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为了《今天超有点》，李滨和组里的编导们连日来，不停地开会讨论节目形式，节目内容，以及网络直播可能会有的效果。前一阵子，他们录制了一期样片，领导不是很满意，认为还需要改进节目形式，而且样片的主持人也不够好。领导下了“死命令”，节目定在五一节之后播出，虽然还有两个月，但演播厅还没设计好，主持人还没定，和网络直播平台公司还有些条件没谈妥，而时间已经不多了。李滨和编导们正在会议室里讨论着，会议室的门忽然开了，许林钟和方明进来了。方明是频道的办公室负责人，他是何凯在娱乐频道时吴开宁之前的节目制片人，城市频道成立后，他被许林钟“挖”了过去。
　　许林钟说：“听说你们在开会，我和老方就过来看看，你们讨论得怎么样了？”李滨说：“我们正在讨论要怎么样才能把节目做得更适合网络上的年轻人观看。”方明打开随身带着的电脑包，取出笔记本电脑，说：“我这几天也搜了一些国外的电视节目，有一个韩国的节目，还挺好看的，也是网络和电视同步直播，它是把卡拉OK点唱机搬到街头，路人自己上去唱，然后网友可以随时弹幕评论。”方明边说边把电脑联接上投影仪，打开他下载的节目，不一会儿，投影幕上就出现了要播放的节目。大家都认真地看着那画质不是太清晰的画面，小声地讨论着，方明兴致勃勃地说，“你们看，他们是把卡拉OK点唱机搬到了街上，随时有人来唱，跟网络同步直播，看，这些弹幕都是在评论这个人唱得差的。我们也可以有实时弹幕。这些弹幕就是唱歌的人的支持率，支持率高的人就可以进入下一轮，上正式的舞台表演。”方明把进度条往后拉了拉，出现了一个唱得很好的男人，明显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方明说，“他们应该也不全是路人，里面也有一些安排好的人，这个就唱得明显有专业水平。”何凯看着投影幕上的影像，脑子里忽然一片空白，一时间不知道身在何方。直到方明说了一句“我们就先看到这里吧”，他才回过神来。
　　方明说：“我们可以考虑一下做这种形式的节目，比如把卡拉OK点唱机放到比较火爆的景区景点，或者城市商业圈里，这些人流量大的地方，不怕没有人来围观和参观，对节目的推广和宣传也有很大的作用。”李滨皱了皱眉头说：“如果我们要做这种类型的节目，首先要解决卡拉OK点唱机的问题，是我们自己买呢，还是去拉赞助？还有，有没有景区景点愿意合作？商业圈一般都是在繁华地段，是不是要申请交通管制？如果没有人来唱歌的人怎么办？来唱歌的人需不需要奖品？奖品从哪里来？我们要不要去外地，还是只在幸州？如果去外地，还要把这个大家伙运过去，车辆、人员配置都是问题。”李滨一口气抛出了一连串问题，方明转过头，对许林钟说：“许总，我们频道有没有人认识生产卡拉OK点唱机的人？广告部那边能拉得到吗？”许林钟眉头紧锁，不语。方明的脸色有些尴尬，又问了一句，“那现在的广告客户能不能提供一点奖品？”许林钟说：“这个问一下广告部，应该没什么问题。”李滨说：“做这样的节目，如果最基本的点唱机不能解决，就不要考虑了。还有，做外景节目对我们现在的人员配置来说，是非常不够的。你看，我这里就这么多人，出去一趟要用到的人肯定不只这几个，而且还都需要有一定经验才行，我们这里除了何凯有做户外节目的经验，其他人都没有，这几个小朋友才刚毕业没多久，也没多少工作经验，还要先锻炼。”许林钟说：“点唱机你们也可以想办法解决嘛，频道前几天不是出了政策吗？全员都可以去找资源，拉到了资源，就可以抽成，也能增加大家的收入嘛。小朋友没经验，正好可以锻炼锻炼，初生牛犊不怕虎，给他们机会，说不定就成长起来了。”
　　前几天，频道出了一个新政策，要让全体人员都“活动”起来，鼓励大家都去找资源，就是要大家都出去拉赞助“扎钱”，每拉到一单，可以抽成利润的百分之五，作为业绩奖励。假设拉到一个十万元的单子，利润是两万，百分之五就是一千块，为了这一千块还要搭进去时间、人情，这样“好”的“生意”，谁愿意做？况且，如果大家都去“扎钱”了，工作还怎么开展？频道成立运营部门意义何在？难不成运营部门的人天天在办公室里闲着，其他人在外面跑个半死，到头来还成了他们的业绩了？所以这个政策出来之后，大家都没太在意，只把它当作是有人又被屁股决定了脑袋，间歇性发神经。
　　何凯的脑子里闪过了一句话：“站着说话不腰疼。”没有人去“活动”，点唱机不会从天而降，广告部运营部该做的事情，现在反而成了他们做节目的人的事了。前两天发工资，同时公布上个月工作成绩，运营部有人加班150个小时，这实在太匪夷所思了，一个月三十天，把周末双休算上，每天加班五小时，日常每天工作十三个小时，这人到底在做什么？工作效率是不是太低了点儿？每次路过运营部的办公室，里面的人都到得很齐，没见他们出去跑过业务扎过钱，也没见有人来谈业务赞点助，但每个月他们都能做出一本厚厚的装帧精美的工作报告，图文并茂，有一百多页呢。敢情他们干的就是这个？大家都在议论这个事情，有人说运营部每个人工资打完折后都比做节目的人高出不少，但事情没做多少，何凯听了心里也有些忿忿，凭什么呀？真正干活的人一个月的工资打完折到手三千，而不干活的人反而拿得多，还能用加班这种“面子工程”获得领导青睐。早上开频道大会的时候，何凯就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这个问题，他想，反正自己一个月就拿那么点儿钱，大不了不干了，回去娱乐频道，而且自己已经是“混”了十几年的老员工了，不怕。说完问题，何凯就看到坐在对面的运营部主任汤前进那喷火的目光。何凯翻了个白眼，不理汤前进，他知道加班一百五十个小时的人正是汤前进，虽然他没有指名道姓，但大家都心知肚明。
　　何凯正想，忍不防听到许林钟在叫他的名字，他回了回神应了一声。许林钟问：“小何，你觉得这节目能不能做？”何凯说：“我觉得要做也可以，只是现在我们的条件还不成熟，就像刚才李滨说的，我们什么都没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果广告部运营部能支持我们，能把点唱机、奖品、场地什么的搞定，我们就能做。”许林钟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他转过头对方明说：“那目前看来，我们还有困难，我们先走，你们继续讨论。”说完，他和方明就离开了会议室。
　　门一关上，李滨就生气地说：“做节目都可以，但什么都不给怎么做？要我们去打仗又不给我们枪怎么行？不考虑他们的想法，我们讨论我们的。”大家又讨论了一阵，大概有了一点眉目，李滨让莉莉形成文字，明天交给领导，然后散会。
　　下班时，何凯和李滨一同下了楼，两人边走边说话，何凯问：“我们现在的节目预算是多少？”李滨说：“一期两千块，各种设备、演播厅、人员的钱都包括进去了。所以要我们用最少的钱做一个通栏节目出来。”何凯说：“就这点儿钱，做棚内节目都不够，还要我们去做户外节目？”李滨说：“谁说不是呢？我去拿车了，拜拜。”何凯自行去了公交站，他想，两千块能做什么？他想起刚到电视台时，那时做一期节目都差不多两万了，没想到十几年过去了，反而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
　　
　　还是想想从前的日子吧。做《星空影友会》已经两个月了，何凯对于接待明星的工作已经很熟练了，有时徐美玲有事，就让他独立完成所有的接待工作。除此之外，何凯也参与编导的工作，主要还是前期的策划。这次的录影请到了当红的女明星林佳，为了做好这期节目，大家开会讨论了几天，想了很多点子，由王广川担任当期编导，陈炎让何凯配合王广川。两人一起把节目稿子做了出来，并发给了林佳的经纪人，请他们看完之后，提出是否有不合适的或者不能完成的部分，好早点儿修改。稿子发出去后，林佳那边一直没有动静，又打了电话过去询问，说是没什么问题。何凯和王广川都松了一口气，就按照稿子去准备了。
　　录制前一天，何凯去机场接林佳。在机场等待时，朱天成说：“今天我带了相机，待会儿林佳来了，我要跟她合个影，我一直很喜欢她。”何凯说：“她是你的梦中情人吗？”朱天成说：“梦中情人说不上，就是很喜欢。”几分钟后，何凯打了电话给林佳的经纪人毛子，毛子说他们出来了，都戴着墨镜，穿黑色的衣服。正说着，何凯就看到了边走边打电话的毛子、林佳还有另外三个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人，他连忙冲他们招了招手，小跑过去，表明身份：“你们好，我是《星空影友会》的编导何凯，刚才跟你们联系过的，跟我往这边走，车在外面等着。”林佳摆了摆手，又“嘘”了一声，示意何凯不要声张。毛子低声说：“不要说了，我们悄悄地走，不然被别人注意到了不好。”何凯看了一眼四周，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而且他们戴着墨镜，也没人认得出他们是谁，如果不是打了电话，何凯也认不出。既然人家要求了，何凯便收了声，带着他们上了车。
　　一路上，朱天成没话找话地想和毛子他们聊天，毛子明显不太爱与朱天成说话，语气也不太耐烦。林佳则一直没出声，另外三个人不知道是什么人，一上车便呼呼大睡。何凯忙打了个圆场：“天成，他们一路上累了，我们就让他们休息一下吧。”朱天成也觉察出毛子的不耐烦，就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林佳的手机响了，林佳在接电话之前忽然骂了一声“操”，然后才接起电话，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你tmd有完没完？我都说清楚了，一定要离婚的，你tmd是弱智还是心被屎糊了！你tmd不要以为你是我老板你tmd就可以控制我，我不想跟你过了成不成？！我干你娘的！”林佳恶狠狠地挂了电话，毛子小声地说：“你不要在陌生人面前说这些，注意点形象。”何凯和朱天成对视了一眼，相互做了个鬼脸。林佳忽然语气变得温柔起来：“两位小哥，刚才我说的话，你们可不要跟别人去讲哦，谢谢你们哦。”何凯说：“我们刚才什么都没听到，都睡着了。”林佳又嗲声嗲气地说：“那我就谢谢你们啦。”
　　到了酒店，何凯看到王广川在大堂等他们，他先去前台帮忙办入住手续。朱天成拿出相机问林佳：“你好林佳，我非常喜欢你，能不能跟你合个影？”林佳冷冷地说：“不可以，我从来不合影。”毛子挡在了两人中间说：“不好意思，林佳现在没化妆，不方便。”朱天成尴尬地说了声“那算了”，就出了酒店的门。何凯帮他们办好了入住手续，和王广川一起跟着林佳他们上了楼，到毛子的房间对稿子。
　　没想到，一看到稿子，林佳就说：“这稿子不行，我不想按这个稿子拍。”王广川有些发懵，说：“这稿子之前发过给你们，你们也说没什么问题。”林佳说：“你们发过吗？我没收到，也没看到。”毛子也说：“是啊，我们都没收到过稿子，今天是第一次看到。你们是不是发错了还是忘记发了？这稿子提到我们林佳的新电影和新电视剧实在太少了，我们不喜欢，我们这次来，主要目的就是要宣传新电影和新电视剧的，你们必须按照我们的稿子来。”说着，毛子从背包里拿出一叠纸，分给了何凯和王广川。何凯看了看那份稿子，可以说是毫无亮点。王广川说：“毛子哥，我们都以这份稿子去准备录制了，如果临时改动，很多东西都要改，都要重新来。你们再考虑考虑，还是用我们的稿子？”毛子说：“那不可以，必须得按我们的意思来做节目，不然我们就不录了。”何凯说：“不然这样，我们跟制片人先说一声，咱们再做沟通。”说完，何凯到了门外给陈炎打了电话：“火哥，我和阿肥正在跟林佳他们对稿子和节目流程，但是他们说不能按照我们的稿子来录，一定要按照他们的稿子来录，我看了他们的稿子，比我们的差太多了。他们说如果不按照他们的稿子来，他们就不录了。”陈炎说：“好的，我知道了，我过五分钟会去找他们，你和阿肥先回去。”何凯回了房间，说：“我们制片人说待会儿过来跟你们沟通，那我们先走了。”何凯拍拍王广川的肩膀，两人一起离开了。
　　一走进电梯，王广川就生气地说：“他们真是撒谎都不打草稿，说我们没发稿子给他们，哪有这样子做事情的！如果真的要按照他们的稿子，我就不录不做这期节目了！”何凯也很生气地说：“就是！不想用我们的稿子就直说好了，干嘛非得冤枉人！”两人气冲冲地回了办公室，蔡心荷和徐美玲见两人的情绪不对，忙问出了什么事，王广川和何凯将事情的经过一说，蔡心荷和徐美玲也忿忿不平。快下班的时候，陈炎来了办公室，他告诉王广川和何凯，还是按照林佳的稿子来录节目，王广川生气地说：“按照他们的稿子来录，我不做这期节目了！”说完，径自离开了办公室。陈炎说：“这样，我让林菲和王琛来做这期节目，何凯你就配合他们两个，好好学习。”何凯点点头，心里也不是个滋味。
　　第二天，就按照林佳他们提供的稿子录影了。其中有一个环节是林佳要演唱新电影的主题歌，她用了现场还音——就是通常说的对口型，但她还是坚持要让她的专属乐队——就是那三个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男人上台表演，现场的观众并没有看出林佳是假唱乐队是假演奏，因为大家都被明星的光芒闪了眼。何凯在现场发放荧光棒，带领观众欢呼鼓掌，因着被林佳气到了，他做得有些心不在焉。
　　送走林佳之后，蔡心荷告诉何凯，林佳不愿意用他和王广川的稿子，是因为里面提到了她的过去，在成为明星之前，她是个学唱戏的乡下丫头，这和她的公司为她打造的高端都市女性形象完全不符，她不想再提她的过去，她想让大家忘了她的过去。何凯说：“可是以前有很多文章都写过她出名前的事情啊，她这样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蔡心荷说：“可不是嘛！但是人家就是想掩耳盗铃，我们就顺水推舟一下好了，不然节目没法录制了也不行。”何凯说：“算了，都已经录了。对了，那天我们接她去酒店坐在车上的时候，她跟她老公在电话里吵架，要离婚。”蔡心荷说：“她老公当年为了捧她，专门成立了一个公司，后来她真的就出名了。就是这两年她和别的男明星传了那么多绯闻，加上她自己也想独立出来，想离婚也不奇怪。她现在的男朋友就是这次来的那个小鹏。”何凯惊讶地说：“就是那个头发染成绿色的键盘手吗？”蔡心荷点点头说：“就是他。”何凯说：“那就祝他们幸福吧。”蔡心荷笑着说：“你的口气听起来不太好哦。”何凯也笑笑说：“像林佳这种人，我不喜欢，也不看好，但也没权利管人家，所以就只能祝她幸福。”
　　几年后，何凯做了娱乐新闻的编导，有一天收到一条新闻，是林佳自杀的新闻，原来林佳和老板老公离婚后，立刻和键盘手小鹏结了婚，没想到，小鹏是个瘾君子，连带着将林佳也拖进了毒海。林佳后悔和前夫离婚，想跟小鹏离婚和前夫复婚，但小鹏不肯，还用要公开林佳沉沦毒海的事情威胁她，林佳感到人生无望，就选择了从20楼自家的阳台跳下去，一了百了。做这条新闻的时候，何凯忽然间叹了口气，一直以来对林佳的怨念在那一刻烟消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