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此情只应天上有（2）

　　李师师说：“久闻梁山好汉替天行道大名，只是无缘成全招安之事。英雄报国之心，感召日月。你们这些英雄义士，也定不会长时屈沉梁山水泊。”
　　燕青说：“第一次天朝遣陈太尉前来招安，那诏书上并无安抚言语，更加上被人抵换了御酒，羞恼了梁山的众家兄弟，招安之事当即落败。第二次招安又被故意读破句读，‘除宋江——卢俊义等大小人众所犯过错，并与赦免’，因此上又不曾归顺。童枢密两番引兵前来梁山攻打，都被梁山折兵大半。那高太尉紧接着又围攻梁山，结果三次落败，最后还被活捉上山。俺哥哥宋江，却对他重重款待，送回京师，生擒人数，也都尽数放还。那高太尉在梁山还说下大誓，回到朝廷，奏过天子，即可便来招安。不料，他折兵损将回朝之后，却隐瞒天子不知，对招安之事，却是再也只字不提。”
　　李师师说：“那童枢密与高太尉，折兵损将，又耗费大批钱粮，如何还敢奏皇上知道？”
　　燕青便再给李师师施礼说：“因此上，我哥哥宋江才想借娘子与圣上的便利，告知衷曲，以成招安大事。祈望娘子慷慨相助，为梁山解围释困，我燕青在这里，便代山上众家兄弟，一并向娘子深表万谢！”
　　李师师说：“燕侠士，你们梁山上的事情，亦是天朝国家大事，如今我已尽知。今日难得有缘相聚在一起，且饮酒数杯，那上达天子招安之事，便待明日再作商议，你意如何？燕侠士，且请先用了这一杯酒！”
　　“燕青再谢娘子盛意，怎奈天性不胜饮酒。”
　　“英雄侠士之身，何惧此杯中美酒？路远风尘，难得到此开怀，燕侠士勿再谦让，且饮了这几杯吧。”
　　燕青被劝不过，只得举杯擎盏，陪李师师尽兴饮起酒来。
　　李师师沦落风尘之后，宛如一朵千娇百媚的田田荷莲，身出淤泥，而素心向天。世事风雨的洗礼之中，她那幽幽弱弱的情花，却曾为谁而开？秦少游？周邦彦？还是宋徽宗赵佶？在她真实的内心深处，恐怕更多的却是人生的酸涩与无奈罢了。事实上，在她强颜欢笑的涩苦背后，为她情有所依的心仪之人，实在也还未曾出现吧！与那些风流雅士的交往中，即使像徽宗赵佶对她的宠幸有加，在李师师看来，也未必便是心挚意真的欢情相悦。实在说起来，她与徽宗两个之间，一个是艺术风流情种，只为猎艳斗奇适我张扬个性；一个但为沦落无奈之中，以期身有所寄的权宜之计罢了。而且，李师师对于包括徽宗赵佶在内的风雅之士，也更没有如今天对燕青一般的钟情适意和千娇百媚。
　　那燕青本是百伶百俐之人，如何会不识这花魁李师师荡溢的脉脉春情？只是他心知身在梁山，肩负宋江哥哥托付的招安大事，不敢对她肆意承领罢了。在李师师娇艳炽热的注视中，燕青勉强引下几杯酒过后，也便青涩地低下头去。
　　李师师又说：“我还听说，燕侠士是通晓诸般乐技之人，吹得，弹得，舞得，也更能唱得。今愿酒边闲听，可否即席演奏一曲，以助饮酒兴致呢！”
　　燕青忙说：“小人自幼性喜词曲声乐诸技，天南地北闯荡之中，颇学得些闲情本事，却又怎敢在花魁娘子面前班门弄斧？”
　　李师师说：“那，我便吹箫一曲，先请哥哥且听如何？”
　　说完，李师师便唤秋菊取凤箫来，竖于唇边轻轻吹动，便奏出一曲《枫桥夜泊》。那悠远洞箫，果然便有依依袅袅之韵，穿云裂石之声。只把燕青给听叹的，赞赏连连，击节喝彩不已。
　　箫声住时，情深意浓的李师师，却把凤箫递与燕青说：“请小哥，也来吹箫一曲，教我听吧！”
　　为使李师师欢心，成就哥哥托付的招安大事，燕青接箫过来，放于口边，呜呜咽咽，便奏出一曲《忆秦娥》。这《忆秦娥》，本是唐朝诗人李白最是有名的淸词，如今却给燕青用洞箫吹奏的，声幽韵远，余味袅袅。
　　李师师听了，惊赞不已，连声喝彩。她忍禁不住，便又至筝前坐了，和着燕青悠扬箫韵，缓展素手，噌淙一声，便奏出一支优美的乐曲。一时之间，却听得玉珮齐鸣，黄莺对啭，箫声琴韵，和谐悠扬之声，犹如方外天籁一般，九转回环之后，复又直钻入云霄里去了。
　　燕青这时唱兴已至，便施礼再谢道：“小可再唱支曲儿，且给娘子一听。”说完，执箫扬眉开口唱道：
　　“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唱歌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燕青唱的正是唐朝诗人刘禹锡的《竹枝词》。燕青的唱词之声，果然便是声清韵美，字正腔圆，使人听来，别有一番余味在心头。
　　李师师也不曾料想，这燕青竟有如此演艺手段，只把她给听得心花绽开，如痴似醉。燕青唱毕多时，她方始醒过神来，但觉不甚尽兴，却又要求燕青再唱一支长词，苏轼著名的《水调歌头》，给她来听。燕青推辞不过，开口又唱：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抵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燕青唱水调歌头至动情处，那李师师就再也忍禁不住，绕了燕青，长袖飘飘，婀娜仙姿，翩翩妙舞起来。
　　词曲唱至末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时，那李师师已然情不能自禁，便与唱曲的燕青，相依相偎在一起。
　　这时素衣含羞的李师师，忘情地依偎在燕青的胸间，宛如一朵娇艳绽放的睡莲，只把燕青给惊呆在那里，好半天也都没有言语。
　　待李师师娇羞中再抬眼看时，燕青那一双黑亮的俊目中，却尽是万般的痴情。李师师便娇媚地呼一声：“燕青哥哥。”
　　李师师这一句千娇百媚的呼唤之声，却让燕青一下便回过神来，慌乱中，他赶紧离开李师师，慌坐到位子上。
　　李师师与燕青酒间筝箫对艺，情志之高，实在前未曾有。李师师已然给燕青超凡拔俗的精湛才艺，深深地折服并陶醉其中。而情醉之中的李师师，再看眼前的燕青时，竟是谦谦君子之风，并不为其万般艳媚情态所动。她便再对燕青极尽妖娆妩媚地说：“燕青哥哥，早闻侠士遍体花绣，今日可否也让师师有幸一观？”
　　燕青慌得便说：“娘子所言不错。早年之时，卢员外对我关爱有加，便请高手为小人刺了一身纹绣。燕青却又如何敢在娘子面前裸露贱体？”
　　李师师却执意说：“少侠身怀锦绣之士，今又无他人，且给我看看，却又如何？”
　　李师师三番五次诉求之后，燕青也就不好再做推却，便道：“娘子既然执意要看，好吧，燕青也便只好献丑了。”
　　燕青便慢慢解去上衣。李师师再抬眼细看时，却见那雪练一般的白肉之上，果然便是大朵大朵的繁花锦绣。李师师惊喜不禁，她竟忘情地伸出尖尖玉指，轻轻地点触在燕青的锦绣身上。
　　燕青却赶紧将上衣穿了，慌地说：“娘子休要这样。贱体虽有纹绣，在娘子面前裸露，实在羞煞小可。”
　　燕青这一句“娘子休要这样”，却把情爱幻境之中的李师师，一下便给惊醒过来。她怅然若失的脸上，立现黯然神伤之色地说：“燕侠士，你，竟也是这样来看我？”
　　“不是这样的。娘子，我，只是在，我想……”
　　“燕侠士，你即使真的那样想了，说了，我也不会怪罪于你的，谁让我出身低贱，只为生计所迫，沦落青楼风尘，日日强颜欢笑，给人看贱呢……”
　　说这些话时，李师师泪光闪动的明眸里，已然盈出大滴的泪花儿。
　　“师师姐姐，燕青言语鲁莽不周，说话有失，还请姐姐勿要见怪！”
　　“燕青兄弟，姐姐不怪你，我只想对你说，姐姐自幼失去父母双亲，无人照管，后被曲坊李姥娘收养，学成唱词艺技，才得以在苦水里长大成人。姐姐也是有情有爱的正常之人，可在这青楼风尘之中，除了给人强颜欢笑，哪里能得人世间的半些关爱？今日看见侠士艺技超俗非凡，又有惊世骇俗一表人才，怎不让姐姐我心生爱怜？燕青兄弟，姐姐出身虽污，却也是素心向天呀……”
　　“师师姐姐，燕青错怪你了。燕青与姐姐，都在幼年失却父母双亲，一个飘泊成世间浪子，一个沦落在青楼风尘，同是天涯沦落之人，燕青愿与姐姐拜为姊姊，燕青今日二十有五，却问姐姐年庚几何？”
　　“师师今年二十有七。”
　　“姐姐年长两岁，请受小弟一拜！”
　　燕青说完，便堆金山，倒玉柱，給李师师拜了数拜。燕青本是忠义之人，对于花魁娘子李师师，也是钟情有意，只奈何他身肩宋江的托咐在身，哪里敢有一半些的懈怠，万般无奈，才出此下策，却也着实辜负了李师师的一片炽热情怀。可事已至此，那李师师也只得受领了燕青的姐弟情意。燕青又把李月香请来，讲明缘由，拜为干娘。燕青拜毕，就要辞回客栈。李师师却让他不要再回客栈住宿。燕青便回客栈，把详细事情与戴宗说了。又取了些应用物什，再收拾一包金银细软之物。回到李师师家，便一半送与李月香，一半拿去给全家大小分散了。李月香又让人在客位收拾一间房，给燕青安歇住下。
　　时至晚间，燕青正与李师师说话，却好听见丫鬟进来传报说：“师师姑娘，天子今晚到来，请你即刻准备妥当，前去迎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