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 身世之迷（第一节）

　　张玉被若男削断天蚕绳，见四下里刀兵涌动，剑刺斧斫之声不绝于耳，一时不知所措。远远地见着无伤被蒙古武士围攻，出掌推开两名军士，抢身上去。那些蒙古武人识得她是公主，皆不敢为难于她，刚走出丈许，只见一名黄袍客挡在身前，张玉道：“爹爹！”
　　那人正是张桢，他转身过来，丰姿隽爽，威然轩昂，凝目说道：“玉儿，快跟我回去。”张玉道：“你来作甚？我要去见宋哥哥。”见她怫郁不悦，张桢软语说道：“玉儿，你找着心上人了，就不管爹爹了？”张玉娇声说道：“爹爹，你既知道玉儿的心思，还不下令退兵？朝廷真剿灭峨嵋，宋哥哥可不得恨死你啦！”张桢道：“他恨我又如何？只要你不恨爹爹便好。”张玉被他拉着手，说道：“唉呀，爹爹，我和你说正事儿呢！”
　　她见峨嵋派中刀兵四起，颇有些心急。父亲此番奉命南下，特意跟在他身边，就是为寻无伤下落。张桢早已瞧出女儿对宋无伤念念不忘，虽嘴上答应替她找寻宋无伤，却是十分谨慎。如今爱女无恙，本就十分欣喜，又觉女儿年岁已是不小，终当有所所属。当下说道：“好吧，爹爹答应你了。”张玉笑道：“你也答应女儿退兵了？”
　　张桢心知此次峨嵋，是皇帝下了御旨，百损道人请命邀功，受了皇上节钺，绝不肯轻易罢兵，好在宋无伤等人造化非常，领率峨嵋众弟子抵御，竟丝毫不落下风。他二人本就面是心非，此番见百损道人受挫，反倒略为宽心。一时拉着女儿退至山门，手指向广场说道：“玉儿，你看，峨嵋派五行阵法变幻莫测，此阵不破，百损道人亦难攻破峨嵋吧。”张玉急道：“可宋哥哥他……”她心知父亲奉命亲征，绝不肯反施相助，话说到一半，却就略下不语。张桢道：“这小子功力非比寻常，只怕……”张玉道：“只怕什么？”张桢笑道：“只怕是你爹爹若不出手，百损道人便要受他擒了。”张玉道：“爹爹，你可不能帮那百损道人。”
　　但见峨嵋主阵中，宋无伤以一敌三，却丝毫不落下风。百损道人几欲使出烈火掌来，可内力催至内关，顿觉一股气势逼人，好似探入一团绵软，内热顷刻即被化去三分，自身火掌之功反倒聚回云门，手上三经炙如火烤。好在有宫、桑二人左右策应，不至颓败。他知对方内功深不可测，要使烈火寒冰掌法甚是不利，只凭习就的混元内功对敌。百损道人身俱玄冥内功与混元内功一邪一正两门功法，若同时使出来，威力不可小觑，可玄冥内功与极炙大法中的烈火掌同承一脉，要使玄冥功法，必然附会寒冰烈火掌。殊不知无伤混元内力本就精纯无匹，经无相神功激出，更似如鱼得水；适才又悟到大无相神功六层心要，气海内力磅礴而出，收放自如，逼得百损道人不敢使出烈火掌法，深恐内热反噬，反受其害，心道：“这小子资质平平，得无相神功，功力进境如此，为何我却参悟不透，莫不是他体内的菩提虫血暗中助力？当下不敢轻慢。
　　幽冥神教武功讲究轻灵神巧，阴阳相照，百损道人阴柔飘逸的身法经混元真经运展，一阴一阳，甚为参合，虽不敢再使烈火掌，掌上力道折了七分，身法却轻隽灵捷，形如魅幻，蹁跹不定，将幽冥神教的轻功身法发挥到了极致。宫本、桑措活佛二人亦非泛泛之辈，见百损道人身法矫捷，与无伤对招，一沾即走，众人不与他正面相接，左右相持，一时联手，竟化解了无伤许多招式。张玉看在眼里，心里暗自捏了把冷汗，只怕无伤有失。
　　百损道人心中盘算，此刻必须要和两人联手，自己麾下蒙古武士无数，个个皆是十夫长以上的精兵良将，峨嵋派阵法虽妙，谅其一众女流，如此斗将下去，终有气力耗尽的一刻；只要三人能撑过半个时辰，峨嵋阵法靡颓之际，便能一举攻破，宋无伤等人武功虽强，如何能以一挡百？即便不能一一擒获，乱军之中，要带走灵儿，岂非易如反掌？张桢那厮老谋深算，与他女儿作壁上观，大伙都看在眼里，不日凯旋回朝，在皇上面前参他一个懈懒惰怠之实，以致折了许多人马，革了他的王爵，再暗中除去他父女，亦是不难。思及于此，心头激荡，大觉兴味，更是留神，于招出掌之际，只求扰敌，无伤招法威力，却大半皆由宫、桑二人受了去。
　　不过片刻，三人已过了百招有余。宫本信胜十年间苦修剑术，内功剑招均有进境。桑措活佛佛手印神掌亦练至炉火纯青之境。无伤左右开弓，因他心慈手软，不忍施下狠手，却又留意于百损道人，媕娿之间，全然不能相顾；本就疲于应对宫、桑二人，百损道人又不时出招相扰，数番腾出手来相接，却又不能伤及于他，直令人恍惚无注。
　　张玉见爹爹只顾凝神观战，不发一言，不由得心急如焚，眼见蒙古大军如潮而至，更有“辟邪幽影”门徒夹在其间，只怕峨嵋派阵法亦难以为继，心想：我与宋哥哥情投意合，他虽表面不说，心底却是有我，危急当头，不能与他患难与共，那又算什么？倘若蒙古大军真将峨嵋剿灭，往后我在周姑娘面前更是抬不起头来，宋哥哥于心底亦会深责于我吧？我此刻上前搅敌一番，让宋哥哥腾出空来应对百损道人，那贼道一死，既能救得峨嵋，又替爹爹除去一门劲敌，何乐而不为？
　　她心念已决，正欲趁爹爹不备，闪身相助，忽见敛心庵内，一个身影疾如闪电而来。瞬息间，白光一闪即逝，只闻“砰铮”两声脆响，桑措活佛与宫本信胜一连退了数步。两人只觉一阵手麻，举目一看，是一名道姑，缁衫轻袂，清雅秀美，鬓间花发丛生，却又目光犀利，神姿凛然。
　　来人正是郭襄，适才她以左右互搏之术，顷刻间出剑、使掌来敌，宫、桑二人专注与宋无伤过手，哪及得相顾？仓促间出招来挡，只觉来人内功深不可测。适才郭襄左右分使的是她自创的峨嵋剑法与四象掌法，两套功夫皆融合了天下武功精髓。尤其是这四象掌，圆中有方，阴阳相成，她此番闭关，潜心将九阴真经与觉远圆寂前口颂时所默下的九阳真经参悟融合，练成峨嵋九阳功。
　　她出关之时，正逢峨嵋大战，不及多想，便欲出手一试；临敌之际，又觉暗中突袭，有失武林道义，掌风剑气一时欺近，故意收回了五分功力，刻缓了半拍，引得宫本与桑措二人留神，出招挡了她这左右两计，未料果是威力不凡，逼得两大高手连连身退。
　　宫本、桑措二人亦知她手下容情，高手对决之时，怎容得半分相扰？适才这道姑若使出全力，我等岂还存得命在？不禁骇然生悸。
　　郭襄见他三人联手对付无伤一个，大违武学之道；又见无伤武功大进，既惊且喜；见蒙古人来势汹汹，只怕稍有懈驰，于众不利，不及片刻，又继剑掌齐出，来敌桑、宫二人。一时刃光影像，啸然四起。
　　峨嵋众弟子见掌门出关，气势非凡，顿生士气大振，适才还只求固守，这会儿尽皆聚精凝神，举剑进击。无伤身畔没了宫本、桑措两名强援，和百损道人单打独斗，立时便占了上风，只觉不出十招，便可将他打倒。此番郭姑姑出关驰援，两人十数年未见，难掩心下相思之情；又见蒙古人攻势趋缓，已处了下风，不由喜出望外，一时竟将杀人报仇之事抛诸脑后了。
　　此刻他饶有余力，又怕峨嵋众弟子再有何失，一面与百损道人拼斗，一面激出“万佛朝宗”。气劲所及，将蒙古人阻截在两丈开外。适才突入大阵的蒙古武士，相继被众人砍倒，四象大阵渐趋逼近，一时竟将大队人马逼退至山门。蒙古武士甚众，此时都聚在山门外，直将两丈宽的山道挤得水泄不通；两面又濒临绝壁，实难下脚，不时有人被峨嵋派剑阵所伤，失足坠入山崖，惊嚎之声响彻山谷。
　　忽闻张玉大声嚷道：“各位勇士，峨嵋掌门练成绝世神功出关啦，还带了各派高手数千人马，正聚在后山，大伙速速退军吧！”郭襄出关是真，可各派高手人马驰援，却是她信口胡诌的。她故意编派一通戏言，引得蒙古人知难而退。百损道人没得大军增援，孤掌难鸣，时间一长，必被哥哥所擒。
　　可这些蒙古武士，不比寻常士兵，个个皆是百里挑一的好手，军纪严明，虽一时处了下风，生死攸关之际，尚自身无所畏，没得主帅发令，诚然不肯有丝豪退却，只是往前一步，即是刀山，左右皆无退路，听她这一说，又闻同伙失足堕崖之声传来，不免有些战兢不安，一时尽皆呆立着不动。
　　张玉心知，只要爹爹一声令下，蒙古大军顷刻即退，又知他素来谨慎持重，没有半分利图之事，绝然不肯去做，除非亲见百损道人身死，没得政敌谗谤，绝然不肯轻易下令退兵。却不知张桢此刻心头多半系在了她身上，思及女儿往后归宿，本就喜忧参半，哪有心思顾及百损道人？纵然他们全都身死，蒙古大军全军覆没，只要保得女儿女婿无恙，其余的通通与我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