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三章、第四章

　　第三章
　　
　　在明芳出院前两天，社区矫正服务中心的领导领着法院的法官和派出所的民警来到了医院。由于明芳有重大立功表现，法官向他宣布，减刑半年。在法官宣布后，社区矫正服务中心的领导对他说，经过统计，他已经服满了刑期，从此以后就恢复自由了。明芳除了对领导们表示感谢，对自己的行为能带来这样的结果，感到十分诧异。他可是杨梅的男朋友啊！见到自己的女朋友受到欺负，能不挺身而出吗？难道这也是见义勇为？不过，既然政府在表彰自己，说明这样的行为是值得提倡的。
　　杨梅送走领导后，兴高采烈差点跳了起来。
　　“真奇怪啊？”明芳对她说，“你是我女朋友，在你危险的时候挺身而出，理所应当啊！怎么就……”
　　“这你都不明白？你因为救我受了重伤啊，这种行为当然值得表彰了。”
　　“万一我没有受伤呢？”
　　“那就不好说了，可你想这么多干嘛？哈哈，你终于自由了。”
　　“可你是我女朋友啊，救你是应该的……”
　　“你怎么死脑筋啊？想这么多干嘛？”
　　可明芳还是觉得占了便宜似的，他感到良心不安啊。出院后，他决定还是要每天去扫客栈门前那条巷子，他觉得自己不该占这样的便宜。杨梅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一会说出院后就要和明芳把结婚证办了，一会儿又说她想买了辆车。她说他现在恢复自由了，什么地方都可以去了。
　　“你还没有到过我的老家呢，也没见过我的父母。”
　　“你不是说，你恨你的父母吗？说他们从小到大很少管你。”
　　“嘿嘿，那是过去。那个时候我过得好艰难啊，我找不到人恨，只有恨他们了。”
　　“我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呢，今后，你的父母就是我的父母了。”
　　“你真这样想？”
　　“怎么啦？”
　　“我可不愿意和你做兄妹，”明芳看到杨梅调皮起来，“我要和你做夫妻。”
　　“难道我不可以叫你爸妈叫爸妈吗？”
　　“不可以……”杨梅把食指竖在嘴上摇了摇，然后装着酷酷的样子走了过来。“不可以……哈哈哈……”
　　明芳看到杨梅被她自己装出的样子逗笑了，她一边笑着，一边撑着腰。明芳就伸手去搔她的腰，她边笑着边捉住了他的手。明芳感到一股暖流从心中涌了出来，他突然抱住了杨梅的腰，把脸埋在了她的身上。杨梅突然不笑了，明芳感到她在抚摸着自己的光头。
　　杨梅说一直压在心上的石头终于被挪开了，这样的大喜事是值得大肆庆祝一下的。明芳松开了环抱着她腰杆的双手，抬起头来。
　　“什么事啊？你想庆祝啥啊？”
　　“你真傻啊？”杨梅说，“我一直盼着这一天呢，盼望你刑满释放，盼望你重新得到自由。”
　　明芳点点头，可他似乎并不在乎这样的自由，他感到生而为人，人生无处不是枷锁。经此一劫，他似乎更加忐忑了——眼前的俗世，好像是一往无际的大海，在前面某处或许又有暗礁了。可杨梅不是这样想的，明芳看到她春风拂面，他觉得她的心态比自己好。
　　“我上街买些菜回来，从今天开始，你可以开荤了。”
　　“你自己吃好了，我素菜吃惯了的，怕是……”
　　“你都还俗了，还讲究这些干嘛？”
　　明芳不再说话，看着扬梅哼着歌走了出去。
　　一小时后，杨梅买了些卤菜回来，她还买了明芳爱吃的河水豆花。杨梅往他碗里夹了一些鸭腿卤菜。在杨梅眼神的鼓励下，明芳夹了一块放进嘴里，可就在那时，他仿佛看到了鸭子被杀时，那狰狞绝望的眼神，于是他干呕起来。他急忙把嘴里边的东西吐到了病床一侧的痰盂里。
　　“对不起，对不起。”在心爱的人面前，他居然为自己的狼狈道起歉来。
　　杨梅急忙递给他一张餐巾纸。
　　“那你吃不下去，就别吃了。”
　　“谢谢，谢谢。”
　　明芳突然发现自己和杨梅是生活在不同世界的两个人。可在这之前，他怎么就没发现这一点呢？或许，他们俩都被自己的爱蒙蔽了眼睛吧。
　　杨梅似乎也看到了这一点，她说：“我们是陌生人吗？你这么客气？”
　　杨梅的话又把明芳拉回了现实，他又自在起来。
　　“从小到大，我几乎没沾过荤。”他说，“我还真的吃不了。”
　　“嗯，”杨梅说，“你这样的生活习惯，我理解，可你刚才对我太客气了，我们之间不必这样。”
　　“好，刚才我走心了。”
　　“你想什么了？”
　　“出家人的世界，你一时半会是弄不明白的。今后，我慢慢解释给你听吧！”
　　“不行！我现在就想听你解释。”
　　“我怕你听后，没了吃饭的味口。”
　　“你说吧。”
　　“刚才那块肉到了口中，我联想到了鸭子死时的惨状，于是就恶心起来。”
　　“就这些？”
　　“是啊。”
　　“那是你心太慈了，太善良了。”
　　杨梅的话让明芳大吃一惊，自己的那点良心都能被她看出来。
　　“没想到，这个你都能看出来？”他说，“人的这一点不忍之心，就是人的良心。如果人人都讲究这个，这个世界就风平浪静了。”
　　“你那说的是人，”杨梅说。“可在这人世，还是披着羊皮的狼多啊。”
　　明芳点点头。
　　
　　第四章
　　
　　出院后的第二天，明芳带着杨梅到了派出所。当他俩向民警讲明来意后，民警明确地告诉他们，案子已经撤不了啦，因为打伤明芳那个彪形大汉已经触犯了刑法。就算当事人不追究了，国家也要追究他的法律责任的。
　　回到客栈，明芳都还嗟叹不已，杨梅闲他太婆婆妈妈了。
　　“他是罪有应得，”杨梅对他说，“我们已经尽力了。人家警察不愿撤案子，我们有什么办法？”
　　“可他的一家老小，都要靠他呢！他要是坐了牢，他一家老小的生活怎么办？”
　　“这天下受苦受难的人可多了，你顾得过来吗？”
　　听了杨梅的话，明芳沉默了。面对他人的苦难，难免会心生恻隐之心，除此以外，就凭他的能力，其他方面的事情，他是无能为力的。于是，他默默念着“阿弥陀佛”，离开了客栈的前台，来到了画廊。他敬以自恃，很快平静下来，他开始研墨了。闻着墨汁的芳香，一个个字在他心中不断地涌现出来，他似乎有些按捺不住了。铺开宣纸后，他很快沉浸并进入了一种忘我的境界，自己的身心和笔下的字融为了一体……可客栈院子里，突然喧哗起来，他听到杨梅在和人高声叫骂呢。
　　他迅速跑了进去。上次来医院求他们到派出所撤诉那个妇人张牙舞爪，气势汹汹的样子。
　　“我们已经到派出所去过了。”
　　明芳跑过去挡在了杨梅和那妇人之间。
　　“你们去过了，我男人怎么没放出来？”
　　“那是他触犯了刑法，警察说撤不了啦。”
　　那妇人耍起横来，骂杨梅是个狐狸精，说他男人在别处从来就没调戏过女人，怎么在这里就调戏起人来了。
　　“你就是个狐狸精，是你主动勾引他的。你这个狐狸精！”
　　明芳看到杨梅冲了过来，似乎是想上前揍她的样子，急忙上前抱住了她。
　　“来啊，来打我啊？来啊！”
　　明芳紧紧抱住杨梅，就感到怀抱着一团怒火，他觉得自己都快被火融化了。
　　“李娟，李娟！”明芳大声喊道，“报警啊，快报警啊！”
　　不大一会，他感到杨梅安静下来，她把脸埋在了他的肩膀上，抽泣起来。明芳抚摸着她的背心，安慰着她。整个院子安静下来，李娟说那个妇人已经被吓走了。明芳抬头看了看，客栈二、三楼，靠着连廊栏杆那些住客栈的游客，还看着他们呢。
　　“走吧，我们进屋去。”他说。
　　杨梅松开手，用手掌抹了抹脸上的泪水。
　　“饭菜都弄好了，”李娟说，“我们还是先吃饭吧。”
　　明芳搂着杨梅的肩膀，走在了李娟的身后。
　　在饭桌上，明芳看到杨梅呆呆的坐着，就是不动胸前桌上的碗筷，就往她碗里夹了一些菜。
　　“你吃饭啊，等会，饭菜都凉了。”他说。
　　“人是铁，饭是钢。”李娟说，“这世上蛮横不讲理的人多的去了，你犯得着跟那样的人生气吗？自己气出病了，倒让人家看了笑话。”
　　“我又没妨碍到谁，也没有招惹谁，我干嘛要受这样的气啊？”杨梅说。“他男人犯贱，反到怪到我身上来了，这世上居然有这样蛮横的人。”
　　“估计是逼成这个样子的，”明芳说，“我还是相信每个人都是有良心的，她应该是……”
　　“你又在帮外人说好话，难道我错了？”
　　“不是的……”明芳看到杨梅又生起气来，话都不敢往下说下去了。
　　空气凝固了，明芳感到自己似乎也要窒息了。李娟急切地吃完碗里的饭菜，黙默地走了出去。
　　明芳吃完饭，抬头看到杨梅脸颊上淌着泪水，就心痛起来。他觉得杨梅那楚楚动人的样子，就好像盛开在这世上的花，既惹人怜惜，也招人喜爱。自己是个已经出家的僧人，都为她还俗了，这俗世的男人，遇到了这样的女子，也难免……
　　“你应该高兴才是呢，”明芳说。“因为你就像一朵盛开在这世上的花，人长得好看，才会……”
　　“我宁愿长得丑些！”
　　“别生气了。哎，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劝你呢，我还指望着你在这俗世领着我过上幸福的生活呢。你都这样了……”
　　明芳的话似乎让杨梅觉察到了什么，她端起碗吃起饭来。明芳又看到了杨梅的自信，那种自信，就像绽放在寒冬腊月的梅花。这时，李娟又急匆匆走了进来。
　　“那个女的又来了，”李娟说，“她跪在客栈大门口哭呢。”
　　“她究竟想干啥？”
　　明芳看到杨梅把碗筷往桌上一放，迅速站了起来。他急忙上前拦住了她。
　　“这件事，让我来处理吧，”他说，“你们都在屋里。”
　　“你行吗？”杨梅说，“她可是个疯子。”
　　“让我试试吧，你们别出来。”
　　明芳走了出去。在客栈大门外边的巷子里，那妇人抹着脸上的泪水，正朝向客栈里边跪着呢。阳光晒到了她身后的墙壁上，一只白色的蝴蝶飞来飞去。明芳来到了她的面前。
　　“大姐，你快起来，你还有啥事吗？”
　　“求求你们了，到派出所去把案子撤了吧，我们一家老小全靠他生活呢。”
　　“可我们已经去过了啊，警察说他触犯法律了，案子撤不了。”
　　“那你能不能再跟我去一趟派出所？”妇人说，“我再去求求他们。”
　　“好，那你起来，我这就随你去。”
　　那妇人站了起来，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明芳看到她长得细皮嫩肉的样子，想到她是不是在家养尊处优惯了，遇到了突然的变故，就变得茫然失措了。一路上，那妇人向他讲起她们家的事来，明芳默默地听着，就觉得自己成了她的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