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试药（2）

　　“你又不是大夫，你跟我争什么，让一边去。”
　　“我是个爷们儿，还喘着气儿呢，哪有让女人亲自涉险的道理。”
　　“怎么的，你瞧不起女人？你曾经风光一时很了不起吗？我闯荡江湖历尽艰险的时候，你正在家里吃喝玩乐挥金如土当大少爷呢。我告诉你梅雪亭，只要女人肯豁得出去，成就不会比任何一个男人差。”
　　书房里传出激烈的争执声，梅雪亭这次丝毫不让着萧微，又道：“好汉不提当年勇，你别跟我扯没用的……哎呀呀，你这恶婆娘赶紧给我松手，我打你了。”
　　萧微道：“你打你打，哼，长本事了。”
　　梅雪亭呵呵笑了两声，道：“一时口误，舌头出了毛病。”
　　梅君则就在书房内，两人吵了半天，自动忽视了他的存在。
　　外面的人，都杵在门口没动。
　　舒平跟着三位公子一起来的，再也忍耐不住，捂着肚子笑起来：“噗哈哈哈……”
　　梅致远两兄弟互相对视着，甚是尴尬。
　　有句话说的好，问世间情为何物，就是一物降一物。
　　他们的老爹服过谁怕过谁？有胆子把天戳个大窟窿，遇到了萧微，他算是彻底栽了。
　　梅君则低沉的声音传来：“都进来。”
　　四个人鱼贯而入。
　　梅纤雨和钟医师也在，一个是见怪不怪的神色，另一个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
　　在钟医师的思想观念中，男尊女卑天经地义，女子再有成就，也得老老实实听丈夫的话，在他看来，萧微的言行举止处处不和规矩，简直是大逆不道。
　　梅君则神色淡淡，看不出在想些什么，待几个小辈行过礼后，当众夸奖萧微：“苍天保佑，我们梅家出了一位旷古烁今的神医……”
　　梅良辰一声冷笑，打断了他的话。
　　真是笑话，父亲早已和梅家断了关系，萧微怎么就成了梅家的人。厚颜无耻，故意往自己脸上贴金。
　　梅君则听而不闻，抚摸着书案上的一个木匣，继续道：“炼成解蛊丹，乃造福苍生之举。日后即使有大批人面蛊作祟害人，我们也不怕。微儿，你不愧是我梅家的好儿媳……”
　　“你别说了。”
　　萧微是直来直去的性子，露出几分恶心的神情，道：“我不是梅家的人，我姓萧。今日大伙都在，我纠正一下，别再叫我小梅夫人，称呼我萧医师就好。梅家的荣耀与我无关，我炼制解药是为了救人，可不是为了提高梅家的声望。”
　　梅君则仿佛被人当头打了一棒子，脸颊抽搐了几下，很快恢复正常，道：“我来解释一下试药……”
　　梅良辰再次打断了他，道：“不必解释，都清楚，直接进入正题即可。
　　梅君则压下熊熊燃烧的怒火，将木匣打开，霎时之间，一股怪异至极的味道迅速弥漫，似是一种发霉腐烂之物，隐隐带着一股血腥之气。
　　众人被熏得头昏脑涨，张嘴要吐。
　　梅君则适才屏住了呼吸，小小的报复手段成功了，立即合上木匣的盖子，慢条斯理地喝了一杯茶。
　　肃然道：“我数了数，这里有一百二十颗解蛊丹，云霄宫中被囚禁的疯蛊病患者共有三十六名，解蛊丹的数量远远超出患者的数量，刚才他们为谁取疯蛊病患者的血液争执不休……”
　　这一次，他自己停了下来，有些不满地看着长孙。
　　梅致远尴尬地一笑，擦擦眼角，道：“孙儿欢喜地过了头，一时没控制住。”
　　梅雪亭不客气地瞪了梅君则一眼，道：“喜极而泣很正常，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梅致远的心肠最为柔软，梅雪亭很理解他的感受。
　　狼形人面蛊自出世以来，造成的祸患着实惊人。云霄宫常有染上蛊毒被囚禁于疯人所的弟子，几百年了，那些弟子死了一批又一批，活着的时候半人半兽疯疯癫癫，死时亦保持着半人半兽的形态，为了避免蛊毒传播，死者尽数被火化，连个囫囵尸首都保不住。
　　疯人所自设立至今，从未清空过，因为总有新的染病之人补上死者的空缺。
　　在这种情势下，铁石心肠者只会为自己祈福，盼着此生此世不要遇上人面蛊。只要心中尚存着一丝良知的，看到患者的希望就在眼前，心中必然有所触动。
　　梅君则深吸一口气，道：“你们刚才为取血一事争执不休，依我看完全没这个必要。疯人所太危险，不要轻易涉足，直接往他们的饭食中投入药物即可。”
　　萧微道：“梅老太爷，你是为了我们的安危着想，还是觉得疯蛊病患者已经生不如死，恢复正常固然是好，被解蛊丹毒死了也没什么好惋惜的？”
　　又来一个胆大包天之人！
　　一瞬间，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梅君则咬紧了牙关，将杀气收敛，笑道：“本宫主相信你的医术。”
　　萧微以冷笑回应他虚伪的笑，道：“我从医三十年，见过各种疑难杂症，毒药蛊物。研究过的医书能填满一间大屋。我对自己尚且持怀疑态度，你一个门外汉，说什么相信我，别找好听的理由了。你根本不在乎患者是生是死，不过是为了博取一个仁义的美名，多年来一直养着他们。”
　　梅君则冷声道：“本宫主是长辈，注意你的言辞。”
　　萧微仰头直视着他，道：“实话说不得，你是这个意思吗？”
　　梅君则满心的怒火，突然被森森寒意取代。隐隐觉得萧微的眼神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在记忆中搜索了片刻，根本找不到答案。
　　在萧微来云霄宫之前，他只听说这个名字，从未见过真人。
　　为什么？为什么她的眼神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萧微视梅君则如无物，又道：“人活着，就得认真对待，保持对生命的敬畏之心。这是我第一天学医叩拜祖师爷时立下的誓言。药物是我炼制出来的，我会全程严格把关。不会假手于人，我这就准备一下去疯人所。”
　　众人一起上前拦着她，梅纤雨死死抱住她的腰，道：“让我去，我练过功夫，有金蟒银蟒保护，肯定没事的。”
　　梅雪亭道：“你瞎掺和什么，当初是我取血给你娘做研究，早有经验了。”
　　其他人纷纷言道，此事须得从长计议。患者的牙齿血液、身上的毛发指甲都有毒，千万大意不得。
　　梅君则的手指在木匣上轻轻敲击着，仿佛一首低沉舒缓的魔音，他道：“难为小雨一片孝心，你去吧。”
　　众人齐齐看着他，神色各异。梅君则摆明了是在报复萧微。
　　萧微怒极，正待出言顶撞，梅良辰突然越众而出，朗声道：“都别争了，我去。”
　　回身望着身后之人，道：“你们没人能拦住我，也别做无谓的口舌之争。”
　　梅雪亭双目中神采奕奕，道：“上阵父子兵，我陪着老三一起去。”
　　梅良辰面无表情地走到他身边，道：“你以为我会领情吗？”
　　梅雪亭道：“我是要为宫中弟子出份力，和你没关系。”
　　梅良辰道：“好吧。”
　　话音刚落，梅良辰突然一记手刀劈在他脖颈上，梅雪亭猝不及防中着了道，眼前一黑，晕了过去，被身后的梅致远稳稳地托在怀里。
　　梅子谦适才也有跃跃欲试之心，梅良辰看着他道：“你目前打不过我，当心和父亲一样被劈晕了，下次有机会，咱们兄弟一起上。”
　　梅致远立即道：“子谦过来，照看着父亲。”
　　梅子谦“哦”了一声，大步走到梅雪亭身边。
　　两兄弟对视一眼，梅致远递给梅良辰一把钥匙，一张纸条，道：“我会马上安排弟子准备其他所需之物，此去千万小心。”
　　钟医师取出一副鹿皮手套，一个材质极佳的面罩，一枚用热油煮过的空心木针，一个竹雕小瓶，全都给了梅良辰，道：“千万不要直接碰触，我会在院里燃起火堆，回来后将毒血喂给笼子里的狗，立即将手套瓶子一应物事扔进火里。”
　　梅纤雨道：“准备一套新衣，回来立刻换上，你这身衣服也得烧毁。”
　　梅子谦道：“消毒药水，洗澡水都备好。”
　　舒平道：“我去准备洗澡水。”
　　众人一阵七嘴八舌，就怕防范措施做的不够。
　　来到疯人所，梅良辰的眼睛顿时红了。
　　如果说云霄宫是如诗如画的人间仙境，那么疯人所就是藏在仙境中的无间地狱。
　　高高的黑色石墙，如一头庞然巨兽，无声而冷漠地俯视着他。高高的黑色铁门，阴森森，黑漆漆，整个疯人所被厚达数丈的结界墙包围着。隐约可闻里面传出的呜咽声、悲嚎声、怒吼声。
　　梅良辰看一眼纸条，默念通关口令，过了结界墙，来到大门前，打开锈迹斑驳的铁锁，用力推开可容一人进出的缝隙。
　　里面的情景更可怖，更令人心酸。
　　几十个疯蛊病患者都服过压制毒性的药物，浑浑噩噩，晕头晕脑，全身酸软无力。有一些趴在地上，半睁着眼睛，浑浊的泪水流个不停。
　　有的四肢着地，晃晃悠悠地走着，走几步摔一跤，爬起来，踉踉跄跄再摔一跤，愤怒不甘，嘶吼连连。
　　有的人立而起，后肢蹬地，前肢在黑石墙上挠来挠去，血痕，抓痕，乱七八糟叠在一起。见有人进来，慢慢转过身，凶相毕露，做撕咬之状。
　　其中有个满头白发的疯蛊病患者红了眼睛，呜呜嗷嗷叫了几声，梅良辰以为他要攻击自己，立即全身戒备。
　　不料白发患者流出两行血泪，捶着胸在地上滚来滚去。
　　梅良辰虽听不懂他说什么，但直觉告诉他，老人家多多少少留存有一丝人性，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的痛苦之情，希望能一死求得解脱。
　　“老人家。”梅良辰小心翼翼凑过去，在三尺之外停下来，道，“老人家请听晚辈一言，千万别有轻生之念，治疗疯蛊病的药物已经炼制出来了，晚辈这次来就是要取一些毒血来试药。希望就在眼前，您千万不要放弃。”
　　白发患者似乎听懂了他的话，不捶胸，也不滚来滚去了，泪水汹涌而落，安安静静闭上了眼睛。
　　梅良辰四周望了望，选中一个疯的最厉害、数次要爬过去咬他的患者。抛出绳索将他捆住，隔着手套摸到手臂上的动脉，立即扎下空心木针，接了满满一瓶毒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