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回 玉虚之巅（第七节）

　　百损道人已是面目全非，唇角微微一颤，似带笑容，低声说道：“灵儿，你还认我作师父么？”灵儿点了点头，眼眶中流出两行热泪。
　　百损道人提气喘息道：“好！好！你即便不认我也罢……你始终是我徒儿……”说着抬起手来往雪地里一插。他手上血肉糊模，却不住地在雪中刨着，似在找寻什么。灵儿急道：“师父……不要……”见他于雪中摸出一纸卷轴，说道：“这是……控蛊解毒之法，你……”一言未毕，已没有入的气了。
　　百损道人于火燃之隙，将纸轴掷入雪中，他自忖杀人无数，只怕自己死后，群雄对灵儿不利，只一心念着将此心法交于她手。
　　灵儿心想：难怪师父他虽满身是火，却还一直驻在原地不动，不停唤我，却是想把这秘法亲手交到自己手中。思及于此，已是热泪盈眶，失声泣道：“师父！”未及去接那卷轴，倏然间，一阵雪风拂过，那纸轴却不见了踪影。
　　但闻无伤嗫嚅道：“张……前辈……”那夺轴之人正是张桢，无伤道，“张前辈，那卷轴是百损道人留给灵儿的遗物，您为何抢了去？”无伤想到他是张玉父亲，一直以来又非诚心与武林为敌，有何出格之举，出言却显十分客气。
　　张桢微微一笑道：“小子，你且莫急。”说着将那卷轴展开，过目一看，一脸从容说道，“百损道人死了，此人遗物，交于我保管便是。小子，你也别做什么武林盟主了，安安心心做我的女婿岂不更好？”
　　无伤一脸懵然，难不成张前辈是想做这武林盟主？听他提及“女婿”二字，想来已是不会强求我休掉若男，亦不反对玉儿与我一起了，心中既喜且惊。他侧目一望，但见殿首上男男女女数名黑衣弟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已然死去，看着眼前惨景，心想：定是他不经意间，连连击毙这些门人弟子。想到他借武林之手排除政敌，心机府深，出手之狠辣，与百损道人亦不差上下，心中急怒，身子不由得微微一颤。又怕他再对灵儿不利，将她护在怀中，口中喝道：“张前辈，那你何时替大伙解毒？”
　　张桢微微一笑道：“笑话，这些人既未来求我，我为何替他们做事？”无伤道：“张王爷，我想我是看错你了，你也想做武林盟主，是不是？”张桢仰天而笑，说道：“不错，百损道人一死，我便是武林盟主，你奈我何？有种敢跟我比试么？”他痛历心爱之人相继逝去，混元内功又无力臻至极顶，倒是姓宋的这小子屡得奇遇，学了什么大无相神功，唯一爱女，甘当小妾，也要抛却自个跟这小子私奔，心下如何能平？早已暗中令人觅得玄阴雪蛊，借蛊虫练功，功力已远超百损道人；此番又得控蛊解毒之法，再不受人掣肘，心想：群雄都受我所控，武林盟主事小，江湖天下，以武论尊，倒是非得与这小子比上一比，看到底是他的无相神功厉害，还是混元真经练到极致厉害。只要打败这小子，到那时玉儿回来也罢，让他休妻也罢，还不是由我说了算？
　　张玉只觉爹爹此举决非出于本意，以爹爹现在的功力如何是宋哥哥的对手？虽一时想不明白，急着说道：“爹爹……”张桢喝道：“住嘴，我没你这样不忠不孝的女儿！”张玉道：“爹爹，武林盟主与你何干？你既得了解药，便该为众人解毒；你既认宋哥哥作女婿，又何苦非要与他比武，争什么武林盟主？”张桢道：“宋哥哥……你眼里除了这小子，何尝把你老子当回事？今日我便杀了这臭小子，省得你日夜思念于他。这武林盟主，爹爹今日便要做上一回。”
　　话音刚落，但闻群雄中间不少人纷纷冲他呼道：“武林盟主……千秋万载……”虽人数不多，都是练蛊弥深，不能自拔之人，见张桢得了控蛊之法，想到适才受百损道人控蛊之煎熬难忍，竞相见风使舵，一时起声道喝，以表忠心。
　　张桢手指着那些伏拜之人，道：“看看，看看，你爹爹做武林盟主，乃是人心所向，何人敢不服我？”但闻一个声音厉声喝道：“只要不是宋老弟做，老子第一个便不服！”说话之人正是嵇腾升，他本欲说，“你不过是朝廷走狗罢了……”又念及宋无伤与之香火情近，一时欲言又止。
　　张桢见他出言无状，十分不快，朗声道：“尔等宗门正派，还不出手剿灭魔教，更待何时？”群雄闻言，一时面面相觑，适才与魔教护法长老一番拼斗，场上已是尸横遍野，十成人已折了三成，十长者身上个个有伤，阳顶天、殷圣仙等明教众人亦是功力耗损不少，两方谁也不敢轻动。
　　无伤心急如焚，眼前凄切惨景，倘若再生火并，大伙定是凶多吉少。但闻若男说道：“无伤哥哥，大家都别理他，我们已有玄阴雪蛊解药了。”无伤心下一喜，若男又凑过耳边低声一语。他当即明了，微微一笑说道：“张前辈，我是不会跟你比的。”若男见莫寻天脸上血迹渐趋隐没，料想百损道人亦受了冷姐姐菩提身血，莫非兄长提到的阳蛊便是无伤哥哥体内菩提血？一时憬然有悟。
　　张桢心道：想是那姓周的女子，适才已看出破解此蛊之法，那卷轴上写得清清楚楚，解蛊之方乃是天山雪蟾与菩提血。他曾听女儿说起，宋无伤自小受了幽冥神教菩提血虫，他既有驱蛊之法，宋无伤如何能在短时内化解诸人体内雪蛊？
　　张桢大笑数声，仰天长啸，一时内气荡响，阴郁刺耳，与适才百损道人啸声如出一辙，只是声震宏宇，比之百损道人，更有过之而无不及。群雄闻此啸声，顿生面色苍白，痛苦难奈。
　　无伤失了一惊，未料他会以此相逼。张桢只欲逼他出手，不过片刻，便就收回内力，说道：“臭小子，你比是不比？”无伤心系群雄安危，只觉与他一战在所难免，他是玉儿生身之父，若真与之过手，却如何是好？踌躇间，张桢掌力已如疾风电影般欺近，情急下，无伤急抬右手，只觉奇怪，适才还麻木不觉，此番竟又灵活无匹。原来是灵儿趁两人说话之际，已悄运内力，替他驱散右臂上的寒气。
　　张桢虽掌势如潮，无伤自恃双手互博之术与之相斗，两人打得堪堪不分相上下，不过稍许，已过了百招有余。张玉眼见一边是生身之父，一边是至爱之人，哪一方受伤都将是难以接受，心中早已是愁肠百结。可高手过招，岂容得半分差池？况且二人形如掠影，目视无捕，万难插得上手去。担惊下，扯动若男袖袂说道：“姐姐，你一向足智多谋，这……可如何是好？姐姐你快想想办法。”见她亦是一脸愁容，二姝无计可施，皆是心神郁结。
　　无伤本不欲伤他，临敌出招时，只求自保，倒还略感从容，只是张桢招法越来越快，力道趋猛，起先还能应对，两百招过后，已是力不从心，被逼得连生倒退。
　　突然间，张桢俯身疾攻，无伤紧顾下盘，上盘一时失守，间隙之际，张桢一掌去势快极，已是避无可避，只闻“砰砰”两记脆响，无伤肩头、胸际已然中了两掌。顿感一阵剧痛，好在他内力深厚，情急下运功抵御，一时倒也无碍。
　　又过了两百余招，无伤已承受了他数招掌力，张桢只觉：“这小子只守不攻，再过数百招，取他性命当是不在话下，只是较之比武论剑，一较生死，此人一味承让，并不出手相攻，倒甚感无趣。”耳畔又闻女儿数般惊呼之声，想到她亲娘早逝，即便打死这小子，也是于事无补，他身边至亲之人只余这一女，如何能不顾？当下一掌斜出，口中喝道：“小子，看好了！”无伤回身一避，眼看张桢右掌又疾欺至当胸，直罩任脉诸大要穴，无伤听他点悟，又感他这招劲道陡增，却又趋迟若缓，大凡高手过招，往往出其不意，岂有出言宣露之理？霎然想不明白，浑浑噩噩之下，不由得运功来接他这掌。
　　其时张桢心下所想：既然招式上不能得见分晓，便要与之比拼内力，这小子若是不支，女儿也怪不得我下手无情了。他一向恃才自傲，自负天下无出其右。
　　二人掌力相接，不能得分，各自催功运气。激得较场上风号雪舞，在场群雄何曾见过这般高手比拼？各自秉神注目，一时间，空气也似凝滞了一般。
　　张桢不与他对掌倒是无碍，岂料这一掌接下，身脉相亲，正恰触动各自体内阴阳二蛊，无伤体内菩提血虫正是玄阴雪蛊克星。张桢有感小腹间隐隐生痛，真气耗失极速，好在先前玄阴雪蛊已聚生许多功力，相持之下，无伤心想：这般耗将下去，终是两败俱伤，我答应过玉儿，照看她一生，眼前这人既是未来岳丈，我如何敢伤他？可若是不能将他击败，场上群雄毒蛊难解。罢了，罢了，虽自催运功力，一时间万念俱焚，脑中一片空白，一知不觉中，气海内陡生一股劲道，只闻张桢“啊呀”一声，连生倒退了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