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无风起微浪

　　刘王氏打发走186团官兵以后，坐在一根横木上赵呈祥身边，那一刻她体会到：身边这位男子汉不仅是贴身参谋，更彰显出他身上那股与众不同之处；或许是他有知识、有主意、见解高？听他的话，把刚才的事做得亮亮堂堂地。否则，186团占据炮楼后，大院里百十号人，去哪里落脚栖身？
　　刘王氏在闲下来时，才觉得有了赵呈祥在身边，确实和以往不一样。想起在刘府大院八年路漫漫，岁月似流云依然瞬间。无意中看了看赵呈祥，将头放在赵呈祥肩上说：“表弟，姐真的好累好累，借你的肩膀用一下，五分钟吧。”
　　多情并不是坏事，情用对地方，付出多少都不算多。通过刚才一幕，刘王氏方才觉得大伯哥给她找的贴身参谋，是如何重要。把头放在他肩上，心里那种踏实感觉油然而生。
　　
　　从远处望去的刘府大院，墙高一丈五尺，墙顶是黑瓦遮盖防雨。从墙外只看到一座座房脊，看不到房盖以下部位。至于院内的设置，仅能去猜想。院外各边，都有五十几棵枫树，摇曳着树冠和没褪去的黄叶，像一串串纸钱在风中摇曳摆来摆去。
　　这座大院儿里常年居住着一百二三十号人，刘氏骨血仅有刘广德一股四口、刘广仁两口、新认下的刘广智，他说自己是单身汉，至于他来自何方，从来没人问津过；听刘广仁说，是他在双山小酒馆认下并领到家才两个月的远房家族。
　　刘广智是刘广仁想念双山县城妓院相好，起大早赶去双山镇，在小饭馆认下，便领到家中赖着不走。他要也算真正的刘府后代，充其量就七口人。七人中的男性刘广德外逃，他两个儿子一个六岁、一个三岁，由一位二十岁女孩小翠照管着。
　　刘广仁领回的刘广智，其实也是个窝囊废。住在伙房，和伙计同住、同吃、同干活，充其量算个伙计。
　　刘府护院队有二十到三十位枪炮手常住，二十几位砍刀队，共五六十人看家护院的。伙计并不多，干活的不到三十人，包括放牧和饲养人员。厨房有十多名厨娘，厨师就一个。常有二三十位流动人口，多是逃难或闯关东临时落脚的，这就是刘府大概面目，由此可见，刘府大院儿就是个大杂院儿。
　　这么多人的大杂院儿里，出出进进的男士们，刘广德逃亡后，没一位男人能挑起刘府大梁的。这样多人、又有千垧良田、牛群、羊群、马群、猪圈等浮财众多，却由一位三十岁妇道女人刘王氏去主持偌大家业。知内情者都说刘府不缺钱、不缺粮，就缺管家郎。
　　有良心的刘广德，在逃走前，南挑北选地给刘王氏和李静一两个太太，各找一个好帮手。一个是赵呈祥，他是刘广仁太太刘王氏贴身参谋，另一位是赵呈祥媳妇儿春妮儿，她专门陪刘广德的太太李静一。这两位可都是有大学问的人，原是山东聊城学院的讲师，也是逃难者。
　　冷不丁听着有点不顺溜，刘广仁媳妇儿找个贴身参谋，听了认为是拉帮套的，其实，是给刘王氏选的精明助手，共同管理刘府产业。刚才还帮刘王氏驱走一伙残兵败将国军呢。
　　刚和国军某部186团刘天佐闹掰的刘王氏，赶走了国军后有些后怕，正在和她的助手赵呈祥商讨大事。主要是向赵呈祥讨教八路军是个什么样军队，用这种方法掩盖后怕、心虚、腿发软的外在表现。其实，刘王氏的腿哆嗦还没过劲呢，她不是不想进屋，两条腿像两根棉条似的一点劲儿都没有，怎么走路啊？
　　刘王氏觉得八路军是个谜，所以想等到哪天八路军来了看着时再说。于是挥手打断赵呈祥的大块讲演，说：“呈祥兄弟，八路军的事咱没看着，所以咱今天也不说。等他们来的时候咱俩像唱双簧那样，你拿主意我说话。”
　　赵呈祥回复说：“对，今天咱不说八路军，就说中央军。”
　　刘王氏勉强一笑说：“呵，呈祥小弟，兵不厌诈你或许懂得。团长和参谋们手里的枪，子弹是顶上堂的，机锤都拉着呢。你的一句‘炮台里的弟兄们，瞄准三个当官的，谁敢动当家的，你们就打死他’，就这句话值钱。也就是这句话，救了你和我的两条命。”
　　赵呈祥疑惑地反问道：“云朗姐，我的这句话，是怎么个值钱法？说给弟弟听听好吗？”
　　刘王氏一阵狂笑说：“哈哈哈哈！呈祥小弟，其实，在我心里知道的白天炮台里没人，炮手白天都在东西两跨院里睡觉呢。哎，刘团长端着枪正指着我，他们听到你向炮楼喊话后，他立马就把手枪放了下来。”
　　赵呈祥也一笑说：“呵呵，姐，打诈语是冒险，一旦他们知道炮台里没人，那亏可就吃大了。不过，先遣班来的时候，我就让狗剩子去传您的话，让郑大炮等枪手马上进入位置，砍刀队集合待命。狗剩子一直在西跨院。我觉得，枪眼伸出的重机枪的枪管伸出到外面，太阳一晃瓦亮，有时里面的人还在动枪，那几个家伙一定是会看到了的。”
　　刘王氏像似想起了什么似的：“哎，呈祥兄弟，这些天大栓子怎么不见了呢？”
　　赵呈祥一笑说：“哈哈哈，云朗姐，您发现太晚了。广德兄走后，狗剩子和大栓子就离开了刘府。上几天狗剩子一个人回来说，大栓子找个寡妇倒插门入赘了。”
　　刘王氏一声冷笑说：“呵，大栓子总算有了自己的家了，狗剩子也该找个女人才是正事。呈祥兄弟，帮我想着点，让狗剩子在中院客厅打杂，咱得有个使唤人啊。王婆子只能做卫生和送茶倒水。跑个道、下个通知，就靠狗剩子了。”
　　“好的云朗姐，狗剩子眼睛里总有事做，稍后我就通知他。”
　　“不，小弟，哪也别去，我在哪你就跟在哪。小弟，姐离不开你了，贴身嘛，一定。”
　　刘广仁听见前院没有了动静，也走到刘王氏面前说：“呵，唠得挺好啊，不错，继续呀！大兵呢？这么快都吃完饭就走了吗？我说的怎么这样消停呢？原来是谈上了哈！还他妈地卯着劲儿地攥着贴身人的双手呢！哈，不打扰，继续、继续！”
　　刘王氏瞪了刘广仁一眼说：“真不是个爷儿们儿，除了会说噎人的风凉话，还有别的吗？对了，还会一手，有事急忙躲起来。看你那点出息，还有一分男人样了吗？”
　　刘广仁将要大吼，看见又来了人，急忙改过态度说：“王云朗，我在八年前就告诉过你们王家人，我刘广仁是个公公，从来也没说我是个男人啊。”
　　刘广智也走了过来，竖起两个大拇指，大声吼道：“二嫂，三弟佩服，女中豪杰呀！”
　　从各个屋里走来好多人，把刘王氏和赵呈祥围在中间，七嘴八舌地无限地好一顿赞扬。其实并不奇怪，能在国军当官的面前，讲出道理的人真没几位，能不卑不亢地不服从征用炮楼的女性，可能也就王云朗一人。
　　赵呈祥对刘王氏耳语说：“云朗姐，必须马上进客厅休息，再晚会走不了的。”
　　赵呈祥的建议，刘王氏笑着采纳了，很听话地和赵呈祥走进了中院客厅。刘王氏并没在意大家怎么看，对赵呈祥一笑说：“表弟，还不行，快点扶我起来，把我架到大客厅去，姐真走不了了。”
　　刘王氏由赵呈祥搀着、实际是半扛着走进客厅，刘广仁、刘广智也随着走了进来。这两位像似事先商量好了似的，刘王氏和赵呈祥两人，走到哪跟到哪。
　　其实并不是，是刘广仁心胸狭窄，看不惯老婆和山东来的逃亡小白脸在一起。看到赵呈祥半抱着刘王氏，他气不打一处来。他心胸太狭窄了，生怕两人做出那种事。
　　也难怪，她和他同是三十岁年轻人，又都是有知识，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谁看到都觉得非常般配，而自己不但没文化、又不是一位生理正常的男人，和刘王氏结婚八年，如今刘王氏仍然还是处女身。但他还是不习惯夜里身边的女人，白天陪着别的男人到处走。
　　刘广智并没有一点监视刘王氏的意图，他是感激刘广仁在双山饭馆认下他这位兄弟。有个安身之处，比到处流浪漂泊的活人强得多。为报二哥认下本家兄弟之恩，整天陪着他。
　　厨房李师傅忙完了灶上的活，洗了一下头脸，去一去油烟子、葱花、蒜酱味道，也走进中院客厅，推开门，向刘王氏深鞠一躬说：“广仁屋里的，大院里百十多号人没去住露天地，多亏了你的侠肝义胆、不畏强人所迫之举，我代表伙计们谢谢你了。我们开着门窗听着、看着呢，都替你捏着一把汗。广仁屋里的，做得对！做得好！真长刘府人志气，挺直腰杆做人才是人。广仁屋里的，做的那些饭，还有一大锅菜怎么处理呀？”
　　刘王氏给李师傅还上一礼一笑说：“李师傅，谢谢你的关心，把全院佃户都叫去吃吧，再吃不完的，交给大猪倌，他那里有多少剩饭都不算多。”
　　李师傅应了一声说：“好嘞！”转身要走前，又竖起拇指说，“女中豪杰、当代梁红玉！真给刘府人长脸，我们这些下人觉得自豪！”
　　刘广仁做个往外轰的手势，急头白脸地喊道：“去吧、去吧，多大个事儿呀？看你的这个怂样，虚头巴脑的。我真看不惯！”
　　李师傅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又转回身面向客厅里所有人，红头涨脸地反驳道：“老二广仁，你把话说明白了，什么叫这个怂样？什么叫虚头巴脑的？你还看不惯，我还看不惯呢！大兵压境要把大院给倒出来时，你在哪里？大官要占炮楼时，你又在哪里呢？请问刘老二、刘老三，你们两个废物窝囊废！这院倒出来，值钱的还能给你剩一件吗？遇到坎时连个面都不敢露，让一个外乡人守着你媳妇给她挡子弹，你不觉得脸红吗？”
　　赵呈祥拦挡着李师傅笑脸面对李师傅说：“李师傅少说一句吧，云朗姐姐是当家人，她不出头露面谁出头露面？李师傅，别和我二哥生气了，他没在场，不知道详情。去忙您的吧。”
　　李师傅对赵呈祥一笑说：“说得好，老二屋里的是当家人，她不出头露面谁出头露面？请问赵先生，你是当家人吗？你是一个逃难的，还是位外乡人，你能给刘府当家人挡子弹，老李头佩服你是个真爷儿们儿。好了，老二，我刚才的这些话不是虚头巴脑的吧？你听着顺耳吗？能听习惯吗？好人坏人我老李头还分得清，还轮到你教训我了吗？”
　　这位在刘府做了大半辈子的厨师，侍奉过刘府三代人，他不是摆老资格，是替那些心里看不惯刘广仁游手好闲坏作风的伙计、厨娘们说出的心里话。说完，气冲冲地走出客厅。
　　刘广仁在李师傅走出去后怒气冲冲地喊了起来：“没王法了！反了他了呢！敢和主子叫板，马上把他赶出刘府，看他还敢不敢放肆！”
　　刘府也该是气数已尽，广字辈的哥俩，虽然是叔伯弟兄，但是在继承法律上，长兄不在，弟弟理所当然地是有管理权的人。可刚才这位二当家人的一段虎话，他有资格吗？
　　刘广仁说完，赵呈祥把脸扭到一旁——他怕自己笑出声来，然后送上几句“犯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