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迎亲

　　阳关大道上，一条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道上的黄土被迎亲的队伍践踏地漫天飞扬起来，冒了烟儿一样，隔着二里地就能看见。
　　黄天厚土之中，一顶八人抬的大红轿子披金挂彩，唢呐锣鼓吹打得振天响，连雷公山下的白水河都跟着碧波荡漾。
　　迎亲的队伍不但有挑夫一队、骡夫一队、丫头婆子一队，还有齐齐整整穿军装的骑兵一队。
　　这支从沙河镇出来的婚队仪仗好不威风。
　　新娘子柳芍药在轿中手执着一个粉帕，不时地掩口咳上两声。
　　头上的红盖头挡不住锣鼓喧嚣，轿子颠簸中，隐约可见她沉着脸，低垂着眼帘，姣好的面容带着先天不足的病态。
　　忽地，雷公山上一阵尘烟四起，蹄踏之声纷乱而至，一群带角的山羊自山上“咩咩”叫着直冲而下，山羊一进人群便没头没脑地乱撞，迎亲的队伍顿时被这突如其来的羊群冲得四散。
　　随之而来的一队人马从山后冲出来，队伍中传出一声婉转高亮的唱腔：“天雷勾地火——”
　　立时有人知道：“是雷公山上的土匪来了！”
　　土匪的马队比羊群诡异精准，他们直奔新娘的大红轿子，马队绕着轿子跑了起来，马蹄扬起的尘土一时间将轿子掩在其中。刹时，土匪与迎亲的队伍已经混做了一团，轿夫也被冲散，一个人趁机钻进了轿子，身手之快竟无人看见。
　　土匪的马队早有预谋地分了两队，有几匹马掳了嫁妆便走，边走边在马上呼啸，一队骑兵便追了过去。
　　剩下的骑兵跟轿边的土匪周旋，混乱中分不清土匪与自己人，不敢轻易开枪，也怕走火伤了轿里的新娘。
　　轿中新娘柳芍药的盖头被毫不客气地掀了起来，露出她一张娇弱似四月芍药的粉脸。
　　来人看呆了，这脸看着好面善，如同上辈子见过一样。
　　他凑上前去，鼻尖就对着芍药美人的鼻尖。
　　看似弱不禁风的柳芍药却毫不惊慌，冷的如冰雕一样，坦然地看着这个蒙面的土匪。
　　他为她的目光所震慑，不由心生赞叹，大丈夫如何不能与一个女子坦然相见。况且，他忽地冒出一个想法，他要让她记住他，记住他今天的所作作为和他的脸。
　　他除下了面纱。
　　柳芍药定定地看了他，他也定定地看着她。
　　他禁不住在她脸上亲了一下，这样孟浪的事他常干，见到心仪的女人他从不客气。
　　柳芍药的身子忍不住一颤，他以为她会叫起来，他有些轻浮地看着她，等着她惊叫，像看见了猎人的兔子那样儿。
　　可是，这位芍药美人真是与众不同，她不但没有惊叫，竟然还伸手捧住了他的脸，她的眼眸放大，眼里有惊奇、有怜惜。
　　他十几岁起就留连烟花柳巷，他是见过美人的，羞涩的、风情的、放荡的、文雅的……只是，这一次他真的心神荡漾了——在她手掌的抚摸下。这女人不羞涩，却也不是风情放荡，她镇静又多情地看他，她摸他脸的手有些凉，却柔软细腻。
　　这是怎样一个女人？在新嫁的这一天，伸手触摸钻进她轿子的土匪的脸。或许她是真的喜欢我？因为女人都喜欢我。——楚怀瑛这样想。
　　楚怀瑛越是心神荡漾，越是对这位芍药美人肃然起敬，任她捧着他的脸，看了又看。
　　“你多大？”她竟然开口了，声音如游丝般赢弱、轻柔，却很坚定。
　　“十七。”他毫不隐瞒地回答，他看着她的唇如雷公山上初红的杏子，想咬上去，却因为爱惜又动不得。
　　芍药美人的目光忽露忧伤，眉头微蹙，拇指在他的脸颊上揉抚着，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爷！扯乎！”外面有人叫他。
　　他们此行为的目地可不是劫色，是他非要看看号称“病西施”的柳家的大小姐柳芍药，这才趁机钻进了轿子，若不快走，怕误了大家的事。
　　“我会去找你的！我叫楚怀瑛！”他留下一句话，一转身出了轿子，身手之快，一闪即逝，仿佛从未来过一样。
　　一阵马蹄声再次围着轿子跑了两圈，忽地掉头远去，尘烟渐渐落下，轿外片刻间安静了下来。
　　丫头庆枝的衣服上都是土，跌跌撞撞地跟着轿夫们跑回到轿子边来，见轿中的柳芍药安然无恙，这才松了一口气。
　　“姑娘快把盖头盖上！”庆枝顾不得拍自己身上的土，先上来把柳芍药的盖头盖住了，“没惊着姑娘吧？”
　　没有人知道，刚刚这轿子里还进来过一个年轻的土匪，是他掀了新娘子的盖头，还亲了新娘子的脸蛋儿。
　　“都走了？”柳芍药问，她的神情也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一样。
　　庆枝也习惯了小姐向来的处惊不变，说：“走了走了，亏了大帅派了骑兵队来，他们只劫了些不打紧的东西，这帮天杀的土匪！”
　　唢呐锣鼓复又吹吹打打，向着柳城的方向进发，仍是一支浩大喜气的仪仗。　　
　　四个月前，正月。
　　十五岁的云起随父兄骑马从柳城赶往沙河镇。
　　此行的目地是为他提亲。
　　辽西大地，草木荒凉。
　　云中豹在马上手指着连绵不断的荒坡野岭说：“不要小看这地方，这原是穆桂英征辽之地，相传杨排风就葬在此处，这坡底下埋着不少英魂傲骨呢。边塞之地造就英雄，就是那射虎的将军李广，也曾是这里的守将！”
　　云起对父亲的话不感兴趣，他只是介怀自己提亲的对象是一个年长了自己七岁的女子，算来已有二十二岁！
　　兄长云祥倒是兴致颇高，对着身后的大队人马呼喊道：“你们走路都长着眼，我听说这地介儿有‘陷坟’，下面埋得都是老物件儿，地上种了庄稼都不长！要是一脚踢出个铁啊铜啊别不当回事儿，说不定就是秦始皇的刀币！穆桂英的马铃铛！李广将军的箭头子呢！”
　　兵士们哄堂而笑，也有人拿他的话当真，眼下留意起来。
　　进了沙河镇，街面便热闹不少，一阵阵“叮叮铛铛”声从各个铺子中传出来，铺门前摆着石狮子、石门墩儿，石墓碑、石匾额……沙河镇是世世代代出石器的地方。
　　柳家高门大院，四进的院子，门前立着两个衣着齐整的年轻门房。给柳家当差是件有面子的事儿，沙河镇的人从柳家门前路过，就是对着这两个门房，也不免轻鞠上一躬。
　　柳家掌握着沙河镇所有的石矿，这进进出出的石器生意都是通过柳家，那是沙河镇人的生计与命脉。谁敢不巴结呢？
　　云中豹的大队人马才进镇子，柳家家丁就赶回去通报了。
　　此时柳家门前清水洒街，柳老爷柳成林带着继夫人兰玉婷、十四岁的小女儿柳月青和一干仆人迎到了街上。
　　柳成林早在几天前就收到了新任柳城大帅云中豹的书信，信中言讲：他受朝廷招安接任柳城大帅，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给救命恩人柳成林夫妇写信，并完成十五年前约定的儿女亲事。
　　带着大队人马、威风凛凛的云中豹见了柳成林远远地就下了马，快走几步向前，一把握住了柳成林的手。
　　柳成林的脸上也是一副激动神情，故人相见又是相拥又是寒暄，柳成林柳老爷将客人迎进了厅堂。
　　在厅堂坐定后，云中豹的目光在柳成林的身后找寻，只见兰玉婷着一件鲜艳的翠袄笑盈盈站在柳成林身后，兰玉婷的旁边是一个面目明媚漂亮的小姑娘，看起来只有十几岁。
　　“这……”云中豹用目光询问着柳成林，“怎么，我看着面生呢？”
　　柳成林垂首叹了口气，道：“唉！大帅是在询问我的夫人兰玉秀吧？她在大帅你们走后一年便病故了，这是继夫人兰玉婷，也是玉秀的堂妹，这是小女月青。快给云大帅见礼！”
　　兰玉婷与柳月青上前见礼，云中豹忙还礼说：“兄长对我一家有救命之恩，咱们还是以兄弟相称吧！这是我的两个儿子，大儿子云祥，二儿子云起，快见过你柳家伯父、伯母和妹妹。”
　　云祥、云起上前见过礼。
　　云中豹指着云起说：“当年兄弟逃难，内人就是在府上生了云起，若不是兄长与玉秀夫人相救，便没有这个小儿了！噢！还有芍药那丫头一句话，帮我们解了官兵的疑虑啊……只是，怎么不见芍药呢？”
　　柳成林脸上又现惭愧神色，拱手道：“愧受大帅感恩惦念，江湖上人都知侠士云中豹义薄云天，大帅当年是误撞进我府下，凭兄弟的侠名广福，就是在别处也定能化险为夷……至于芍药那丫头，八岁那年她母亲过世，她因悲伤过度就得了喘病，今春又犯了，在后院房中卧床休养，不便前来。”
　　云中豹听罢，笑道：“呵呵，不防事，内人一直惦念芍药，待迎娶进门，给她请名医，让内人照应着慢慢调理就是了。”
　　云起在一边听着，心中生出老大的不悦，原来这女子不但年岁大，还是个痨病秧子！为什么偏说给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