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免死圣旨 （2）

　　当少郡赶到紫香阁的时候，御医们正紧张地商议皇上的情况，她见过太后，问一位御医道：“皇上如今怎样了？”
　　这位御医答道：“皇上半月前就开始吐血，能用的止血方剂都用过了，只是拖延时间而已，下官一直在尽力。”
　　少郡看看太后，太后摆摆手，让他进去。
　　一个宫女正在揩拭榻边的血迹，皇上面色憔悴发黄，瘦的只剩高高的颧骨和塌陷的双颊，眼睛微闭，几乎毫无声息，少郡走近榻前用手搭着他的腕脉。时断时续的微弱脉象展示着死亡已逼近这位曾坐拥天下，胸怀夙愿的帝王，她心里一阵阵的凄凉不安。俯身唤道：“皇上，皇上。”
　　皇上并未睁眼，轻轻说道：“霍爱卿来了，裕门关一行辛苦你了。”
　　少郡见皇上听出了自己的声音，鼻子酸涩，眼眸湿润，忙说道：“臣回京后未能给皇上宫中请安，不想皇上竟憔悴如此，臣——”她声音哽塞，说不下去了。
　　皇上睁开眼望着少郡，勉强露了一丝笑容，说道：“不妨，人总是要死的，帝王也是人，难免要离开你们，霍卿不用伤感。”他头挣了一下，示意身边的内侍要起来。两名内侍把皇上托起，身后用被子靠着勉强算是半卧着。他喘息平定后，继续说道，“两年前与明谕有缘，得你这样一位贤臣，是我的福气。你治愈太后，组建征东大军，重为大元扬军威，平外患诛国贼。只可惜，寡人不能与卿携手治理朝政，振兴大元了。”
　　他合目歇了一下，看着双眼湿润的少郡又道：“幸好有霍卿辅佐太子，他年轻冲动，你要勤加规劝，我这位太子若是再稳重些，一定是位比我强的君主，寡人就寄希望与霍卿了。”少郡道：“太子定能不负皇上的希望，少郡也会与众位大臣竭力辅佐，请皇上放心。”
　　接下来，皇上遣走寝室所有人，只留下高侍正，然后对少郡道：“他是跟了我多年的老人了，忠心不二，霍卿可以信任他。如今他手里有朕的一道圣旨，由你和王伯安接任朝廷的右丞相职位，望卿不要辜负寡人的嘱托。”
　　少郡吓了一跳，忙跪下：“臣年轻，恐不能服众，还是王太师胜任，臣来辅助，臣定会倾尽全力保社稷平安。”
　　“爱卿莫再推辞，我知道这位太师在朝中的威望，对朝廷忠心耿耿，却过于迂腐固执，我不放心。如今只有让你俩合力辅政，虽无先例，却知你们都是胸无私心的臣子，一定会协商互补，不误国事。太子回京后，你们即接旨统领百官不得延误。母后一直觊觎朝廷的大权，莫让心怀叵测之人钻了空子。”
　　少郡知道此事的重要，自己也不可推卸，应道：“臣遵旨，宁肝脑涂地也要报效朝廷，不辜负皇上信任。”她略迟疑一下，说道，“臣还有一个建议，皇上既顾虑朝中动乱，何不让太子早登基，就可免除外戚乱政，确保大元安定过渡。此是少郡为朝廷社稷着想，斗胆上奏，望皇上赦少郡的不敬之罪。”
　　皇上面色沉重，盯了少郡许久，才道：“不必顾虑，爱卿对社稷忠心可鉴，如今寡人大限已是朝夕即至，此事也是为扶保太子之计，不会怪罪。我会适时考虑下旨退位，由你们辅佐新帝登基就无虑了。”
　　一个宫女端着药进来，在寝殿外请求进殿服侍皇上喝药，皇上无力摆手道：“你退下吧，如今什么药也无力回天，这苦汤药不喝也罢。”
　　高福正在宫里从皇上做太子起就跟着他，皇上登基升了他宫中侍政，一直是皇上的心腹，目睹皇上被病痛折磨早已心疼不已，见皇上不肯吃药，含泪跪下央求道：“皇上的病眼见日重一日，按时服药尚可缓解病痛，求皇上保重龙体，不要停药啊。”少郡也道：“皇上就是不想求生，为了社稷也该咬牙坚持到太子回京。臣这几日会经常进宫，亲自给皇上切脉调药。来，皇上，就让臣为皇上奉上汤药。”说着，她走到那位侍女面前，接过药碗让她退了下去。
　　皇上望着面前端着药碗的少郡，一双清俊的眼里带着鼓励、期盼。尽管药味已让他阵阵反胃，却也不忍拒绝，他点点头道：“好，我听明谕的。”说完就着少郡手里的药碗喝了两口，刚刚咽下就一阵恶心，身子一侧，吐了起来。
　　少郡忙放下碗，扶住皇上为他压穴止吐。高福正也上来给皇上喂水漱口，心疼道：“大人，皇上这一阵没吃进过什么东西，肚里尽是药了，除了胃液，哪里还有什么东西可吐。”
　　少郡一手托着皇上，一手为他轻轻抚着后背。这位四十不到的中年汉子，如今竟瘦成了一把骨头，轻的像个孩子。她心里一阵阵难过，泪水涌了出来。她搂紧皇上痛苦抽搐着作呕的身子，用力抱起道：“皇上，对不起，是臣喂得过急，你忍忍，别窝着，会好的。”
　　她让高福正解开皇上的衣服，用手推拿按摩着他气血翻涌的胸部，那硌手的胸骨，塌陷的心口，让她不敢多使一分的手劲，大颗的泪珠滴落在自己的手背上。皇上被少郡这一阵的推拿，好了不少，他强忍着痛楚，安慰道：“明谕，辛苦你了，别担心，我哪天都得吐上几次，习惯了，你也歇歇吧。”
　　少郡叹口气，对高福正道：“皇上身子亏损的久了，胃纳虚弱，平日只熬点米粥，清谈一些，少吃多餐。经常按我这样子给皇上推拿一下，能助消化，让食物下行，减少呕吐。另外，皇上卧床已久，经常给他翻翻身，按柔下四肢，这样会舒服一些。再就是皇上的五脏六腑已衰弱不堪，靠自身难以循环，需要常给他按摩腹部以增进二便通畅，像这样，”她掀开被子，用手在皇上肿胀的脐部与小腹部位，从上到下轻柔轻推做着示范，又道，“你记住了吗？一定要轻重适中，否则会增加皇上的痛苦。”
　　高福正一边记，一边点头，心里赞叹，这宫中众多的内侍宫女，就连皇后算上，也没有像霍大人这样的心细温柔，皇上能有这样的臣子，真是难得。
　　少郡为皇上盖好被子，又端起药碗，哄道：“不论怎样，皇上的药还是要喝的，这次咱慢慢来，微臣帮你喝下去。高公公，你去御膳房找些酸一点的蜜饯来，喝药后含上一点，会舒服一些。”她用调羹舀了一点药汤，喂到皇上嘴里，又帮他揉着胸口往下推送。停了一会儿再喂他一点，反复几次才没有再呕出来。这碗药喂了很久，直到高福正拿蜜饯回来，这药终于下去一大半了。
　　少郡拿了一小块蜜饯，放到皇上口里道：“皇上，你歇一下，剩的药不多了，待会儿再喝。”
　　皇上早被少郡侍候的不好意思了，说道：“爱卿别再麻烦了，我还是一气儿喝了吧。”
　　“不可，皇上若是像刚才那样再喝吐了，岂不前功尽弃，还是照微臣的法子吧。以后也不要嫌麻烦，一点点喝进去，皇上一定会见好。”
　　皇上每喝一口药，就会感受到少郡温柔的手掌在自己喉咙处和胸口的推柔，那种肌肤的异样竟一点也觉不到药的味道了。他虽久病虚弱，却仍是性欲尚存的中年男子，对异性的感觉还是敏感的。看着尚未觉察的少郡，许是因刚才的忙乱，有一缕乱发从他微斜的冠下散出，撩拨着自己的额头，还有那细腻白皙，赤裸着为自己按揉胸口的双手----
　　他感到呼吸都乱了，猛地抬眼，看见少郡颈后细细的毛发，光滑柔美的轮廓，领口处平平的颈部。他第一次对这位臣子如此近距离观察，也是第一次发觉这人的隐秘，心里一慌，被药呛了一下咳起来。
　　少郡怕他咳吐了，忙着为他拍背揉胸，手却被他死死抓住，想不到病这么久的皇上还有如此手劲。当她对上皇上那凝视的目光时，才发觉自己已大祸临头。少郡做了几年的男子习以为常，此次进宫心里想的是朝中局势的严峻，是怎样能让皇上延缓生命，为太子争得主动。及至见了皇上，也是千方百计想为他减轻痛苦。即使与他有感情，也属于是君臣之情，父兄之情，早忘了自己女子的身份。想不到会因此把自己女性特征一览无余地暴露在皇上眼中，她下意识把领口往上提了一下，裹紧脖颈。
　　皇上却拉了她一下，脱口追问道：“明谕，你，你是……你……”最终，他的话还是咽了回去。
　　少郡却明白皇上不是太子，这次已逃不过他的眼睛，不想自己谨慎数年一朝竟被自己所误。她难再为自己辩解，也不忍再欺瞒时日不多的皇上，无奈道：“臣是。”
　　她垂下眼帘默认了，又一咬牙道：“微臣有罪，对不起皇上。”少郡随说着就要起身在榻前下跪，却被皇上拉住，断喝道：“住口！”
　　这一声断喝虽然因虚弱音量不大，却把少郡吓了一跳，噎住了后面的话愣在榻前，一动也不敢动。两人的几句对话并未暴露实情，高福正又离皇上的病榻远点，他也不知为何霍少郡会请罪。正在纳闷，听皇上说了句：“让我安静一下，好好想想。”
　　寝殿静静的，只有皇上粗粗的喘息声，看得出，他在努力平息因这件意外引起的心绪不宁。少郡僵了一会儿，动动，才发现自己的手腕还被皇上紧紧抓着，如今有了性别意识自己不禁尴尬起来，她抽抽手，小声唤道：“皇上。”
　　皇上也一惊，看着身旁的少郡，想到刚才她对自己做的一切，吓得忙把手松开，瘦削的脸上也泛起一阵红晕。沉了沉气，对高福正道：“你先出去，把霍长瑜和程院使叫来，朕要拟旨。”
　　少郡不知是福是祸，她不敢问，也没法问，愣在那里发呆。皇上面无表情，看也不看少郡一眼。被传唤的两人很快来了，并带来笔墨，少郡低头避过哥哥的眼光，心里咚咚跳着，不明皇上是何用意。
　　皇上把霍长瑜叫到榻边道：“朕没多少气力，你坐近点，为朕拟旨，霍少郡自出仕以来，勤勉刻苦，为大元兢兢业业。组建东征军为国平息战乱，又远赴裕门，临危不乱设计挫败叛臣勾结各路藩王的阴谋，为朝廷除了隐患。此种大功非财物和爵位足以奖赏，朕，特赐霍少郡免死圣旨一道，以此表彰。”
　　他看看霍长瑜疑惑的神情，又道：“这是朕的意思，今后不管霍少郡犯了何罪，可免死一次，你代朕拟旨吧，我累了，想歇会儿。”
　　长瑜按皇上之意拟就圣旨，程院使又加盖皇上玉宝，之后又读了一遍。皇上这才睁开眼看看少郡，把眼光挪到长瑜身上道：“让他接旨吧。”
　　少郡句句听着，心潮起伏，泪水沿着脸颊唇角流下，此时此刻非感激二字可比。此事只有她和皇上知道，这种信任包容是她霍少郡三生有幸，得此明君。听到长瑜唤她接旨，便叩头谢恩，双手举过头顶接过了这沉甸甸的保命圣旨。没有信誓旦旦的言词，也不须对皇上再说什么，这一刻起，她的所有俱交给了皇上留给她的大元江山，交给了风雨前行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