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接管乡公所

　　罗顺和高兴地告诉他：“你家里很好的，你的妻子彩凤很了不起，她是我们的联络员，我去过你家。那晚我看到床上黑乎乎的躺着一个小娃，那可能是你小儿子吧？你大儿子是早出去在芦茂庄小店当学徒了，这小家伙也挺机灵的，他当时在文玉兰同志指导下，在小店里帮我们传递了不少情报。”
　　“什么，你是说永芳？他能帮你们传递情报？他这么小的人？”
　　“我们当时在九龙河上靠一个航船佬大做联络员，有些文件材料送到外面来，正好方永盛小店有你儿子在，永芳把材料悄悄地转到来买东西的鄞县师范学校和九龙乡中心小学冯老师。”
　　“这个佬大叫什么名字？是不是叫翁阿狗？”
　　“对，叫翁阿狗，你怎么知道的？”
　　“他自己说的。在入伍前他在航船上做过佬大，他正好来了我们工作组，也是我们工作组成员。我叫他等一个文件，叫他明天来。”
　　谈完别后离情又谈工作，罗顺和告诉祥荣：“罗震山还在那里当乡长，得知过继儿子罗振兴被我们镇压后，对我们共产党更加恨之入骨。他阴阴阳阳手段很狡猾的，这个你也知道的，他现在有点怕了，自己不敢出头露面了。但他的乡公所那些工作人员大部份还在，只走了几个，大概他们还想留下来吧。这要看情况了？你们去了先把他们办公室封起来。你们到了那里后，区里也会正常来看看的，你们工作组是军管会派下来的，是军管会直管的，我们区里是协调协调的。当然有啥问题有啥困难也可告诉我们区里，区里在能力范围内能帮助解决的问题就帮助你们解决一些。”
　　“好，好，好，”祥荣高兴地说，“有你们两位在区里我们就好办多了，有啥问题我可以随时随地可请教你们。”
　　“别谈什么请教！我不和你脚并脚的？”罗顺和说，“能解决得了的问题，你尽可能自己解决。我知道你能行。”
　　讲着讲着天已夜了，他们在区里吃了夜饭，就在楼上打地铺宿了一夜。第二天上午吃过早饭，区委又叫他们介绍当地乡里的一些情况。吃了中饭后便向九龙乡出发了。
　　这时已经是下午田头人吃点心的时间了。在田头耘田的人们陆续从田稻里爬起来，洗洗脚手跳上田塍来吃主人家送来的点心。农民们望望那五个缓慢走着的解放军，不知去向何方。
　　一会，祥荣他们从中塘河来到后塘河，走过后埠桥附近，他驻下脚来，呆呆地站了一会，望着当年弟弟祥甫和三十二位烈士牺牲的地方，心里一阵感慨：祥甫，哥哥回来了，你和你三十几位烈士牺牲是被黑无常等人出卖的，这个仇一定要报。你们的血没有白流，如今这里也解放了，你生前的愿望很快就可实现了！弟弟你安息吧！
　　这时老林组员问组长：“张组长，你这里是不是有熟悉的老乡要进去看看？”祥荣告诉他们，我弟弟五年前牺牲在这里。就在前面那个村里，六年前这里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战斗，由于被一个伪保长出卖，我弟弟带着一个连在这里宿营，第二天被日伪军和国民党反动派包围，牺牲了三十二位烈士。老林等战士们听了都脱下帽子来同祥荣一起向那地方沉重地行了个鞠躬礼。
　　穿过中塘河来到后塘河，向东转弯没走几里路他们就来到了九龙乡乡公所。
　　当年觉得那么阴森可怕的乡公所房子，如今看了觉得是那么的丑陋矮小，像一个小土地堂，祥荣心里疑惑地说：“这就是九龙乡乡公所？”这五六年祥荣走南闯北，看惯了大城市大码头，现在他再看到乡公所这些房子就像是小时候听父亲讲的故事里的魔怪房子那样不起眼，可是当年自己家几代人却被住在这屋里的小妖怪们作弄得死去活来。
　　现在看这幢又低矮又丑陋的魔穴似的房子，那石灰剥落的墙壁，那木板干烈的栎树大门，连屋瓦上长着的像绳头似的多肉植物似乎都还是老样子。可是大门两旁原来画着青天白日旗白底黑字“九龙乡乡公所”的牌子不见了。却在它们的原来位置上端端正正地贴了两张黄绿标语。一张写着：“热烈欢迎中国人民解放军！”一张写着：“解放军万岁！”
　　门面虽然改变了一下，好像狰狞的魔鬼脸上现在套上一张画皮，现了一下笑脸，怎能掩盖他过去的丑恶和暴行？
　　别看它，这丑陋不堪的一座小房子，当年却是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他站在那里一时感慨万千，想当年他和他父亲和彩凤（彩凤的事是听罗顺和告诉他的）被小阎王绑着坐老虎凳被折磨死，多少贫苦的百姓被关押，多少善良的人们遭摧残，想不到它和它的主人也有今天的冷落！想不到当年被关押的奴隶们今天即将成为新社会的主人！这真是五百年风水团团转。可是这乾坤的轮回来得是多么的不易啊！是靠无数革命先烈的鲜血和生命换来的啊！今天他们来到这里进行民主改革，接下来还会有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自己还不能麻脾大意。但是这次自己和工作组一定要依靠贫下中农，发动全乡广大群众，成立农民协会，彻底把地主恶霸打倒，建立人民自己的政权，使劳动人民彻底翻身做主人。
　　“连长，这里是什么地方？”和大伙不解其意的与他呆呆地立了好一会的付组长老林这时问祥荣。
　　“喔，这就是九龙乡乡公所。”祥荣仿佛惊醒过来似地说，一面回过头来。
　　“咱们到啦？”大家望着他们的组长问。
　　“到啦。”祥荣说。他叫同志们把背包放下来先在门前的石凳上歇一歇。我和老林先进去，因为根据区里介绍，伪乡公所的机构如今还在里面的。
　　祥荣见大门关着便和老林绕到右侧边门去。见边门也关着，便用指节轻轻敲了几下。一会果然有一个头发花白系着一块饭单的五十多岁老人开门出来。他一见门前站着的是一队带着武器的解放军不由吃了一惊，露出惊恐之色。
　　“呵，是解放军同志，你们……”他以为是来找乡公所派公差或派粮食的，“快请进！快请进！我去叫他们。”
　　祥荣认出那是过去给乡公所买菜烧饭的阿昌伯。
　　“那不是阿昌伯嘛？你不认识我了？”祥荣亲热地叫了他一声，想起罗顺和告诉他过当年他走后，彩凤被黑无常抓来，被黑无常打得死去活来，亏得阿昌伯仗义把他妻子救出来。他现在看到阿昌伯多么感激阿昌伯，但他一时还没有时间谈个人事情。
　　“呵！呵！”老阿昌恭敬而愣怔地望了他一会，可是还是想不起来。
　　“我是张祥荣，芦苇漕人。我父亲是老成章你不记得了？”
　　突然老阿昌的眼睛一亮，望着他说：“哦，哦，啊，祥荣，是的，你好像是成章哥的儿子祥荣！”一下子激动嘴唇哆嗦起来，他嗫嗫嚅嚅地说，“呵，祥荣！你可回来了——你当了解放军？还回去嘛。这会你的女人总算苦出头了，你女人看见不知会有多高兴！你家里去过嘛？还没去过，呵，罪过呵！当年你走之后，你的女人被他们抓来吃了多少苦头呵！差一点被他们折磨死，当时还是双身的。唉，这些没有人性的东西。”祥荣听他说话，知道老人现在要急于想告诉他妻子在这里当年受刑的情形。这个他已经从罗顺和那里知道了些，便感谢地拉住他的手说：“阿昌伯，过几天有空我专门到你家来看你，咱们好好聊聊。今天我有公事要找他们，他们在嘛？”
　　“喔，喔，对，对，你们是为公事来而来的。在，在，他们在里面，我陪你去。”
　　“喂，解放军同志来啦！解放军来啦！”老阿昌走到办公室门口就大声叫。
　　祥荣正在感慨地观望当年被黑无常抓来关过他和父亲妻子的那间栎树大门小牢房。只见一个人走出来非常热情地在他面前叫：“呵，解放军同志！快请里面坐！快请里面坐！”
　　祥荣听那熟悉的声音侧过头去望那人，只见那人清瘦的脸上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皮笑肉不笑的媚态，两只牛蛋似的贼眼在祥荣和老林的脸上溜来溜去。当祥荣的目光和那人的目光接触的时候，他像触电似的怔住了。
　　“你是？”祥荣睁大眼睛盯着他。
　　“啊！”那人吓得倒退一步愣在了那里，并且很快惶恐地把头低下去。
　　“哦，哦，快请进！快请进！”他退到旁边去。
　　那人是阎金堂。
　　祥荣瞪着他望了十几秒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咬了咬牙齿轻蔑地对他说：“你们的负责人呢？”
　　“负责人？”阎金堂说，“你是说乡长？他，他不在这里。”
　　“还有别的什么人在这里？”
　　“别的？冯事务员刚刚才出去。你们先请到里面坐一坐吧，我，我这就去叫他们。”说着他走进里面殷勤地倒起茶来，“我马上去叫他，你们先坐一下，喝点茶吧。”
　　“我们没有功夫喝茶，快把他们去叫来！”
　　“哦，哦，好，好，是！是！我马上去叫！马上去叫！”阎金堂进去里面叫人。祥荣望望当年他被关在这里时的情景，觉得它像地狱般的可怕，如今觉得也不过如此，他们从山东江苏打到浙江，多少国民党军政机关都被他们扫光了，这乡公所就像一个小小的蚁穴。
　　一会儿就出来三个事务员，其中就有冯事务员和王事务员。他们看见五个解放军又点头又鞠躬：“解放军同志，你们是？”冯事务员似乎还没认出当年被他抓进来过的张祥荣。
　　“我们是县军管会派来的九龙乡工作组。”张祥荣带着同志们走进办公室对他们说。
　　“是！是！知道了，我们知道了。”冯事务员忙点头说，“我们是天天等着你们来呐，这位是工作组……”
　　“这位是工作组组长张祥荣同志。”副组长老林向祥荣一指说。
　　阎金堂听了不由混身一惊，提在手里倒满茶的杯子猛一晃把茶水泼了一桌子。祥荣瞪了失态的阎金堂一眼，阎金堂赶快拿来一块抹布来擦。冯事务员见状对阎金堂说：“老阎，你还是快叫阿昌弄饭去吧，叫他吓饭去多买些来，再打点酒来，再准备打扫几间房子让解放军住。”
　　祥荣说：“不用了，我们不在这里吃饭，也不住在这里。现在我们就开始工作吧！”
　　“工作？”
　　“对，请你们立即办移交。同志们，我们马上上手。”
　　冯胖子等三个事务员听了先是愣了一下，他们自己互相看了一眼，又惊疑地望望祥荣，仿佛没有想到会来得那么快，但他们是一些灵敏的人，看着来人两个带着短枪，三个带着长枪的一队全副武装的工作组，忙点头哈要地说：“应该的！应该的！实在我们是天天等着你们来的，你们今天终于来了。来了好！来了就好！看，张组长，我们怎么样配合你们好，您请讲，您讲好了。”
　　祥荣瞪了他们一眼严肃地说：“请你们把乡公所所有的档案、账本以及解放前后有关文件清册统统都拿来！”
　　“哦，是！是！我这就去拿！我这就去拿来。”
　　“小李，你带一个同志跟他们一道去。”祥荣对工作组里的文书说。文书小李应了一声，叫了另外一个战士转身就跟姓冯的进去。监视他们是不是都交出来了？
　　祥荣又吩咐了通讯员小王：“小王，你跟他们去找一些纸和浆糊来，等下请文书写一些封条，把所有办公桌和箱子柜子都统统封起来。
　　“是，连长，我这就去。”
　　分派了任务后，他与付组长老林，到里面的各个办公室和场院，各到各处都巡视了一下，并看着那些伪公乡公所人员在那里拿文本整材料，看有啥问题。只见他们虽面有不悦，但迫于解放军的威势和压力，只得敢怒而不敢言地老老实实地在那里整账册拿文本。
　　祥荣本以为一个小小的乡公所没有几本账册吧，但不想整理起来竟有一大堆。本想他们随身带去，看有那么多，两个人背都背不动的，于是他就叫文书去街上买了几把大锁，把它们统统放在一个大柜子里封好再锁起来。
　　把文本和办公室都封好了后，他们转身就要走。冯事务员忙对他们说：“你们怎么要走？晚上就宿在这里吧！我们去打扫房间搁铺——阿昌，你快去弄饭呀，快到外面店里买些吓饭来，张组长，你们夜饭就在这里吃吧！”
　　“不用，不用，刚才我已经对你们说过了，我们不在这里吃饭！”祥荣忙挥手制止他们，“我们晚上也不宿在这里。”
　　“那你们住到哪里去？”他们似乎觉得很过意不去似的。感到意外。觉得解放军工作组不可理喻。接着祥荣对他们说：“这个你们不用管了，住的地方我们自己会去找的。先生们，解放这些日子来，一时里我们接交不上，请你们筹粮筹款，做了不少工作，在这里，我代表乡工作组向你们表示感谢！”
　　那些伪职人员们听他这么说，不免面露喜色，觉得共产党对他们还是蛮客气的嘛。他们说：“这是应该的！应该的！只怕我们做得不够好。有啥问题还请工作组多多指出来！我们以后好改正。”
　　祥荣对他们说：“从现在开始，乡公所的一切行政事务和筹粮筹款等事情，都由我们工作组来做，你们这里就不用忙了。”
　　乡公所的人们听了一脸茫然，脸上没了表情。共产党一来，他们就想到了有这一天，他们迟早要靠边，可是解放后又让他们在乡公所里待了这么长一段时间，为他们做过筹粮食派民工等工作，以为共产党还还相信他们，还会要他们。现在突然间宣布，叫他们从此不用再替他们做什么了，也就是说不要他们了。他们一下子没转过来。他们一时里大眼瞪小眼互相关切地望望，感到是那么的惶恐和失落，仿佛说那我们这些人以后干什么呢？我们这些人以后怎么办？
　　仿佛是回答他们想的，这时张祥荣接着说：“这里没有事情可做了，过两天我们会派人过来的，先让你们学习学习。至于工作嘛，到时候根据各人情况再予以考虑。”
　　听了张祥荣的话他们感到似乎还有希望：“哦，好，好，我们在这里待命就是了。”冯事务员等听了高兴地应着。
　　“在我们没有正式接管之前，希望你们要把这里的东西保管好。”
　　“会的！会的！你们这就要走？你们去那里住？”
　　祥荣对他们点点头说：“总在九龙乡吧。有事要相烦你们，到时我们会来找你们的。”说着祥荣和阿昌伯等打过招呼，背起背包带着四个解放军就走了。
　　在门口，祥荣见几个当地的老乡，他们好奇地望望他们，向他们尊敬地点点头。祥荣一下子也记不大起来他们，也礼貌地向他们点一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