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3节

　　夫妻俩回到家里，有些疲劳了，不过觉得办了一件大事，心里比先前踏实了许多。然而，后来的结果却让他们没有想到，这衣服送几回都没有送脱，要么林文不在，要么时间不合适。于是这套西服就成了李真知自己的行套。
　　周一开了一次扩大性例会，编辑部各部主任都参加。李真知把事情的严重性给全体与会者讲了，他说，这次负面新闻事件是个教训，今天的会我得多讲几句。过去我常讲要按新闻规律办，不能漏掉重要新闻。现在对这一说法，我纠正一下，或者说进行补正，对于我们党报来说，我们每个成员都要拧紧政治这根弦，要有政治敏感性，尤其在一些非常时期，如党代会、人大、政协会议等重要会议时期，我们要有清醒的头脑。这次我是挨了批，林书记可以说毫不客气，刮了我的胡子。我是准备好了去挨克的，但没想到会这么厉害。开始也想不通。搞新闻么，就要按新闻规律办，不按新闻规律办我们就是不懂新闻。但现在看来，光按新闻规律办还不行，政治这根弦对我们来说更重要。
　　我一直想要制订一套报道方案，针对市委领导的报道，市委重要会议的报道，针对各局级负责人的报道，还有突发事件、负面新闻的报道，等等，这些都得拿出方案，使得办报有章可循。
　　接着，会议专就负面新闻的报道问题展开讨论，大家谈了各自的看法，意见很难统一，尤其是关于要不要遵循新闻规律办事的问题，一些部主任坚持按事件的大小和影响程度，不管正面还是负面，都是必须发的。新闻部主任介子成说，一张报纸，它的责任就是将所发生的新闻及时传达给读者，如果不发，这样的报纸就是麻木不仁，就对不住读者，也有违报人的良知。当然，我们是党报，也要讲究方法和时机。社会新闻部主任汪同说，报纸是什么？就是新闻纸。所以，只要是新闻就要报。一张报纸不报道新闻事件，那报道什么？总不能都去讲故事吧？王人达赞成这个意见。他说，就报人本身来说，报道新闻是我们的天职。新闻中有正面的，也有负面的，我们不能只报正面的而不报负面的，只报喜不报忧，如果那样，我们就无法正视社会现实。问题是，现在我们的领导只爱听好话，不爱听丑话；只爱看正面新闻，不爱看负面新闻；只喜欢唱赞歌，不喜欢听批评，这就给我们出了难题。我们要在这夹缝中寻找生路，既使读者满意，又不得罪领导，需要一种技巧。这种技巧要好好探讨。我的想法是，负面报道一般放二版，一版不登，但是影响极大的负面事件也还是要考虑放一版的，所以也不能一概而论。
　　等大家讲完后，李真知在总结各位意见的基础上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而且是拍板性的。会议意见在难以一致的情势下被李真知强行一致了，那就是：对非常时期和一般情况下发生的负面事件区别对待，本市重大负面事件报道送交市委、市府有关领导审阅。
　　王人达作为政协委员，这两天参与了政协会议的讨论，他的值班任务便由副总编廖为伦代替。廖是老牌高中生，虽没读过大学，但办了十几年的报，也有些经验了。那天早晨值班，正好碰上组版编辑陈可感冒，来得稍晚了些。他问陈可，怎么昨晚睡晚了？
　　陈可说，有点感冒，人不舒服。
　　能坚持吧？
　　能，没问题。陈可说，急忙画版。结果版样画得不规整，字数算得也不准确，排字工人排出来后，版面还空出一大块。校对员申吉威把大样给他时，高声说道，少了稿子，要开天窗了！听他这么一叫唤，陈可心里有些慌了。忙接过来说，我看看。廖为伦讨厌申吉威的叫喊，制止道，叫什么叫，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补稿子就是。申吉威忙压下声音来，低声对廖为伦说，我是怕稿子少了，时间要晚了，担心晏报。廖为伦说，不会，小陈有办法。回头对陈可说，别急，看有合适的照片否，或者找一个题图补上也行。申吉威出去了。廖为伦悄悄说，总要有点东西，千万不能开天窗，要不然，你就太不给我面子了。我是来代王副总编的班，要争气哩！说得大伙笑起来。陈可听了，心里也踏实一些，慌乱之心为之缓解。随后他找了一张照片，补了那个天窗，整个版样才勉强凑合，排字工人看了，也舒了一口气。陈可还是心有不安，作为新手，一切都在试验过程中。问题出在他这里，如果版面凑不齐，耽误了时间，晏了报，不仅要罚款，还要受处分。好在廖副总编善解人意，给了他鼓励和信心。
　　上午九点钟，工作都忙完了，大伙吃过早点，廖为伦又把其他几个版的清样过了一下目，重点看了一下标题，确信没有差错，才放下心来，对陈可说，来，我们杀一盘。陈可知道廖副总编对相棋有特别的爱好，虽然身体有些不适，还是高兴地应了一声：杀一盘就杀一盘。说着，故意睁大眼晴望了望廖为伦，廖为伦在他的肩上拍了一下，小伙子，好样的。于是俩人在办公桌上摊开棋盘，对弈起来。
　　廖为伦是近视眼，戴着眼镜，那眼镜背后透出的神情总含着几分幽默，显示出对生活的轻松和美好感受。陈可开盘就架起了中心炮，廖为伦说，可可，你这炮架的蛮猛吧，开头就要给我一个下马威吗？岂敢岂敢，我是随便下，不讲战法。廖为伦先走马。下了约半个小时，棋盘上双方便只剩一半棋子了。这时，廖为伦拿起“马”迅速踩向陈可的“车”，就将那“车”一口吃了。陈可说，廖总，你这是怎么回事，“马”也飞“田”字了？廖为伦狡辩说，没有，我还是走的“日”字啊。陈可从他手里抢过自己的“车”来，在棋盘上比画着，并且说，你看，你的“马”明明在这儿，离我的“车”还差一大节嘛，它够不着嘛。廖为伦说，不对！我是在这个位置，你看，不就踩着你的“车”了？俩人争执了好一阵，都特别认真，几乎要面红耳赤。陈可觉得这个廖副总编真不好惹，输了不就一盘棋吗，有必要这样争？于是说，好好，就让你吃了吧，牺牲了我一个好“车”，那是我的精锐啊。廖总，你动作太快了，还是慢一点为好。正在这时，廖为伦家里在叫他，他赶紧放下棋，拍了一下陈可的肩说，小伙子，这回未见分晓，下次再战。随即走了。
　　陈可身体本就不适，再说心里一直惦记着伍味子说的那些话，总不能释怀，自也无心棋盘，连说好好，下次再向您讨教。于是也出了办公室。
　　伍味子得到一个消息，说是总编室需要新增一名副主任，有两个人选，陈可在备选范围。但因为陈可来的时间还不长，有人便捷足先登，在领导那里争取，这个人就是胡光军。胡光军只是一个高中生，后来读了两年电大，颇有心计。这些天他老泡在李真知家里，他老婆则帮着汤玮做家务，忙这忙那，讨得汤玮满心欢喜。伍味子对陈可说，这是一个机会，既然领导对你印象不错，有意培养你，你就应该主动一点，争取弄到这个职位。只要有了这个位置，以后就好办了。陈可听了，没表示出异样的兴奋。伍味子说，你不要太书生气，中国是个官本位的社会，过去是这样，现在尤甚。当官得利，官大利也大。有个一官半职总比普通一员要强。我们是一起进来的，希望你有个好前程。陈可说谢谢你，我这个人，大概老庄思想严重一些，什么都顺其自然，不刻意而为，如果领导看得起，给我一个官，那当然好，我也乐意干。但要我去捧，去求，我说不出那种话。除了当官，还有很多事可以做嘛！伍味子冷嘲道，你可不要装清高，你守清高，别人就抢占先机了。不是有一句俗话吗：你用筷子时别人早用手抓了，逮住机会就不放，有缝赶紧钻，没缝也要钻。你不去争取，恐怕机会就不再光临你。好了，信息我传达了，好话我已说了，就看你的了。我最后再说一句，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这些话在陈可脑子里翻江倒海，使得他一夜未眠。
　　过了几天，新增总编室副主任的人选出来了，果然是胡光军。陈可得知这一消息，心中不免有些失落，想，论学历自己是大学本科毕业；论才华，干这样一家市级报纸的记者绰绰有余；资历上，来三阳晚报虽不算太长，但胡光军也就早来两年而已。看来，当官不当官，不在读书的多少，全在自己的运作！而他在这方面确实欠缺了些，好在来日方长。这样想着，自己为自己找到了台阶下，于是，在懊恼了几个昼夜之后，心情也慢慢好了。
　　其时，作为江南的省会，三阳的改革走在全省前列。港澳风气渐进，夜总会、歌舞厅开始发展起来。伍味子分管文化娱乐新闻报道，三阳的文化动态、娱乐活动及新建的娱乐场馆，都在她报道的范畴。
　　这一天，伍味子来到红太阳夜总会，准备采访这里的老板——三阳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这是一家新开不久的夜总会，在三阳市算得上一流的娱乐场所。老板姓廖，名明才，是有港商背景的商人。大陆开放搞活的政策出台不久，廖明才就闻到了新气息，知道港台之风迟早要吹进大陆，新的生活方式也将改变三阳人的消费观念，娱乐将成为人们生活的重要内容。他瞅准了机会，与亲戚谋划，捷足先登，建了三阳市第一家夜总会，号为“红太阳夜总会”。红太阳夜总会开张不久，伍味子就闻声而至，亲自体验了一把过去只有西方世界才有的光景，那振聋发聩的音响，令人眼花缭乱的镁光闪烁，情意款款、柔软绵绵的邓丽君音乐，进入其中，真可谓有如人间天堂。对未曾有过这般经历的伍味子来说，真是大开了眼界。廖老板对伍味子非常客气，亲自陪她玩转了所有项目，并且一一作了介绍。伍味子很是感动，回报社后，当夜就挥笔写了一篇报道，从正面肯定了红太阳夜总会的开创之举，说是为三阳改革开放、探索文化娱乐的新形式开出了一条新路。文章见报的当天，许多追求新生活的人便闻讯而至，争相一睹红太阳夜总会风彩。由此，这里的生意一下便火起来，廖明才十分感谢伍味子，当天夜里就打电话请她去玩，还特意嘱咐说可以带她的亲朋好友一起去。廖老板又亲自陪同，问她需要什么，他要给她打红包。伍味子那时很清纯，不要钱，她只想拥有一个长期的朋友，就说，不要什么，就交个朋友吧。廖老板听后非常高兴，他求之不得呀，能交上新闻界的朋友，而且又是这么清纯的女性。于是他爽快地说，我就高兴交你这个朋友，以后你想来就来，这里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无论是你的家人还是你的朋友，我们都欢迎。伍味子说谢谢，只要有空，我一定会来的。话虽这么说，但她还是偶尔才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