庆尚举着酒樽,打了个嗝:“吕先生,此次你来咸阳买马,寻我庆尚算是寻对人了……你就咸阳四周打探打探我‘马子瘸’,谁……谁个不知哪个不晓?”
  满脸络腮胡的小吏连忙应声:“庆兄可是识马的一把高手,在咸阳无人及得上他。吕先生,你要知道,他祖父‘马子王’在时,就深得大王的器重,吏至朝廷大夫呢。”
  庆尚挥挥手,喷着酒气道:“祖父是祖父,我……是我。要说辨识马的好劣,我可是青出于蓝胜……胜于蓝。祖父辨马,以马之口齿、面颊、腿足识别,那……那可是大错特错。庆尚我识马,只需……只需看一样东西,即可……马眼,马眼,懂吗?只要看……看马的眼睛盈满程度……如何,光泽……如何,眼珠活力……如何,睫毛长短如何,眼睑肌肉……肌肉的分布形状……如何,那……那马的好劣便知十之……八九了。”
  此时的吕不韦只有一个劲点头的份,全神贯注,听得仔细。
  庆尚继续喷酒道:“吕先生,你可知,可知我老庆家,追根寻……源,还算有过辉煌,曾……曾是名门望族……可惜,可惜我那庆……庆曾祖,利欲熏心,结果……结果一夜间全给毁了……毁了。”
  正当庆尚喷得唾沫四溅之时,却被急急走到案桌前的一位豪宦家打扮的家仆打断了话头:“几位大人,多有打搅。”紧接着,他便直接面对吕不韦一个作揖,“吕先生。”
  吕不韦一愣,似觉陌生,便只是用眼看着这位家仆。
  家仆赶忙道:“吕先生,打扰了您的酒兴,万请原宥。是我家主人催得急,说有要事让您马上去府上一次。”
  吕不韦惘然,赶紧问:“你家主人是谁?”
  家仆猛一拍脑袋,道明:“哦,对不起,吕先生,是……是凤阳夫人。”
  吕不韦一听是凤阳夫人寻他,便忙不迭地站起身:“呵,凤阳……夫人寻我?”
  家仆点头道:“是的,吕先生。”
  吕不韦急忙向庆尚和两位小吏招呼,道:“庆兄,两位大人,对不起,对不起,凤阳夫人有急事寻我,吕某不能奉陪了,请干先生代我多敬几樽酒,请原宥。改日呵,我吕某再请庆兄你等痛快畅饮。”说着,他下了坐席,对着庆尚和俩小吏又是连着作揖,“庆兄,两位大人,吕某告辞,先走一步,你等慢慢叙饮。”
  干渠起了身,要送吕不韦,立刻被他摆手拦回。然后,他急速地随凤阳夫人的家仆穿过楼面店堂,走下楼去。
  合院厅堂内,怕是永远都散不去那股香粉气味,吕不韦甚感头晕,还是无奈地忍受着闻着等候着。约摸刻把时辰,才见凤阳夫人香飘着从后房内走了出来。
  吕不韦赶忙起身,一个恭敬作揖:“夫人。”
  凤阳夫人摆摆手:“坐,坐,吕先生。”说着,她自己先移臀坐上了软垫座席。
  吕不韦又作了个揖:“谢夫人。”随之,他亦重新坐回了座席。
  凤阳夫人见他坐定,忙道:“吕先生,你知道我为何匆匆让你来吗?”
  吕不韦不假思索地:“吕某想,大概王孙的事情有所着落了,是吗?”
  凤阳夫人诡谲地笑笑:“自然。”
  吕不韦亦笑笑猜测道:“那就是华阳夫人同意收王孙为嫡子了?”
  凤阳夫人立马香笑灿烂:“不错,吕先生果然聪明。”顿了片刻,她更是喜笑道,“还有更好的消息。”
  吕不韦眉毛一挑:“哦,似夫人意思,太子答应立王孙为……”他有点不敢相信会如此之快,安国君就答应立嬴异人为嗣子了,便将后面的话赶紧吞了回去。
  凤阳夫人定定地看过去:“吕先生是不敢想,还是想不到?”
  吕不韦不由一阵惊喜:“夫人,太子真的答应立王孙为嗣子了!”
  凤阳夫人骄慢地点点头:“不仅同意,而且,华阳还让太子刻下玉符为凭,不再有让太子反悔的余地,亦是恐太子在其他姬妾闹腾时,收回成命就麻烦了,尤其是子奚的母亲。”
  吕不韦禁不住一声赞叹:“呵,夫人想的真是周全,了不起,确实让我等须眉男儿自愧弗如,自愧弗如。”
  凤阳夫人听得如此赞誉,非常受用,心里一高兴,便是一阵快活的笑,笑得开怀,笑得舒畅,香气四溢。
  吕不韦顾不得香气冲鼻,欢心地跟随着眉笑眼开:“如此好了,王孙前程有望,他若得知,还不知该如何感激华阳夫人,感谢您凤阳夫人呢。”
  凤阳夫人笑了一阵后,蓦地收敛住笑,脸色瞬间变得肃然:“吕先生,现在还有一个至关难题,恐华阳夫人,就是太子都难以解决……”
  吕不韦亦收敛喜悦,急急问:“夫人是说——”
  凤阳夫人停顿须臾,才慢声道出:“是这样,太子安国君答应要立异人为太子,便进章台请求大王恩准,派使节与赵王交涉,让赵国放异人回国。可大王目前正恼恨于赵国,不想与赵王谈及质子之事,只想尽快完成再次进攻灭赵的谋划。”
  吕不韦面无表情地“噢”了一声,陷入了沉思。
  凤阳夫人不甚痛快,异常生气道:“哎,大王真是的,自己王孙在他国受辱,度日艰难,还不管他的死活,仍要攻打邯郸,此不是将异人往死路上推吗?”
  吕不韦没有应和气话,沉吟片刻后,赶紧对凤阳夫人道:“夫人,事不宜迟,吕某试着想想办法,去做些努力,有道是,天无绝人之路。”
  凤阳夫人愣愣地,忙问:“吕先生当如何行事?”
  吕不韦似胸有成竹:“既然大王不愿与赵王交涉,那我等必须另辟途径,寻觅突破。只要大王不反对,同意王孙归国,吕某就会想尽办法行事。当然,成,最好;不成,亦不会比现在坏到哪里去。”
  凤阳夫人似看到了希望:“吕先生要真有办法,那就是绝顶聪慧,才智过人了。华阳和我亦当感激不尽吕先生。”
  吕不韦沉稳言道:“夫人不必寄予过多希望,吕某只是试试而已。”
  凤阳夫人点点头:“嗯,亦只能是试试。”接着,她随意追问了一句,“那吕先生将如何一试呢?”
  吕不韦眼睛一闭,又张开:“吕某想,即去拜见国舅爷,阳泉君。”
  凤阳夫人稍稍一怔:“阳泉君?王后的亲弟弟。”
  吕不韦坚决肯定地:“夫人,没错,正是王后的亲兄弟。”
  国舅府邸,气派恢弘。
  高墙深屋,院落连片,形成院套院、门连院的飘逸格局。成片宅院之北是偌大花园,曲径连弯道,长廊接短亭。然现时却是树木凋零,池水冰凉,数九隆冬,地冻天寒。
  吕不韦跺着僵冷的脚,翘首静等在大门前。
  终于,一位四十开外的内侍总管,手端着两只紫红锦缎礼匣走出了大门,吕不韦一见,趋步迎了上去。
  总管沉着脸道:“吕不韦,国舅爷拒绝收礼,你回去吧。”他将两只锦缎礼匣还到了吕不韦的手上。
  吕不韦小心地问:“这么说,国舅爷打猎回来了?”
  总管没好气地:“没有。”
  吕不韦疑惑地:“没有?那……”他看了看锦缎礼匣。
  总管冷冰冰地:“我昨日去见了国舅爷。”
  吕不韦“噢”了一声,赶紧向内侍总管作揖,道:“大人,能否让我亲自见一见国舅爷?”
  总管仍冷漠地:“国舅爷吩咐了,不想见你。”
  吕不韦急问:“为何不见我?”
  总管不耐烦地:“不见就是不见,没有什么为何。”
  吕不韦仍不甘心,又是一个深深的作揖:“大人,请无论如何帮忙,让我去见国舅爷,吕某定会深谢大人的。”
  内侍总管愠怒了:“你这人如何啦?国舅爷发下了话,若你再敢来,就乱棒打你出去。你还不识抬举,我看你是外来宾客,告诉你,你要明白,免得受无辜皮肉之苦。”
  吕不韦不死心,连忙变了脸色,换了一种语气,唉叹道:“唉——你家国舅爷,不知好歹,吕某千里迢迢赶来咸阳,为他的生死着想,他倒好,避脸不见不说,还要打我出去,我看他,哼,是不知自己性命已经危在旦夕呵。”
  总管一听此话,顿时火冒三丈,一脸的凶神恶煞:“你好大胆,竟敢诅咒我国舅爷!来人哪,给我乱棒打了这个狂徒,叫他还敢在我国舅府嚣张!”
  片刻工夫,从大门内冲出几个彪形壮汉,手中都持着棍棒,扑了过来。
  吕不韦临危不惧,一阵哈哈狂笑:“吕某受点皮肉之苦,事小,而你家国舅爷死到临头,事大!我看你等到时候如何向国舅爷交差!”
  总管眼见吕不韦如此强硬,如此固执,如此狂言,亦不敢疏忽,意想先稳住一下,于是赶忙一个摆手:“慢!”
  几个结实壮汉立即驻足,停住在内侍总管的左右。
  总管收敛了一下凶狠的脸色,沉着脸道:“吕不韦,你说我国舅爷有生命之虞,何以见得?你必须道出个所以来,否则……我就要扒了你的皮,让你死个痛快!”
  吕不韦不屈不挠,斩钉截铁地:“我不见到国舅爷,绝不会说。”
  总管沉吟了一会儿,才一字一句地道:“好,我让你见国舅爷,但你要准备好脑袋,届时,就不光是乱棒打了你,而是要了你的命!”
  吕不韦还给他的是胸有成竹的冷冷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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