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风尘豪客(八、九)
作品名称:风簾翠幕柳耆卿 作者:自咏诗 发布时间:2020-05-25 19:08:07 字数:5312
从古至今,酒楼饭店、歌楼伎馆历来就是最易惹是生非的地方,因为这里有酒、有女人、有金钱的交换。有了酒,就有了使酒闹事的人;有了女人,就有了争风吃醋、邀宠夺情的由头;有了金钱,就有了炫耀的本钱和被人惦记着的风险。这里打架斗狠、欺行霸市、炫富欺穷……,总有各种事情每天都在发生。
就在他们刚要上楼时,又有客人来到。随着门帘的猛然掀开,一阵喧哗吵闹声先刮了进来。
要说也怪,不论古今,都有这种现象。男女在一起,不管丑俊,往往都很般配。而男男在一起、女女在一起,则黑白丑俊、高矮胖瘦反差极大。以此看来,所谓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是说的道义和志趣,与外貌无多大关系。
进来的是两个年轻少爷,一高一矮、一胖一瘦,虽然是锦衣华服,却是衣不整帽不正。相貌也是五官不正,令人生厌。
许多歌女见了,纷纷扭过头去,把背对向他们。显然歌女们都认得他俩,背地里管那个矮胖子叫“癞头张”,高个子叫“蔡长虫”。
这两个都是官宦子弟,汴京人称之为衙内的浪荡公子,什么坏事都有他俩的事,就是没做过一件积德行善的事。听说矮胖子的叔叔还是官居副宰相的枢密副使,家中有钱有势。只是他们来了,每次都是白吃白喝白玩,歌女们没少吃了苦头。
矮胖的那个公子斜着眼撇着嘴,看看这个瞅瞅那个,哪个都不上眼。一眼盯住青杏,“这丫头还不错,大哥,是你要还是我要?”语气就像在市场上挑根黄瓜、茄子一样随便。
那个被称为大哥的高个子嘴一歪:“兄弟看上了,自然是你的。哥哥不忙,还得好好看看。”
青杏见那胖子凑了过来,赶忙拉起崔大官人的手,“大官人,咱们上楼去吧。”
崔大官人却不急不慌,和这胖子逗着玩,“你也不看看自己长的什么德性,这么好的小妞能陪你玩?”
胖子眼睛一瞪,“什么样的妞爷没玩过,就凭你敢挡爷的驾,你把这妞留下,赶紧滚,爷今天高兴,不愿意搭理你。”
崔大官人嘿嘿一笑,“爷今儿也高兴,不想打人。你要识相,赶紧滚出这个大门,这花月阁里没有你玩的地方。”
“哟嗬,好大的口气!你哪儿来的野小子,认识你张爷吗?还没听说过汴京城里有不让张爷玩的地方,皇宫大内爷都进去溜达过。”癞头张摇头晃脑的一阵白话。
“你想玩,有钱吗?亮出来,比爷阔,爷就让给你。”
“钱有的是,就是不在这儿花,老子逛歌楼,从来是白玩。不花钱也能玩,这才是本事。”
崔大官人是个大手大脚惯了的人,最看不起这种鄙琐吝啬小人,听他口中冒出白吃白喝白玩这种话语,登时火冒三丈。
他厉声道:“你当她们容易?她们也是人,干这行也只是混口饭吃,养家糊口。你要是男爷们儿,真有本事,去偷去抢。再有能耐,去打家劫舍、杀富济贫,那才是真本事,爷便佩服你。你非但不知怜香惜玉,扶弱济贫,还要从她们口中夺食,从她们身上敲诈油水,这却饶你不得。”
癞头张嘻皮涎脸:“哟嗬,哪来你这么个护花使者呀,她们是你婆娘还是你妹子?老子不是没钱,就是白玩才有趣。你把她们当人?在爷我的眼里,她们就是玩物,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崔大官人脸色一沉,“这么说你是个经常吃白食的了,今晚你不走运碰上崔爷了。不掏出银子休想进这门,滚!爷一会儿不耐烦了,把你从这儿扔出去。”说着跨前一步,两眼逼视着对方。
癞头张被这股气势逼的倒退了两步,嘴里不甘示弱的嚷道:“就凭你?你是个什么东西敢说这大话,汴京城的歌馆还没有敢不让爷进的呢。”
“我就敢轰你走,你今儿在这儿玩不成了,一会儿这楼就姓崔了。爷正盘算着今晚就把这楼买下来呢,就为的不让你玩。”
胖子鄙夷的撇着嘴,嘴角咧着几乎都扯到耳朵根了,“嗬嗬嗬,今天刮的什么风,不怕风大搧了舌头?我可是头一次见到这么会吹牛的了,我爹是扬州的大盐商,到了京师他也不敢说这大话,你口气好大,不知天高地厚。你知道这栋花月阁值多少钱?花月阁占地这么大,又是黄金地段,前院连后院,日进斗金。我爹他们几个大盐商早就看上了,谈了几次价格都谈不拢。就你这样的,连价都不问,张口就来,你就吹吧。”
“你爹算个什么玩艺。崔爷要想买,根本不问价,今儿个让你看看什么叫财大气粗,你见过这个么?”
癞头张听对方口出不逊,脖子一梗就想开骂,一抬眼正碰上对方那双黑漆漆的闪着凶光的眼睛,这双眼仿佛能够杀人,像雪亮的刀锋般放着寒光,吓的他一哆嗦,硬生生的把话咽到肚里。
崔大官人眼神阴沉的盯着矮胖子,探手入怀中,转瞬将手伸到矮胖子面前,张开手,手心里是两颗晶莹剔透、圆润光洁的东珠。他冷笑着道:“今天让你开开眼,你就找遍相国寺市场,恐怕你也见不到这么好的珠子。”
癞头张被眼前的珠子晃的眼花缭乱,可还嘴硬,“这倒真是好东西,顶级的珍珠,不过比这更好的东西我也见过,无非显示你有点儿闲钱罢了。”
崔大官人咯咯一笑,“你倒也识货,确实有比这更好的东西,可你见没见过怎么花这钱?有钱也好,没钱也罢,可别像你爹似的,把钱拴到肋巴骨上,要学花钱你跟爷学。”
他一口一个“你爹你爹”的,全然不把这胖子放在眼里。而癞头张面对他的威严气势和刀锋般的眼神,尽管对他爹的大不敬让他十分恼火和反感,竟然没敢接茬。这人的来头实在看不准,汴京城里藏龙卧虎,谁知道会碰到什么样的高人。
崔大官人直视着胖子,“爷教教你,有了钱你得这样花!”说着拉过青杏的一只手,将这两颗珠子放到她的手心上,线条柔美的玉手上托着两颗珍贵无比的东珠,看的让人心醉,“青杏姑娘今晚好生伺候着,这珠子赏你了。”
青杏激动的不知所措,颤抖着双手捧着珠子,仿佛捧着两块红红的炭火,哆嗦着嘴唇喃喃着不知说什么好。她想到客人此前说过的话,侍候的好,会给她一个大大的惊喜。这哪里是惊喜呀,简直让青杏乐的发疯,她直瞪着手中的珠子,大张着嘴,她要放声大叫、大笑,可喉咙里竟连一丝声音也发不出。
似乎过了好长时间,青杏才缓过神来,“这是真的吗?真是给我的吗?爷,我的亲爹、祖宗,我这儿还没伺候爷哪。”
“伺候的好,完了还有赏。”
本来围在旁边看热闹的歌女抱着事不关己的态度悠闲的围观,一见青杏手中的珠子,顿时个个眼里放出亮光,像荒野中一群见到猎物的恶狼,眼睛里泛出幽幽的蓝光。看这样子,她们恨不得立马把珠子抢到手里,而且还要把青杏撕碎,谁让她这么遭嫉。
崔大官人又摸出一块银子,足有七、八两重,甩手抛给正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的大茶壶,“这个赏你了。”
大茶壶正自心里痒痒的,忽见眼前银光一闪,慌忙伸手接住,却忘了手中还提着一把大茶壶。“咚”的一声茶壶掉到地上,热水溅到旁边几个歌女身上,吓的吱哇乱叫,有的被烫的失声痛哭。
大茶壶根本顾不到这些,一见手中这么大块银子,喜不自胜,他一年的工钱和赏钱加起来也没这么多,惊喜的他打躬作揖,又趴地上一劲儿的磕响头,不知怎么是好了,嘴里也是“亲爹、祖宗”的一通乱叫,连声说着,“谢爷的赏!谢爷的赏!”
九
癞头张双眼冒着贪婪的光,一点儿一点儿的向青杏身边挪着,他的微小动作被崔大官人看在眼里。
青杏仍在低头激动的欣赏手中的珍珠,心情翻天覆地,有了这两颗珠子,就是两年不干了,也够吃够喝。就是从此退出此行,也有了本钱。转瞬又想到,千载难逢遇到这样的贵人,一定要千方百计的留住他,让他经常光顾自己,那就衣食无忧甚至大发了。待会儿到了楼上,一定要放出手段,讨得客人欢心,哪怕他有什么变态癖,也要逢迎他。她只顾心里盘算着,却不知危险已迫在眉睫。
癞头张见青杏毫无察觉,猛然抢前一步,伸出右手如老鹰夺食一般,一把从青杏手中夺过这两颗珠子,扭身便跑,一边哈哈大笑着道:“这珠子归我了,美人我不要了,归你,咱们两不耽误。”青杏只来得及惨叫一声,眼前一阵炫晕,险些跌倒。
见胖子飞身就跑,早就盯着他的崔大官人身手敏捷,一个箭步上前,抬起右脚轻轻一勾。
就见胖子肥胖的身躯平空的飞起三尺多高,重重的摔在青砖地上,肥胖的肚子率先着地,险些摔冒了泡。肥嘟嘟的胖脸狠狠的砸在地上,那张脸本来就胖,眼见着像气吹的一样肿起一倍。口鼻顿时窜出血来,满口的血沫子,不知是牙掉了还是鼻梁骨折了,疼的他一手捂住脸满地打滚。就是这样,他攥着珠子的右手始终都没撒开,仍然紧紧的握着。
崔大官人一脚踩住他的右手腕,怒斥一声:“拿来!”胖子感觉手腕一阵剧痛,不由自主的张开手。青杏看到了机会,慌忙跑上去抓起珠子,双手紧紧的搂抱在胸前,这个时候你就是把刀架在她脖子上,也休想再把珠子抢走。
一直没有作声的高个子上前架起胖子,看见摔的不轻,恶狠狠的瞪着崔大官人,牙缝里迸出几个字,“你他娘的也忒恨了,他不就是开个玩笑嘛。”
“开玩笑?我看不像,我看纯粹是打劫,明目张胆的开抢。”
胖子拦住高个子,咬牙切齿的回头道:“小子,算你狠,爷今儿栽了。有种你别跑,你等着我的。”只是鲜血流淌的鼻子不给劲,瓮声瓮气的,勉强丢下这句话。
崔大官人也不再是大人大量的轻松态度,他阴冷的说道:“你说爷跑?爷整晚都在这,有种你就来。你既然这么说,就不能便宜着走了,滚回来,给这姑娘磕三个头再走。”
那个叫蔡长虫的高个子阴沉着脸,“你别得理不让人,以为谁都怕你。”他故意的撸撸袖子,露出小臂上刺绣的青龙,关节也咯咯的响,显然这是个练家子。
他见对方故意装作没看见的眼神,知道对方轻视他。这正是一个机会,蔡长虫突然回手抄起一把椅子抡了起来,椅子带着风声向姓崔的砸来。下手着实阴狠毒辣,不留余地,真的砸到人身上,一定会出人命。
崔大官人叫了一声“来得好!”身子一旋,已被他轻轻闪过。
椅子重重的砸在茶几上,碎木渣子和茶杯飞向四面,吓的歌女们抱头鼠窜。
蔡长虫见没砸到对方,顺手又从腰间摸出一把刀来,这是一把明晃晃的解腕尖刀。明明是来寻花问柳、散心解闷的,随身却带着这样的利器,可见平日早已把打架斗殴当做家常便饭。他左手一晃崔大官人眼神,右手刀已扎向他胸前。
崔大官人的功夫显然高出蔡长虫不是一星半点,只见他向左一个跨步,身子一侧,堪堪躲过刺向他胸前的这一刀。嘴里咬牙说道:“你我一无仇二无冤,上来就下死手,你既然出手这么狠,就别怪爷不留情了。”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二人一错身的功夫,崔大官人探出右手已叨住蔡长虫右手腕,蔡长虫只觉得对方的手仿佛钢钳一样,手腕一阵剧痛,刀子噹啷一声掉到地上。与此同时,对方左手一记重拳像铁锤一样砸在他的肋骨上,周围人清清楚楚听到喀喇声响,不知有几根肋骨折了。
蔡长虫惨叫一声,咚咚咚连退几步摔倒在地,嘴角沁出血沫。他挣扎了几次,才勉勉强强站起身来,靠在柱子上支撑着不倒。伤的这么重,他竟是不啍一声。
崔大官人一个照面将对方打倒,并没有不依不饶,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对方,狠狠的吐出一个字:“滚!”蔡长虫和癞头张两个人知道今天遇上了狠茌子,即使再叫上几个人也难讨公道,一声不吭,互相架着就走。
“站住!”蔡长虫被崔大官人的一声高喝惊呆了,脸色变得煞白,以为他又变卦了。蔡长虫担心对方还要让他们兑现磕头赔礼的条件,这是他宁死也接受不了的无理要求。
回头却见崔大官人右手姆指和食指捏着一颗珠子,“这个给你,回去疗伤去吧。”
说着手指一动将珠子弹了过去,蔡长虫急忙伸手接住,这一动作却带来肋下一阵巨痛。他对这飞来之财喜出望外,强忍着身上的疼痛,扭曲的脸颊上挤出一丝笑容:“多谢了!甭说这点儿伤,再搭上条腿也值了,后会有期。”
这惊险一幕惊呆了所有人,吓坏了鸨娘和众歌女。
青杏见她的这位客人出手如此狠辣,不知他到底是何许人,她在心中胡猜乱想。朝中的大官?江湖上的侠士?还是打劫的巨盗?她更担心的是今晚因她得罪了两个心狠手辣的京城恶少,肯定会怪罪于她。他们的报复手段是极其狠毒的,首先会找到她的头上,单找软的欺负。
她的心里不再踏实了,更多的是担心害怕,甚至浑身战栗。想想刚才还在考虑如何长期留住这位客人,看这会儿这样子还是算了吧,跟着这个人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惹上麻烦。不过以后的事归以后,今晚更要小心巴结伺候了,千万别惹他不高兴。
崔大官人皱皱眉,吩咐众人打扫,并说一切损失都记在他账上,这场风波才平息下来。
就在崔大官人驾轻就熟的处理善后事宜的当口,而他身边的这个歌女青杏,在他有条不紊的指挥众人收拾时还在暗中观察他这个人,猜测着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从哪儿来、他的巨大财富、他的挥金如土、他的情欲与理智,甚至有没有令人无法忍受的怪癖。她初步得出结论,这个男人是个正直有责任心的人,他的欲求一定很强,但又能理智的克制。
世俗上的许多豪富,往往大张旗鼓的挥洒着他们的金钱,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能看见和羡慕,背地里却心疼的掉泪,捂住自己那颗因金钱流逝而滴血的脆弱心脏。而这些钱财并没花在外人身上一文一毛,无非是用在圈地盖房、祝寿、传宗接代、包装子女买个前途乃至多添几房小妾和包养几个外室。
今晚的客人可不一般,他的挥霍不同于一般的夸富炫富那样的庸俗,是真正的挥金如土,他的行为助长了汴京城的豪奢、大气的风气,不自觉的提高了歌女的地位和身份。
交代完,崔大官人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拉着青杏的手问道:“你说刚才上楼那位明晚还会来这儿吗?”
“应该不会来了。”
“你怎么那么肯定?”
“我听说这个人每个歌楼就去一次,听人说他狂的很,放言要阅遍京城歌女,名声唱响京城。”
崔大官人淡淡一笑,“京城歌楼伎馆这么多,就算他一天去一个,这一年下来也轮不上一遍,这还是说的大歌楼,那还不得累死他,他也就是那么一说呗。不过依我看,随心所欲也许是他装出来的表面现象,一个地方不去两遍,那是他还没遇到真正可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