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罪证

　　舒平道：“用神目果毒死了二公子，剩余的果子抛进棺中？好像不大合情理。”
　　梅致远沉声道：“我把果子放进去的。”
　　此言一出，墓室内鸦雀无声，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脸色比鬼还难看。
　　神目果怎会和梅致远扯上了关系？
　　梅致远的神情更是古怪，像是在哭，又像在笑，目光忽而冷的像冰，忽而怒火喷涌，牙齿打颤，格格作响。
　　舒平和另外两名心腹怀疑他要疯掉，吓得一声不敢吭。
　　梅纤雨拿着银针，在他人中穴上刺了一下。
　　一阵剧痛过后，梅致远渐渐清醒，稳住了心神，摇摇晃晃站起来，跳进盗洞，离开了墓室。
　　舒平道：“这里不收拾一下吗？万一老爷子心血来潮进来查看就糟了。”
　　梅纤雨心念电转，棺中没有尸骨，也没有衣物，不合上棺木也不存在对死者的大不敬。
　　再瞧瞧头顶，密密麻麻的牛毛细针，已将两条石龙扎成了刺猬龙，在夜明珠的照耀下冷光幽幽，定是淬过剧毒的。棺盖上同样剧毒无比，清理之时一个不小心就会葬送人命。
　　还是不收拾的好。
　　她道：“你们把灯上的夜明珠收起来，就算老爷子来了，只能怀疑盗墓贼来盗宝。”
　　一名弟子道：“珠子不是机关吧？上面没毒吧？”
　　那么多置人于死地的陷阱，已经把他吓出阴影了。
　　梅纤雨道：“没问题，尽管去拿。很多盗墓贼盗亦有道，取了一定数量的宝贝就走，会断了开棺取财的心思。明面上这些好东西，是老爷子用来打发盗墓贼的，他精着呢，各种变故都做好了相应的对策。”
　　舒平道：“万一是个不讲究的盗墓贼，老爷子岂不失算了？”
　　梅纤雨一瞄棺盖，道：“敢贪心，立即把命留下。”
　　舒平“哦呵呵”笑了几声，带头拿了一些夜明珠，装进百宝囊。
　　梅纤雨道：“我会去跟大哥说一声，你们不必上交，拿回家里藏好了，但有一点要记牢，在老爷子的有生之年不能动用。”
　　一名弟子道：“为什么？”
　　梅纤雨道：“进来过的人，老爷子不可能允许他活着。这种珠子极为罕见，一旦在市面上出现，引起老爷子的警觉，顺藤摸瓜就能把人揪出来。他是表面上装大方，死路在后面预备着呢。”
　　梅致远不在，她说话格外不客气。恨不得把梅君则踩到泥里去，不管自己揣测的对不对，能出一口恶气就行。
　　“五姑娘放心，我掘地十丈把珠子埋起来。”
　　“我跟我老爹老娘都不说，把秘密烂在肚子里。”
　　舒平拖着那盗墓贼，众人一起离开了墓室。
　　梅致远站在一棵树旁，双肩耸动，似是在哭。
　　梅纤雨吩咐舒平等人把盗洞填上，然后向梅致远走去，轻轻唤了一声：“大哥。”
　　梅致远抓着心口处的衣服，缓缓转过身来。只见他双目通红，满脸热泪。
　　梅纤雨道：“虽然找到带毒的果子，但并不能作为证据，也许是宫中居心不良的仆人或弟子毒害二哥，咱们继续查。”
　　“不必了。”梅致远靠着那棵树，坐在地上，全身的力气似被掏空了一般。
　　他能确定，是老爷子亲手毒死了梅晟辉。
　　还记得那是十七年前的一个清晨，他守在灵堂，哭的眼发涨，头发昏，努力支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去。梅良辰呆呆傻傻地跪在一旁，低垂着头，没哭过，也没说过话，仿佛一具没有活人气息的石像。
　　梅晟辉体力不支，晕了过去。正在这时，老爷子进了灵堂，抱走了他。
　　梅家三个孩子，梅晟辉最得老爷子宠爱，梅致远对老爷子的行为并不奇怪，而且有一点点的嫉妒之意。但这点嫉妒之意很快被伤痛淹没了，泪水流个不停。
　　梅晟辉返回灵堂后，从袖中摸出一个鼓囊囊的袋子，从中取出一颗红艳艳的樱桃递到梅良辰的唇边，劝他吃些东西。
　　梅良辰半天没回应，梅晟辉哭着抱住他，梅良辰这才有些微的动容，把樱桃吃了下去。
　　梅晟辉拿出的第二颗果子，正是带有白色斑点的神目果，道：“弟弟尝一尝这个，我特意给你留的，可好吃了。”
　　梅良辰刚刚张开嘴，忽然扭过头去，冷声问道：“爷爷特意给你准备的？”
　　梅晟辉小心翼翼答道：“是，酸甜可口特别好吃，弟弟也喜欢樱桃，我瞒着爷爷藏起来的。”
　　梅良辰声音更冷，道：“我不吃他的东西。”
　　梅致远当时觉得他脾气太刚硬，不知好歹，微微有了怒意，道：“良辰，二弟好心好意给你留了果子，你别这样。”
　　梅良辰不客气地呛他：“老爷子又不是给我准备的，我为什么要厚着脸皮去吃？”
　　梅晟辉哭道：“我给你留着，如果路上肚子饿了，哥哥拿给你吃。”
　　梅良辰执拗地道：“饿死也不吃。”
　　梅晟辉擦擦眼泪，系好封口上的绳子，藏于袖中。
　　再过一会儿就要出殡，梅致远还有很多事情要忙，无暇顾及这种小事情，也就不再说什么。
　　出殡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出发了，哭声震天，凄凄惨惨，梅致远做为长子长孙，从小接受的教导就是男子汉大丈夫，不要在人多的地方流泪，不能让别人看到他软弱。他努力忍着，忍得心头发慌。
　　忍了许久，他不确定是两个时辰还是三个时辰，忍得已经麻木了，眼睛干涩，没有一滴泪水。
　　人群中忽然爆发出惊呼声：“二公子晕过去了，快拿水来。”
　　“这是饿晕的，有没有吃的？谁带着糖果，可以救救急。”
　　“参片，有没有参片？赶紧把这口气吊上来。”
　　“大夫在不在，快找大夫过来。”
　　梅致远当时直发懵，慢慢反应过来，应该看看二弟怎么样了。
　　他机械地转过头去，看到梅晟辉双目紧闭，一动不动。梅良辰一手紧紧地搂着他，一手在他人中穴上掐了又掐。
　　有人掰开梅晟辉的嘴，喂进口中的水都流了出来。一个半大孩子递过来一块糖，梅良辰把糖塞进梅晟辉的嘴里，继续用力掐人中。
　　有人使劲搓他的左手心，还有人在搓他的右手心。有位上了年岁的老仆脱下他的鞋袜，把他的双脚塞进自己怀里，一心想给他暖过来。
　　梅良辰忽然抬起了头，眼神似要杀人。一个七岁的孩子，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大夫，救人。”
　　当时在梅家任职的是一位姓钱的医师，带着满身的酒气，一步三个跟头地爬过来。看清梅晟辉的脸后，吓得酒劲都没了，趴在他心口上听了听，涩声道：“心跳声没了，心口都凉透了。”
　　呜咽之声四起，大家都在可怜那个薄命的孩子，梅良辰一个大耳光扇在钱医师脸上，怒道：“你说什么？”
　　钱医师被他的神情吓坏了，往后爬去，道：“不不不能怨我啊，二、二、二、公子没有灵力，不吃不喝不睡，肯定熬不住，他是体力透支过度，猝死的。我早来一步，也、也没得救。”
　　梅良辰道：“就是你害死我二哥，谁让你喝酒的，是你耽误了救他。”
　　“真他娘的看不下去了，”梅致远的一位堂叔恶狠狠地发了话，紧接着一脚把梅良辰踢倒在地，道：“是你这个不祥之人，命带煞气的扫把星惹的祸，先克死了你娘，又克死了你二哥，留着你个小祸害，早晚把梅家人都克死，我今天就弄死你。”
　　第二脚，他狠狠地踹在梅良辰的心口上。胆小的不敢去阻拦，胆大的出声哀求他手下留情，罗慎钦就在不远处，看戏似的看着他们。
　　梅致远在旁边傻了半天，终于确认了一个事实，娘死了，二弟死了，三弟也快被人打死了。他把堂叔推到一边，而梅良辰，已经抱着梅晟辉昏死过去。
　　两个身形差不多的孩子紧紧依偎着，一个没了命，一个不知生死。梅致远当时没有伤心的感觉，只觉得疼，心口、喉咙、脑袋、四肢百骸，处处疼的厉害。
　　他直不起腰，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软软地倒在两个弟弟身上。
　　梅良辰身上很冷，梅晟辉的身子更冷，仿佛一块坚冰。梅致远眼前渐渐变得模糊，看到衣着邋遢头发散乱的父亲，发疯般朝这边跑过来，摁着堂叔的脑袋往地上撞。祖父和堂叔公也来了，拼命去阻止他。
　　也不知堂叔公说了一句什么话，父亲不顾尊卑长幼，拳头抡在他的脸上，一拳比一拳狠，祖父和一群人拽的拽扯的扯，手忙脚乱大声喝止。
　　后来是个什么状况，梅致远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他不太关心。
　　三弟正在养伤，母亲已经下葬，接下来，还有丧事要办。
　　他和父亲给梅晟辉擦了身，梳了头，换上花纹精致的衣衫鞋袜。父亲面如死灰，胡子拉碴，满身浓浓的酒气，自始至终未发一言。
　　梅致远恨极了他，又可怜他，也不知该说什么。最后拿起那一袋子樱桃，塞进自己袖中。
　　封棺之时，突然想起一个传说，弱小的鬼魂抢不到吃的会挨饿，就在棺盖快合上的一刹那，他把一袋子樱桃塞进棺中。
　　梅君则就在他身边，以为他放进去的是一袋子糕点，不停地说他傻。毕竟是兄长爱护弟弟的一片心意，也算难得，就这样吧。
　　之后的事，又是一番波折。父亲听说梅晟辉的墓地选在别处，手执巨斧挡在棺前，谁敢过来就砍谁。当晚夜深人静之际，几位平时与父亲交情颇深的人暗中帮忙，齐心协力将棺椁送出了云霄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