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林江被送进了精神病医院。
　　雷大响恳请雷逸熊回家去住，雷逸熊看向我，想征求我的意见。我却看向尹大河老师，老师的表情很痛苦。
　　“老师，您怎么了？”我问尹大河。
　　尹大河老师哭出来，说：“我想起熊美，也被送进精神病医院里。”
　　真是报应不爽。可是尹大河并没有因此高兴，反而更伤心了。
　　我对雷逸熊说：“我想陪着老师。”
　　雷大响低下了头。
　　我不想让雷逸熊为难，便说：“你可以回家住啊，我和老师没关系的。”
　　不知道我说错了什么，雷逸熊一下子沉下脸来，不再说话，一路载着我和尹大河老师回到小楼。
　　“喂，你怎么回事？干嘛突然生闷气？”我终于忍不住，安顿好尹大河老师后，便回来质问他。“我说陪老师不对吗？难道一定回雷家？他们家已经有很多人了嘛，老师只有我啊。”
　　雷逸熊沉着脸说：“我们需要好好谈谈，关于我们之间的关系，关于我们在彼此心目中的地位。”
　　“嗯。谈吧。”我说，不知道他又想到了什么幺蛾子。
　　“你总是在提到‘尹大河’这个名字的时候才会用‘我们’，好像你跟他是一家的，那我呢？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位置？”雷逸熊看着我，问出了他的第一个问题。
　　“我……我有那样吗？我怎么没注意？是不是你故意挑事儿？”我说。
　　“就是因为你没注意，我才认为你表达的是心里真实的想法。”雷逸熊的表情凝重而不悦，没有一丝笑意。
　　我这才意识到他是真的生气了。
　　“我跟老师在一起生活的时间久了嘛，再说他是你亲生父亲啊，也跟我的父亲一样。你没必要为这个生气吧？”我懦懦地说。
　　“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位置？”雷逸熊问，不肯有丝毫的让步。
　　我也在心里问自己这个问题，雷逸熊在我的心里是什么位置呢？丈夫吗？好像真的不是，我还没有把他当丈夫看待，虽然我已经接受他，跟他是法律意义上的夫妻了，但他在我心里还不是丈夫。
　　“男……男朋友吧，大概就是这样。我们……如果按正常的交往流程来算，现在也是男女朋友阶段吧，刚开始接受彼此，对吧？”我结结巴巴地说，边说边看他的脸色。
　　雷逸熊的脸色更凝重了。他沉默了良久，才说：“男朋友……我只是男朋友是吧？所以你从不把我称‘我们’，在你心里，我和你还不算夫妻，我只是你的男朋友。”
　　“不对吗？”我理所当然地说，“我们领证之前没有谈恋爱嘛，现在是男朋友不是挺好的吗？你也可以当我是你的女朋友啊。能当我男朋友已经很不错了，我挑男朋友也是很谨慎的，我本来也没几个男朋友，你才是第二个而已。”
　　“好，既然是男朋友，那我就走了！”他说着站起身来，转身“腾腾腾”地下楼去了。
　　被他莫名其妙地晾在原地，我的无名火也上来了。
　　那个称呼那么重要吗？非要我言不由衷地说：“你是我的丈夫，是我托付终生的人。”这样肉麻的话就好了吗？都说女人听不了真话，看来男人也是。
　　“男朋友！男朋友！男朋友！就是男朋友怎么了？”我气得大叫了几声，一个人气哄哄地睡了。心里却空落落的。
　　最怕依恋上一个人，他不在，你便想他。这样的滋味儿最难熬。所以我才不愿意谈恋爱。也许被林江说着了，男人开始挑事儿、找碴的时候，可能就是他们厌倦你的时候。所以还是不要爱上男人的好。
　　我翻来覆去的不能睡着。还是以前一个人的时候好，那时候想睡就睡，为什么有了另一个人，反而会变得更孤独了呢？
　　我想起很久没有给母亲打过电话，便拨通了她的号码。
　　“最近好不好？跟逸熊怎么样？”母亲在电话那头问。
　　“那重要吗？我为什么要跟他结婚你还不知道吗？”我其实是跟雷逸熊赌着气，不知道为什么就撒在了母亲身上。
　　母亲却笑了，说：“你以为你是为了我才跟他结婚的？你们俩个分明是命中注定要结婚的人。不然你能嫁给谁？我一看见他，就知道他是来降服你的人。”
　　我叹了一口气，问：“妈，你还想信男人？”
　　母亲慢声说：“缘份归缘份，婚姻还是要经营的。我的婚姻没经营好，并不全是你爸爸的问题。至于你呢，似广，你就是嘴硬，其实你很害怕对不对？因为以前我在你面前抱怨的太多了，把问题都推在你爸爸的身上。所以你就认为男人天生薄幸，不敢再用深情了？我活到这个岁数，才明白，人生才多少年？能用一次深情，不是损失，是收获。”
　　“要是有一天，他也厌倦我了呢？他也喜新厌旧了呢？我该怎么办？”我问。
　　“你管他？只要你爱了，你想做的都做了，你尽了力了，你就不会后悔。我想过，爱和不爱，都不是看着别人，是看着自己的心。”母亲说。
　　“你什么时候参悟透这些的？”我问母亲，还是不能完全相信她的话。
　　“这个道理人都知道。人就是奇怪，喜欢衡量，想要结果。其实人生的结果是啥？你说什么结果才是好结果？你和他付出的一样多，你们半斤八两就是好结果了？没有吃亏就是好结果吗？你自己想吧。”母亲说。
　　放下母亲的电话，我几次拨到雷逸熊的电话号码，还是没能按出去，又挂断了。我在怕什么呢？我就是不敢主动跟他表达什么。是我还不够爱他？还是我对这份感情没有安全感？
　　我想我需要先确定自己的想法。
　　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早上醒来，期待着雷逸熊会出现在眼前，屋子里却空荡荡的，跑到阳台去往下看，楼下也没有他的车。
　　“在发什么呆？”尹大河老师出现在另一侧的阳台上。
　　“老师，您和熊美老师相爱的时候，想没想过，如果有一天对方不爱自己了，你该怎么办？”我无力地问尹大河老师。
　　“没想过，想那么多？如果当初想到她会比我先离开人世，我大概每天都会度日如年，没法活下去了。你难道没看过那部影片吗？”尹大河老师说。
　　“哪儿一部影片？”我问。
　　“那种穿越的影片，已逝的女主人在雨季的时候穿越回来，又出现在丈夫和孩子面前。丈夫知道她会在雨季之后消失，每天都度日如年。那样的影片我不想看，太揪心了。虽然我爱你的熊美老师，但我并不希望她穿越回来，分离，一次就够了。在一起的时候安心的在一起，离开的时候也安心地离开。接受！”尹大河大声说，好像是在特意跟我强调。
　　“您觉得我爱雷逸熊吗？我接受他了吗？接受这段婚姻了吗？”我忽然问尹大河老师。
　　“你接受你自己了吗？接受你的过去了吗？接受你的父母了吗？接受了这些，你才能接受他。”尹大河老师的身影在朝阳的映照下，格外柔和。
　　“我的心里有一块屏障，我突不破它。”我颓丧地低下了头，“我也怕我不能给他带来幸福，我不太会经营感情，我也不知道怎样才能做一个好妻子。”
　　“做他的妻子，你是什么感受？”尹大河老师看着我问。
　　“有压力，我老觉得自己好像配不上他，他太优秀，身边又有妖艳的女秘书，我实在做不到不嫉妒。天啊！一想到这个我就想放弃了，我不能因为一个男人而变成整天胡思乱想的妒妇。一想到他可能正跟某个女秘书在一起，跟前女友在一起……”我拼命地摇了摇头，因为这个时候我的脑子里已经出现了两人人影，一个是艾琳，虽说她跟雷逸熊是工作关系，但一想到她的身材，我再看看自己的……天！我真是逊色不少。还有一个便是李小末，那样沉静的女人，可比我沉得住气多了，雷逸熊那样理智的男人，难道不是更喜欢跟他有同样气质的女人吗？
　　“不行，我不能想了，我决定放弃这个男人了，他快毁了我做人的底线。我是不能嫉妒的，我的人生不能浪费在这件事上。”我对着尹大河作了个中止的手势，“我们去画画吧，写生，忙起来忘了他。”我扭转身回屋去寻画具。因为我的心里已经开始难受了，一想到雷逸熊会沾染别的女人，我就受不了了。以前说过得那些潇洒的话，那些两性相处的理论，这个时候都不管用了。占有欲如浪潮一般扑打过来，我现在能做的就是赶快逃离这片海滩。
　　“不想他被别人抢走，你就告诉他啊，你怎么这么懦弱？我平时怎么教你的？你真没用啊！”尹大河老师在阳台上扯着脖子喊。
　　我是很懦弱。我和我的母亲没有两样。母亲是逃到赌博里，我则是躲进自己的壳里来了。
　　我跑回屋子，蹲在地上哭起来。
　　是的，我爱上雷逸熊了，可是我不敢爱他，因为我太看重结果，我害怕那个结果是我所承担不起的。
　　我装得那么强硬，有谁知道我是一个用情很深的人吗？我怕我一旦投入，就回不了头，我大概也会同母亲一样，不敢面对那个失去，所以才会用别的刺激来麻痹自己。
　　我忽然之间理解了母亲。母亲在电话中，好像已经原谅了父亲，可是原谅哪有那么容易？为了这个原谅，她付出了多少时间？又付出了多少代价？而这一切的付出，我的父亲他都知道吗？他依然过着自己的生活，母亲的事，他不过听一听，叹上一口气，就过去了。
　　或许我跟雷逸熊，这个时候分开刚刚好。
　　我拖着画具进了田野，用力地在画布上堆砌颜色。
　　山是黛兰、树是墨绿、向日葵是凝黄，我发现自己用的都是重色，就跟我的心一样。
　　我开始想念雷逸熊，几次掏出手机，忍不住按了他的电话号码，又把手机放了回去。这个男人也确是无情，只因为我说他是男朋友，他就再不联络了吗？他会不会也跟雷大呼一样，同时拥有好几个女人？跟我闹了别扭，便去找别的女人去了？
　　我自相矛盾地胡思乱想，这一天过得比一个月，一年还要漫长。
　　晚饭后，我赶紧喝了一大杯红酒，不要想他，快快入睡！我给自己施了咒语。上床前还在床头又放了一杯红酒，一旦睡不着，就补一杯。
　　好在白天拖着画具在野外折腾了一天，酒精又起了作用，我很快就睡着了。
　　早上天才朦朦亮，我听见楼下门铃在响。
　　会不会是雷逸熊回来了？这是我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不对，他每次来从不按门铃，因为他已经偷偷配了我门上的钥匙，这个人就是这样霸道。这样霸道的人现在也不主动了，可能他是真的放弃了。
　　一个门铃，便让我产生了无数个联想。
　　跑下楼，却发现是快递的文件，并且是律师事务所寄来的。我的心里立刻有了被重重一击的感觉。我拿着文件上楼，却不敢拆开。会不会是雷逸熊寄来的离婚文件？他干脆提出离婚了？那我要不要同意？自己不是一直想要摆脱他吗？那就签字吧，一了百了！长痛不如短痛！
　　我把文件放在桌子上，远远地看着它。
　　不一会儿，尹大河老师来了，问呆坐着的我：“今天不去写生了？我刚在楼下看了你昨天画的画，什么呀？现在是冬天吗？我看着都觉得用色太冷……咦？这是什么？”他说着，顺手拿起了桌上的快递，随手就撕开了。
　　“喂，您怎么，随便就拆别人的快递？”我说，想阻止，又期待着有人替我先看。
　　尹大河从快递袋子中拿出一张纸来，看着，静定在那儿，也不说话。
　　“写了什么？”我提着心问。
　　他伸手递给了我，说：“你祖母的遗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