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沅水扒龙船 山村求甘雨
作品名称:德山老龙 作者:湘西古痴 发布时间:2020-05-16 11:12:16 字数:6166
辰州(以前称辰州,不称沅陵)自盘瓠带领早期人类搬出盘古洞,沅水上下很快就有了繁华的自然村,史称“五溪蛮”,就是苗人的发源居住地。苗人不忘掉祖宗的功德,开始用扒龙船来纪念盘古,这一活动兴盛不衰。规模越来越大、越来越讲究。
很早的时候“扒龙船”是一种纪念活动,没有什么奖励,官方也不组织这项体育活动,长期以来都是自发组织的。后来参与的人多了,为了鼓励“扒龙船”这项活动继续延续,村民自愿出钱出物,给前三名分别设不同奖项,“扒龙船”越来越火热。长期以来优胜者作为一种荣耀,见人高三分,没有拿到名次的船队就是耻辱,所以,都想拿第一。
离辰州府上下百里,共有百支船队,比赛都是自己分片自己比赛,由第一名再到临近片区比赛。扒龙船结束从五月初开始一直到五月十五,历时半个月。北溶、深溪口。黄草尾三地龙船,每年在杨家潭作终极比赛,争夺冠军。
这里单说北溶和深溪口两赛区。当时,沅水边上的人,主要靠渔业,田地极少,生活都较困难。每到农历五月,领头人安排自己的船下水热身。几个小头目,挨家挨户收取支持龙船的钱粮,选最好的厨师为龙船做饭菜。北溶镇上王老汉,没有儿女,家里没有剩余钱米,自己身体不是很好,见小头目来收取龙船赛物资,非常高兴,这证明大家伙看得起他啊。很爽快的从鸡笼里抓两只大公鸡,并说:“再困难也要支持龙船赛,假如资金不够,我还有两只小一点的鸡,回头再来取。希望今年能拿第一!”
山界上李辉一家八口,老的老,小的小,全家三年没有穿过一件新衣服,衣服裤子都是补巴重补巴。见小头目来收龙船物资,把家里仅有的五十斤大米全都拿出来了,家里没有一个人埋怨,只有一个愿望希望自己的龙船能拿下第一名。北溶共有五支龙船,即红、黄、蓝、白、黑,实力红船第一,白船最差。每年都是由北溶红船和深溪口黄船作终极比赛,十多年来北溶红船总是比不过深溪口黄船,一直都是第二名,所以人人都想拿一次第一,这主要是种气氛问题,深溪口人每年都取笑北溶人没有本事啊。
深溪口只有三只龙船,即红、黄、黑船,黄船十年独占鳌头,龙船还没有下水热身就稍来话说:“北溶红船今年不要来比了,等决赛结束我们把第二名的锦旗打罗敲鼓地给你们送来就是。反正没有人敢拿第二名的。”
还到处传播预言,比不比,北溶都是第二名。这些话让北溶人听了真感觉无地自容啊,那比痛打一顿伤心多了。北溶龙船正在积极热身,负责后勤的在想方设法筹集物资。几个有头脸的人在想对策,目的就是想拿一次头名。北溶镇上有个道士,会请神送鬼,他大胆提议:“我们去几个人到火场老龙洞请老龙帮助,这次如果能拿第一名,赛后立即去还愿。”大家听了都赞成这个主意,当即选定四个年长的头人和道士一起去火场。
这五个人都上了年纪,走路比较慢,走了一天多时间,天黑才到火场,在中村住下。第二天一早,就从借宿老乡家出来,沿路打锣敲鼓地走到老龙洞前。道士摆好香烛,烧了很多纸钱,再念请神诀,请神完毕。继续许愿:
“老龙老龙心中神,掌管辰州山水和万民。
后代祖辈得安宁,都是龙神在佑蔽。
今天吾辈求龙神,龙神务必显神灵。
我们北溶龙船赛,年年屈居第二名。
第二名,真丢人,深溪口人作笑柄。
老龙助我大翻身,今年帮我拿第一。
我拿第一不忘恩,一定帮您传威名。
鞭炮洞前放三天,五丈红绸挂洞门。
全猪全羊来祭奠,修块石碑传后人。
朱红溪口立大碑,记载龙神万世恩。
初一十五都祭拜,世世代代如在生”。
这样的场面自老龙出世至二十年还是第一次,中村男女老少都来观看。北溶五老忙了两个多钟,请神祭拜完毕才离火场开回家。
再说蓝蛇精,见端午将近,他担心人间雄黄艾气薰,又加上四大蟹王无故取闹,怕自己惹上麻烦,见桂鱼二仙快痊愈,决定趁早离开常德府,只是不动声色。
夜里安静下来后,他去见房东老板,两人在一起喝茶到三更过,蓝蛇对房东说:“这些年感谢老板热情,今天我要回家办点事,就带你一起去,帮你了却看看我家乡的心愿。”房东听了非常高兴,蓝蛇说,“这次去,你要几天才能回来,你要不要去准备一下啊?”房东说:“不要准备,到你家有吃有喝有住的,还要准备什么呢?”蓝蛇说:“那好,我们现在就走。但是你要记住我的话,我背着你,你千万不要睁开眼睛,不然出了事就不要怪我。”
房东都答应了。他们走到外面,房东趴在蓝蛇背上,闭着两眼,觉得他们一起在飞,速度特别快,耳边只听到呼呼风声。不足一个小时,他们停下来了,蓝蛇精放下房东,说:“到了,你可以睁开眼睛了!”
房东两眼睁开,惊呆了半天。原来,蓝蛇精的房子又宽又大,里外全用红漆涂过,房子里面的装饰房东根本没有看到过,富丽堂皇,比皇宫还气派,而且是三层楼的木房。房东好奇这里看看,那里看看,丝毫不想睡觉。蓝蛇精对房东说:“夜已经很深了,你想玩就玩吧,想休息就在这里休息,我在上面休息。”
说完,独自上楼去了。房东看了很久才到床上睡觉,起初见床上的被子很薄,担心夜里会寒冷。睡下不久,被子慢慢地变厚,被单里面像在慢慢地自动充气一样;最后,自己像在气垫上,人在里面四周捂得严严的,即暖和有软绵,真像神仙一样的享受。
房东睡着睡着,觉得浑身发烫,热汗直冒。慢慢睁开眼一看,妈呀,原来太阳出来很久了,自己睡在一颗高大的梧桐树上,稍稍乱动就会掉下去。这下他心里害怕起来,幸亏蓝蛇精没有害死他。可现在,身在这高大的梧桐树上动不能动,下去根本没有可能性,只要往下看一下,自己头昏目眩的。坐在树枝上,抱着树杆高叫:“救命啊,救命啊!快乐救救我啊!”
幸好张家潭有个小孩清早到这里放牛,听到叫声赶来,见房东在梧桐树上不敢下来,气了,没好气地说:“你能上去怎么就不能下来啊?”房东把经过说了一遍,小孩将信将疑,把牛索抛上去,房东费了好大的劲才下来。坐在地上喘了半天气,才问道:“小孩子,这是什么地方啊?”小孩答道:“这是辰州府七家溪。敢问客官是那里人?”房东:“我是常德府人,从七家溪走回常德府五天才能到呢。”
蓝蛇精不打招呼就跑了,四大蟹王找不到医生,也害怕人间雄黄,急匆匆带着桂鱼二仙回德山潭了。桂鱼二仙因伤势没有完全好,以后留下满身花斑。
农历五月十五,黄草尾蓝船、深溪口黄船、北溶红船到杨家潭举行终极决赛。杨家潭两里河面平得像镜子,河面宽约五百米,两边用篾缆牵线,中间留三百米为赛区,龙船从对面向这边扒,采用三比两胜为冠军。看船的人挤满两岸空地,少说有五万人,每队拉拉队不下两百。赛船各就各位准备,一声炮响,龙船像离弦的箭一样射向终点,锣鼓声震天动地,赛船两边只见桡片挥动,听着鼓点,整齐如同一个人在划,溅起的水雾升到半空,真是“满江锣鼓满江雾”。拉拉队用尽全力高喊:“加油!加油!加油!”
声音盖过锣鼓声,不到一刻钟,龙船冲过终点线。第一轮,北溶队居第一,深溪口队居第二,黄草尾队居第三。这下北溶队高兴若狂,抬起队员向空中抛。半小时后组织第二轮比赛。黄草尾队居第一,北溶队居第二,深溪口队居第三。比赛到了关键时刻,就差最后一搏,裁判宣布休息两小时。各船队首先吃中午饭,再可以自由地训练,找一找自己的问题出在那个环节。
时间到,两声炮响,船队划到起点线摆好架势。一声发令炮响,三只龙船一齐射向终点,船上扒船,打锣鼓的,挥队旗的都用尽平生力气,岸上的拉拉队叫喊忘记了自我。
北溶拉拉队,有位姓杨妇女抱着不到一岁儿子,使劲喊“加油”。老公在扒船,她当然希望老公拿第一。这次,北溶队十三分钟冲过终点,深溪口队十四分钟冲线,黄草尾队中间出了意外,十六分钟才冲线。北溶队两胜一负,终于拿到梦寐以求的第一,拉拉队都冲上去祝贺。好久,杨夫人见到老公,老公很开心,接过儿子抱抱,儿子什么时候被勒死了还不知道呢。
赛后,北溶人天天有人摆酒祝贺这次胜利,忘掉自己许下的宏愿,深溪口人再也不敢取笑北溶人。
要说这天气嘛很奇怪的。农历五月是龙最活跃的一个月,什么“搁船”、“磨刀”、“龙相会”啊都要应节气的,往往农历五月山溪里会涨四到五次猛水,庄稼正是抽穗扬花的时候,最怕五月水涝。十三这天“磨刀”,天上下了半天大雨,山溪里涨了半溪水,农家个个都乐了。谚语说:“十三不磨刀,凡间无草薅”。大家安心看龙船赛,赛后就加劲干农活,山地里的草都薅了两遍。五月过完了,天上没有再下一滴雨,太阳一天比一天猛烈,水稻刚分蘖完,田里早就脱水了,裂缝开出半寸宽。太阳到中午时,田里的禾苗叶片全卷起来,绿的发白,没有水分,只要点上火就能燃起来。山上的高粱、玉米、黄豆、芝麻花期都过去了,缺水的禾苗还没有一尺高,已经没有收获的希望了。再不下雨,田里也要绝收了。到处最忙碌的事就是求雨,整过湘西都是如此。
单说七家溪。自称能求雨的法师、道士、巫婆一个村庄都有好几个,天天忙乎就是看不到一滴雨,一直忙到农历八月,坚持求雨的法师没有几个,田里的禾苗早放火烧了。这里都是山区,多半村落都在半山以上,山顶人户人畜饮水出现极大困难。
有个叫曹家界的地方,居住在海拔两千米以上,上面有张家、曹家两大姓,人口三百多。自农历五月底,饮水就开始紧张起来。青壮年男人每天到山脚下铜盆潭挑三五担水,妇女吃过早饭,背着背桶(木制扁形桶,有盖,用于背水、背稀粪),提起包袱到铜盆潭洗衣服。衣服洗完了,晒在溪中间的干净大石头上,或晒在溪滩上的卵石上,人就在潭水里泡澡;等衣服干了,收拾完毕,背起一桶水回家。两千米高啊,虽然都是石级铺出的路,弯弯曲曲,有的地方还很陡峭,空手爬上去就要一个小时,别说还背着八十多斤的水,辛苦心酸可想而知。
曹家界曹木匠木工技术很好,特别是修起家(修起家就是修木房子)远近有名,到处都请他,他忙完农活就给别人装屋(木房架修起来以后,装上木板才方便居住)。曹木匠在邓家(小村名,距铜盆潭约三里,村民都姓曹)装屋,早来夜回。他见天一直干旱,就做了两只木桶,做个架,套在黄牛背上,早上牵着牛到邓家干活,晚上吃过夜饭就回家,到铜盆潭打两桶水带回去,干活挑水两不误。洗菜、洗澡用过的脏水,除了用于喂猪牛,多余的倒进一只装半桶泥土大木盆里,盆底敲松,留出缝隙,脏水通过泥土过滤,再流到下面的大木盆里,以备不时之需,有的地方比曹家界还艰难。
太阳依旧火辣辣的,发出的光都呈白色,天上看不到一丝乌云,山上的树木很多被干死了,大溪已经断流,只有深潭有水。
各村的头人聚在一起,反复商量如何应对这场罕见的干旱。阳山坪有个姓张的道士,很有名气,他是道士世家,面对这场干旱使出浑身解数,没有求到零星半点雨,自己开始泄气,有一段时间没有设坛作法了。各村头人共计七人一齐来找他,要他务必求到雨。秋粮已经没有指望了,要及时来一场大雨,大家还可以及时抢种秋荞、土豆、蚕豆、小麦,来年春荒不至于饿死人。张道士说:“要想求得甘雨,只能冒险到无缘洞(无缘洞,距七家溪五十里,属火场下寨,洞里洞壁上有求雨记载)去。我查看前人求雨记录,早在一百多年前,我们先人进去过求雨,遇到仙姑,下了三天三夜大雨。”头人都说:“为了大家不饿死,不论成败都要进洞求雨。你说说,需要准备什么东西?需要多少人帮助?”张道士说:“求雨其实很简单,只要一点贡品,其他事只有我才能完成。不过,这洞我没有进去过,不知道有多深,必须准备三背篓丛膏(松树有油的枝干或根,易燃抗风),进洞只要四个人,三人背丛膏兼助手;再派两人送一下东西,我们进洞,留下一个给在外面我们照看一下行礼。”
大家分头准备,很快就把丛膏、火爪(烧丛膏用的铁制用具)备齐了。张道士带着五个青年后生出发了,不到中午就到了洞门前。张道士叫大家帮忙重新装好丛膏,自己和三个助手都穿上棉衣棉裤,说:“进洞啊,冬天里面热,夏秋天进去里面寒冷刺骨,所以,我们要穿棉衣棉裤。我们进去以后,你们照看一下行礼就可以了。”
张道士自己点燃两把火爪亮,自己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一个背丛膏的助手,一盏火爪照一个人,小心翼翼地进洞去了。洞里很黑,氧气缺乏,丛膏亮都变得红红的,地上有很多石笋,不小心就会绊倒,里面有悬崖掉下去就没命。加上看不到多远,只能慢慢地、小心地摸索着走。凡是火爪里面加一块丛膏,地上就放一块,这样可以减轻负担,又可以做回来时的路标。张道士一行四人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远,一柴背篓丛膏早就烧完了。突然见洞里格外宽敞,地面也平坦,眼前有一斜坡形卧石,石上有梯田模型,这就是传说中的“千丘田”,田里清水悠悠。不远处,有一豆灯光亮着,大家心里突然紧张起来。再走近五十米,只见一座像皇宫一样的房子出现在眼前,灯光是从大厅里发出来的;再走近,见一位极其漂亮的仙姑,年纪不到三十岁,坐在红漆小八仙桌边低头搓麻线,桌上一个精致的小竹篮里放着很多做女红的东西。虽说仙姑点的是一盏桐油灯,整过大厅亮得如同白天。仙姑右边摆着一只阵鼓,约有三尺高,比筛子还大,一条鼓锤放在鼓面上。
张道士知道遇见了仙姑,不敢偷看仙姑,也不敢多看这里景物,忙叫助手放下行礼,摆好香烛,自己跪在前面,助手跪在后面,依然点着火爪亮。张道士连叩七七四十九个响头,开口道:“仙姑啊,人间已经快半年没有见到雨滴,求仙姑发善心赐人间一点甘露!”
仙姑不看张道士一群人,只是慢慢地转动身子,拿起鼓槌轻轻地敲了三下阵鼓,放下鼓槌依旧低头搓麻线。洞外两个照看行礼的后生,见不到半夜突然雷声滚滚,眼看马上就要下大雨了,商量到孙家(离无缘洞不远的一个小自然村,都姓孙)借雨伞,孙家人见突然下大雨了,知道张道士求雨成功了,很多年轻一点的男女都同两个助手一起来洞门前,等待张道士凯旋。
洞里的仙姑就是麻姑,知道张道士要来求雨,在此专门等候。张道士见麻姑没有发话,以为自己不够虔诚,仙姑不愿意赏赐甘露。过了一会,又继续磕头,说:“仙姑啊,人间已经半年多没有下雨了,求仙姑赏赐人间一点甘露吧!”
麻姑也不看张道士等人,依然慢慢转身,拿钱鼓槌轻敲三下阵鼓,放下鼓槌依然低头搓麻线。等了一阵,张道士见仙姑还没有发话,只好再一次磕头又求。仙姑显然不耐烦了,站起来,把麻线丢进竹篮里,立即拿钱鼓槌用力敲了三下阵鼓,震得洞顶都要塌下来。麻姑丢下鼓槌,顷刻消失了,油灯也灭了,只留下宽敞的洞壁。
其实,人间这点干旱只要麻姑开始敲的三下足够缓解,再一次就多余,外面已经涨了山洪。最后这三下就不得了啊,倾盆大雨三天三夜都不会停下来。张道士立即反应过来了,大叫一声:“不好,大家快点往外面跑啊!”
一行四人,飞快逃命奔跑。还没有跑出半里路,张道士觉得身后轰轰作响,像有什么追过来,让过助手,仔细观看,原来,洞里一股巨大的水冲过来。张道士不愧为师傅,见洞水冲到脚边,用自己的手抓住自己棉衣下摆衣角,对着洞水左右一扇,洞水后退得无影无踪,继续往外逃。不久,洞水响声更大,速度更快,整过洞里被水塞满。张道士用法衣击退洞水,没有走几步洞水又到身边。这样,张道士边扇边走,没有多久,洞水太大,自己法力不足,没有办法扇退洞水,他只好变成一只鸭子随水流出来。
很多地方洞口小,水满洞口流速很快,将鸭子冲到洞壁上,时间久了,鸭子早撞死了。两个助手逃出洞已经是中午过了,在洞外跑到高处喘气,随即围上很多人,用伞帮他们遮雨,都迫切地问:“张道士怎么还没有出来啊?”
两个助手只顾自己喘气,没有工夫回答。只听洞口一声巨响,洞水从洞里喷发而出。约过了一个小时,洞水流出一只死鸭子,大家费好大劲才将死鸭子打捞上来,慢慢地变成张道士。
进洞前是干旱,出洞时山洪暴涨。大家感激张道士为大家求雨,就将他的遗体埋在洞口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