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故乡我回来了（1）

　　祥荣没有牺牲。
　　正当彩凤母子俩着急地四处打听寻找祥荣的时候，他来宁波已经半个月了。他是五月二十四日，随解放宁波的22军64师190团的大军一起来的。
　　渡过长江以后，他们的部队5月5日参加解放杭州战斗，5月15日进军浙东，5月21日渡过曹娥江来到余姚，解放了余姚。在余姚休息了两天，然后从余姚一直打到宁波来。他是190团二营一连的连长，而且走在最前面。
　　他跟随大部队打过长江来，当他带着他的连队一到浙东地方，乍见到家乡江南纵横交叉的河流，竹林掩映的村庄，心里是说不出的激动。五年来他日日夜夜想着它，山青水秀的故乡常在梦中萦回，如今终于又见到了敌乡。
　　经过绍兴、百官、上虞、余姚的时候，看见街边村口前来欢迎的人群，穿着余姚布，戴着乌毡帽，听着他们说着浙东当地人的绍兴话、余姚话，真感到说不出的亲切和喜悦。虽然他们的穿戴和语言与他自己的家乡——宁波西乡人还不尽相同，但在山东等地五年听惯了北方话乍听到家乡话觉得是那么的亲切，仿佛已经回到了家乡。那些男女老少仿佛都是他的亲人。当他听到久未听了的“阿拉”、“侬拉”“木佬佬好”的家乡土话，他真想走上去和他们攀谈一会，和他们亲近一下啊！
　　部队打进余姚宿了一夜，第二天便要向浙东重镇——他的家乡宁波进军了。那个晚上，他和连队的战士们宿在三官庙里，由于连日来的急行军，战士们都累得一躺倒就睡着了，可他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原来这里已是四明山了，他非常熟悉的地方。当年他跟随周区长打游击时常路过这里，多次在这里宿过夜。旧地重游引起他无限遐思。而且这里已经到了自己故乡的边上，明天就可以到自己真正的故乡了。
　　呵，故乡！我日日夜夜怀念你的故乡！你又经过国民党残暴的五年统治，如今变得怎么样了呢？亲爱的九龙河，高桥、半路镇、芦苇漕，你如今又变得怎么样了呢？彩凤，永芳，我日夜思念的亲人！你们都还在吗？还有那个我走时还在彩凤肚子里的孩子，有生下来吗？养大了吗？还是送掉了？如果养着如今也有五岁了。
　　还有当年区警卫队、自卫队里的战友们，顺和，小魏、贵法，阿二，小根，郭后发，以及方小土，丁阿毛等你们都还活着吗？还在家乡吗？看来国民党和心狠心手辣的黑无常那帮人是不会轻易放过你们的。你们一定吃了不少苦头。战友们，兄弟们，现在天亮了，咱们家乡终于也可解放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又想起那牺牲在后埠桥的弟弟祥甫和堂弟咬脐以及那十中队的四十多位烈士们。哎，祥甫、咬脐、毛中队长和陈教导员等烈士们，他们牺牲已经六年多了！要是如今他们还在，能看见国民党的彻底垮台，浙东人民重新获得解放，该有多高兴呵！不，祥甫咬脐这些烈士们若在，他们早也和我们一样参加南征北战的行列了。说不定祥甫如今也和我一道回来了。而且他打仗勇敢参加革命早，带的队伍一定比我更多，对人民的贡献也更大。可是如今他们却在望春山下躺了六年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一阵惆怅和忧伤。他痛恨日本鬼子！更痛恨国民党反动派！
　　他辗转反侧，愈想愈兴奋越想愈激动。
　　就这样，他浮想联翩，思前想后，想这想那，岗哨换过五岗他还没有睡着。直到值勤的战士最后一班换岗时天快亮了他才迷迷糊糊地合了一会眼。
　　吃过早饭，部队立即起行，跟随团部向鄞西进军，虽然夜里不曾好好睡过，而且连日来作战疲劳，但见队伍向四明山冲去，马上就要和战友们一起去解放自己的家乡，他带领连队精神奋发，斗志昂扬。战士们也因为快打到了浙东重镇，蒋介石老家——宁波奉化而精神振奋欢欣鼓舞。
　　由于浙东游击纵队和鄞慈县中队已经打扫了外围，大军进入四明山所向披靡，没有碰到多少阻力，一路长驱直入。到下午他们便穿过四明山奔到了西郊。
　　下午两点钟光景他带领他的连队随团部跑一般经过九龙河街边村镇：岐阳、石塘、高桥、半路镇时，他的心再也按捺不住了。激动得边行军边侧头往那非常熟的街道仔细地观看。那时道路两旁已经站满了人，经过高桥时他看到一长排小学生举着小旗站在附近的河边大路上在迎接他们，他们一面向他们挥手一面喊着欢迎的口号。哦，他还看到了仍穿着短打剃着平头满脸兴奋的开明绅士金士昌先生，他和一些学校的老师站在学生们前面，还挥舞着一面小红旗，他真想上去和他握一下手。五年没见，金先生老了不少，头发已经有点花白，但看得出今天他是那么高兴。没有想到家乡的人民如此热情地迎接他们，他心里一阵激动，大声叫了一声“士昌先生！士昌先生！”可他似乎没有听见，只是和学生们一起不断地挥着小纸旗向他们热烈地欢呼，他一面向金先生和这些热情的学生们致意，一面更仔细地看那站在路边的行人，看有没有他当年打游击和做长工的熟人站在道旁。但遗憾的是除了金士昌先生再没有一个人认得了。
　　过了马浦村，有一个戴眼睛的教书先生似的人，手拿一卷图纸和一个穿便衣的人，拦着他们团的参谋长，在讲着什么，他突然见那个穿便衣的好像是罗顺和，他感到奇怪，怎么罗顺和会在这里与他们的团参谋长相见？早上他们过望春山时，听说前头部队与鄞慈县中队相会了，那么鄞慈县中队可能是来给部队做向导的，说不定就是罗顺和他们？但是他现在带着自己的连队，不能随便到前面去和他们相见。只得继续带着连队往前冲。
　　当他大踏步地跟大部队奔到半路镇时，他想这里离芦苇漕、罗家桥那么近了，一定能看到附近村里的人。果然，当他穿过半路镇凉亭时，看到好几个站在小店门口的熟人的面孔，有芦漕的，有金村的，还看到站在关了门的店门口的杂货店老板。但就是不见一个芦苇漕人。他当时真想过去向他们问声好，打听一下他的家属情况，但部队像潮水般向前涌，哪容他立下脚步来？再说他又是个连长，带着一百多个战士要跟队伍一道打到城里去，哪容他走出来！他只得激动地被大部队涌着一起前进。当时他是多么希望乡亲们能有人看出他来叫他呀，可是他能认出他们，而乡亲们大概看着他们一样的装束一样的模样，却认不出他来。
　　当部队奔出半路镇一里路，在芦苇漕和保国寺通过来的小桥边丁字路口时，他看见一群人在桥堍头站着看他们，他觉得有好几个人十分面熟。其中有几个是他当年在罗家做长工时认识的罗家村人。他激动得想叫他们，但一时竟记不起他们的名字来。当时有个三十几岁左右的的年轻妇女领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在焦急地一个一个地观望从她身边走过的战士们，祥荣乍见那妇女的身形和面容，突然惊悸了一下，那姿态身形多像他的妻子彩凤啊！还有牵着她的手的那小男孩，也十分像永芳小时候的模样，当时他想冲过去叫她们，她是不是就是彩凤？他的妻子？但是理智终究克制他没敢这样做。只紧紧地盯了她们一眼。因为他想到自己带着队伍在急行军中，这么多的战士在他后面众目睽睽地看着他，他怎么能走出来去与一个年轻妇女打招呼呢？事实上，那个妇女正巧是就是彩凤。如果当时她认出了他，知道他已经开到城里去了，也不会有后来的这场虚惊了。
　　到傍晚，前面团部炮兵向西门口航船埠头打了几炮迫击炮后，国军纷纷逃窜，大军顺利地打到西门口。夜里，祥荣所在部队，驻扎在航船埠头的一所小学里。第二天早上他们和从江北打过来的65师195团的兄弟部队在市中心会师了，大家高兴地一片欢呼，他们顺利地解放了宁波城。
　　进城后，指导员叫他赶快回家看看，但他想到部队刚进城，有许多工作要做，哪好意思开口向领导请假呢。指导员说：“老张，你快去看看家吧，你离开家五年了，这会打到你的老家了，你不去，大嫂会对你有意见的。”祥荣自己更是急不可待了，他恨不到马上就去，就同意有空到九龙乡老家去看看。
　　没有想到第二天上午，师部来了通知，叫祥荣马上到师部去开会。他到会上一听，原来是叫他带着一个排长和通讯员小王等一批战士到军管会报到，到军管会原来才知道是叫他们参加民主改革工作队，在军管会又碰到了现任军管会副主任——原来他们的团政委周政委，告诉他把他分配到九龙乡工作组，他感到简直像做梦，这下子他马上就可回家了，所以他就不请假了。再说时间也不允许，马上要集训学习各种政策和纪律，索性在带领工作组回乡时再回家去看妻子和孩子了，因此迟迟捱了半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