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第三章、第四章

　　第三章
　　
　　把杨柳和李娟送到医院后，明芳本想开车离开，却被先下车的李娟硬生生地从车上拽了下来。
　　“你一个大男人，这也怕，那也怕，还做什么男人？”李娟拽着他说，“你就晓得省心。”
　　应该是自己的领子在李娟一双手中显得窝囊，明芳看到杨柳捂着嘴咯咯笑了起来。明芳羞愧难当，顿时感到无地自容。
　　“男人就要有男人的样子，”李娟松开他又说，“别婆婆妈妈的。”
　　明芳尴尬了一会，清了清嗓子，又迅速恢复了常态。
　　“我是想回去照看客栈，”他说，“我们都出来了，客栈怎么办？”
　　“装吧，你装吧！”李娟说，“走的时候你没看到吗？我都安排有人了。”
　　“我不放心啊。”
　　“有啥不放心的？难道有人把客栈背走了不成？你这会放在心上的应该是杨柳。要不是她，你会有今天吗？”
　　李娟的话说到了明芳的痛处，他怯生生看了看杨柳。杨柳面无表情，一下子转过身去。明芳鼓足勇气，不再犹豫，也尾随着她向医院的门诊大楼走去。在妇科门诊，医生问杨柳为什么怀孕三个月了才来做手术？她说怀孕这么长时间做流产手术，就跟足月生下孩子时一样，是很痛苦的。
　　“你好好想想，这也是一条命，”医生说，“不到万不得己，你们还是留下他吧。”
　　明芳看到杨柳顿时没了主意，只是用目光搜寻着他的目光，她似乎在等待他拿主意呢！此刻的明芳就像面临生死抉择一般，也顿时没有了主意。他盯着杨柳的眼睛，一直看到两颗泪珠从那里边滚了出来，在她的脸上划出了两道泪痕。
　　“杨柳，你真的和你的男友分开了吗？”李娟说，“你真的联系不到他了吗？”
　　杨柳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她突然用手捂住了嘴巴，泪水从她的指缝间流了出来。
　　“到底能不能找到他啊？”
　　明芳看到杨柳点着头，还一边搜寻着他的目光。明芳突然感到自己的心碎了，就像一只玻璃杯摔在了地上，“嘣”的一声。
　　“杨柳，我们回去再好好想想，看能不能想到其他办法。”
　　他看到杨柳听完他的话，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吃惊的样子，然后，有些夸张地点了点头。这时，李娟递了张餐巾纸给她，她接过去擦干了脸上的泪水。明芳不再看她，转身离开了医生办公室，他听着尾随在自己身后高跟鞋那清脆的声音，就觉得自己的心，就像刚才感觉到的那只摔碎了的玻璃杯子，撒满了一地，再也收拾不到一块了。
　　回来客栈，三个人在底楼一间空着的客房里商量起办法来。李娟说这件事还要看杨柳自己是怎么想的。
　　“如果你铁了心，真心不想要这个孩子，就没有必要犹豫了。”李娟说，“那就爽快点。如果你喜欢这个孩子，舍不得，那还是留下，免得后悔一辈子。”
　　明芳感到自己的心就像一件刚洗完的衣裳，正被一双手拽着、拧紧，被挤出了水。杨柳坐在李娟的对面，低着头，看上去单纯得像一个刚刚毕业的高中生。
　　“你到底怎么想的啊？”李娟接着说，“你好歹表个态呀？我们才好替你想办法。”
　　“我想留下孩子。”
　　“那你就得赶紧找到你的男朋友，和他结婚。”
　　明芳看到杨柳抬起头来，怯生生看了看自己，那两道目光好像在他的眼中寻找着什么。
　　“找到了他也没有用，”她说，“他并不爱我。”
　　“那你为什么和他？”
　　“那是一场误会。”
　　“哎——你是上了人家的当了。现在，这样的男人多的去了，他只是想泡你，但又不负责任。”
　　“不，娟姐，他不是这样的人。”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替这个混蛋说话，你是中毒太深了。”
　　李娟的活，让明芳心惊肉跳，他感到好像是针对他说的。
　　“还有一种办法，如果想留下孩子，就赶紧另外找个男人，把自己嫁了。”
　　明芳看到杨柳摇了摇头，她的脸颊突然红润起来。
　　“我想让明芳哥和我假结婚，”她说，“等我生下孩子后，再离婚。娟姐，你看这个办法好不好？”
　　“这怎么行呢？杨梅要是知道了，是要去跳河的。”
　　“她不会游泳吗？”
　　“如果会，她和明芳或许就没有今天了。明芳曾经在长江里救过她的命，他们的爱情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要不，你就骗你父母说你的男朋友出国去了，要一两年才回国；可现在你和他有了孩子，你舍不得打掉，想生下来，然后等他回国后再结婚。”
　　“那以后怎么办？到时候怎么办？”
　　“那个时候就继续骗你父母啊，就说他在国外变心了，另有新欢了，不回来了。那个时候，生米已经做成了熟饭，你父母怪你也没有用了。不过，你以后怎么找男朋友啊？人家看到你都有小孩了。”
　　“这个办法好。”
　　明芳被杨柳的话吓了一跳，想不到，这种下三滥的办法，她都敢去用。
　　“这样不好吧？”他说，“这个孩子会拖累你的，难道你想做单亲妈妈？”
　　“不会的。”杨柳笑了笑，“我生下了孩子，以后他的爸爸看到孩子的份上，说不定会回心转意的，说不定那时候他会娶了我的。”
　　“你这么说，你找得到他吗？”李娟说，“那你就去找他啊。”
　　“可他不爱我啊，这个时候找他有什么用？”
　　“杨柳，我觉得你这样做，太不值了！”
　　“值啊，这是我们爱的结晶。”杨柳说，“对我来说，这个孩子最珍贵了，到时候，如果他仍然不要我，我也不会后悔的。”
　　听完杨柳的话，明芳叹了口气。他感到杨柳是一个勇敢的姑娘，是一个为了爱，可以不顾一切的人啊。
　　
　　第四章
　　
　　回到重庆的当天晚上，明芳因为杨柳的事心烦意乱，连习字画画的心情都没有了。本想到鸿恩寺公园转转，散散心，可那天晩上显得格外闷热，他也只好选择呆在了装有空调的办公室里。
　　他掏出手机看新闻，流连忘返于微信朋友圈，看别人都在朋友圈上发了些什么。杨梅的朋友圈很久都未更新了，无论和她视频还是发消息，她都不予理踩，明芳感到她好像没玩微信了。李娟的微信朋友圈倒是天天更新，她每天都发些客栈客房的照片，她每天都通过朋友圈招揽生意呢。突然，他看到杨梅的同学刘颖给他发来了一条信息，她说他父亲一直想见他一面。明芳问他因为啥？刘颖说以前杨梅常常拿他的字画，到他父亲的画廊里寄卖，她父亲很欣赏他的字画。她还说，前两天她无意中向她父亲提到他已经在艺术馆上班了，她父亲就让她约他到父亲的画廊的见见面。考虑到刘颖的父亲，在他和杨梅经济困难的时候帮助过他们，也因为明芳觉得应该当面向刘颖的父亲致谢，他答应第二天上午到磁器口古镇去见她父亲一面。
　　第二天一早，明芳就开着他那辆两箱福特福克斯小车，来到了沙坪坝磁器口古镇。刘颖说的她父亲那家名叫“求阙斋”的画廊还未开门呢。他只好在古镇闲逛了一会，还到嘉陵江岸边的河沙滩逛了逛，他居然在一堆鹅卵石中找到了三块画面石。一块画面石是芙蓉石，上面的图案，看上去像一个婷婷玉立的姑娘；另外两块，一块上面的图案像西蔵的雪山，在雪山上空有个斑点像月亮，另一块上的图案像山水画。明芳如获至宝，把那三块石头拿回来，放到了车上。
　　这时，古镇上的游客也越来越多了，明芳在人流中穿梭，晒着火辣辣的阳光，一会儿就浑身是汗了，“求阙斋”画廊已经开门了，远远的，明芳看到刘颖站在屋门口，正东张西望呢。刘颖看到他后，会心一笑，迎了上来。
　　“路上堵车吗？没想到你来这么早。”
　　“我早就来了，我已经来过一趟了。”明芳说，“那时，还没开门。”
　　“那你来这么早干嘛？”
　　“我怕晚了，堵车。”
　　进屋后，刘颖走到了他的前面，越过她的头顶，明芳看到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坐在一张竹靠椅上。
　　“爸，明芳来了。”
　　明芳急忙上前伸出手，两双手紧紧握在了一起。刘颖她爸不胖也不瘦，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嘴唇上面还蓄了胡子。
　　“明芳老弟，幸会幸会，快坐快坐。”
　　“刘叔叔，你别这样叫我，我可比你矮一辈。”
　　“别客气，你人虽年轻，可成就大啊。我听刘颖说，全国性的展览你都拿过金奖了。不简单，不简单。”
　　“刘叔叔，那都是运气，我还真没到那个水平。”
　　“老弟，你就别谦虚了，我看你就有。”
　　“刘叔叔，你开这么个画廓，你自己也画画吗？”
　　“我自己当然画了，当年，我也算是在西师美术系读过书。”
　　“西师？我师父也在西师美术系读过书，”明芳接过刘颖递过来的茶说，“如果他老人家还在，岁数也跟刘叔叔差不多。”
　　“你师父叫什么名字？”
　　“疗耀先。”
　　“哈哈哈，疗和尚？”
　　“刘叔叔，你们认识？”
　　“何止是认识啊？我就是刘文学。我不信你师父没向你提起过我。”
　　“啊？刘叔叔，你就是刘文学？”
　　“是啊，孩子。”
　　明芳急忙站了起来，向他躬身致敬，刘文学起身抱住了他的臂膀。
　　“当年，你师父和我亲如兄弟啊，还有杨明万，我们三个人好得跟亲兄弟一样，可惜，你师父后来出家了。”
　　看到刘文学情动于衷，脸上的肉抽搐着，明芳感觉好像碰到了一个亲人。他为什么见到自己这么激动？明芳感到他心里好像藏着许多话，需要向自己诉说。
　　因为室内开着空调，就是画廊的大门敞开着，阳光从门外照进屋来，撒满了大半个房间，明芳也不觉得热，反而感到了丝丝凉意。门外路过的行人不断，一地的阳光中晃动着行人的身影。明芳已经在一把竹靠椅上坐了下来，一边听着刘文学唠叨他和他师父的点滴故事，一边看着屋外川流不息的游客。那些游客似乎对这间画廊视而不见，他在里边坐了约半个小时，也没见到一个游客进来。
　　“刘叔叔，怎么很少见游客进来啊？”
　　“哎，世道已经变了啊。”刘文学说，“现在的人对高雅艺术品，不像我们年轻时那样热爱了。我们那个时候娱乐少，读书写字画画就是娱乐，现在娱乐的方式太多了。玩抖音、玩微信，游山玩水，能真正沉下心来搞艺术的人越来越少了，大家都在追逐官能上的满足。”
　　“刘叔叔，刚才你说我有可能就是我师父的亲生儿子？这个你是怎么知道的啊？我师父怎么从来没向我提起过？”
　　“这个说来就话长了。”刘文学说，“你的师母在开县出车祸去世后，你师父随我来到了重庆，我就把我老婆的表妹赵静介绍给了他，没多久，赵静就怀孕了。后来，赵静和你师父分手后去广东找她前男友去了，你师父受到刺激就出家做了和尚！”
　　“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后来，我听我老婆讲，她表妹原以为肚子里的孩子是她和前男友的，可生下来，她才发现长得像疗和尚！她前男友，看到孩子长得一点不像他，就找借口和她分手了。”刘文学说着，又喝了一口茶，“那个时候，你师父已经在林峰寺出家了，她一个人带着孩子，又没结婚，又怕大家说闲话！所以，有一天早晨，乘天还没亮，就把你稍稍放到了林峰寺疗和尚住处的门外。”
　　“刘叔叔，那我师父怎么没对我讲过啊？”
　　“你师父不知道啊。”
　　“可你为什么不给我师父说清楚呢？”
　　“哎——你不知道，疗和尚是因为赵静和他分手才出家的，都是我惹的祸啊！如果我不介绍他们认识，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了。”
　　“那我师父出家后，你们就没见过面？”
　　“没啦，我也曾经想着去找他，可始终没能成行，我内心有愧啊！害得他出了家。”
　　“刘叔叔，这怎能怪你呢？我师父常常在我面前提到你，说的都是你的好呢。”
　　明芳看到刘文学听完自己的这句话，一下子沉默下来。他闭上了眼睛，不大一会，两行泪水就流了出来。可自己的身世真是他所说的那样吗？他觉得只有找到了他的“妈”——那个叫赵静的人，才说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