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慈母施茶水 村民办歌会
作品名称:德山老龙 作者:湘西古痴 发布时间:2020-05-13 09:32:06 字数:4027
小兴业变龙离开母亲张巧云,专心治理沅水,惩妖除怪,访贤招能,一直忙碌不停。
张巧云失去精神支柱,万念俱灰,衣冠不整,抱着活一天算一天想法。族人带头,把老龙扫平的山丘整理出来,共十二丘稻田,为了记住老龙,叫“十二坪”,总面积五亩。张巧云本来身体不好,耕田种地已经无能为力,将所有田地出租包给别人,由承包人给多少就收多少,吃饭问题能够保障。后来时间久了,她发现很多走长路人到中村经常讨茶喝,特别是冬天,过路人很想喝上一口热水。她觉得自己有生之年可做的好事,为来世多积阴德,决定为过路人施茶送草鞋。
她选择中村尽头处,上桃坪界的山脚下,用乱石修一间小茶屋。村民知道她的良苦用心后,也利用空闲时间帮忙,不出十天时间就把小茶屋建好了。张巧云搬来生活用具烧茶,她嫌来来去去不方便,吃住都在茶屋里,每天烧茶打草鞋。
张巧云自从儿子变龙离开以后,总觉得人生没有什么指望,每天都活在悲痛、思念之中。有时候想啊,自己还年轻,兴许母子还有相见的机会,就凭这么一点十分渺茫念头,她才选择活下去。
说烧茶,谁都认为是一件很不起眼的事,极其简单啊!茶要人烧,水要人挑,身体差的人烧茶施茶最难得的就是柴。冬天来了,自己要烤火,要保持茶水随时是热的,每天要消耗很多干柴。张巧云身体差,上山砍柴,回家烧茶十分艰难。
张巧云觉得特别奇怪的是:每年从三月开始,阳鹊每天到茶屋对面啼叫三次,同时钟一样准。烧茶用的柴,平时乡亲们路过随手丢一点给她,自己抽空去附近山上找一点,她就没有特别注意这事儿。后来发现柴房有这么一捆像小女孩背回来的干柴,自己没有见到这么个人给茶屋送干柴,她就开始注意起来。
柴房每天多一捆,大小长短没有明显差别,每捆约五十斤左右。张巧云观察很久,还是没有见到这个人,越发就感到好奇。她想:这个送柴人,白天一定很忙,肯定是趁夜里没有什么事送过来的。她白天坐在外面看着留柴的乡亲,晚上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每天坚持到半夜过,实在无法坚持就睡。时间依然过去很久,还是没有找到送柴的好心人。以后,她又改变方式,天黑没有人来就早点睡觉,到半夜就起来不点灯,站在窗户边静静地看着外面。
农历二十几了,月亮半夜才出来,外面亮得什么都看得清楚。打概凌晨三点,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背一捆干柴来茶屋,轻轻地放下,然后快速离开,始终没有弄出一点声音。张巧云仔细回忆这个女孩的身材、相貌、气势,似曾相识,又一时想不起来是谁家的小孩子。一个月过去了,只要天上不下大雨,女孩子准时来送柴。后来,张巧云想着想着,猛然一惊,不由自主地哭起来。
月色依旧明朗,夜里依旧安静,张巧云站在窗户边依旧等待女孩子出现。月光下,山坡上下来女孩背着一捆柴熟悉的身影。张巧云估计女孩子到柴屋还没有放下柴,就轻轻地打开门,轻轻地走出来,轻得没有一点声音。
女孩子放好干柴,正要转身离开,回头见张巧云突然站在面前,先是吃惊。然后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娘!”张巧云泪水横流,不顾一切地上前抱住女孩子大哭起来:“儿啊,你还没有忘记娘啊,娘可想死你们了!”女孩子:“娘啊,我天天都想您,是儿不孝,不能服侍您左右。”张巧云:“娘见到你,很高兴,也很悲痛。有你我就有活下去的欲望了!”女孩子:“娘啊,我生不能为符家人,死也要做符家的鬼!”
张巧云见到女孩子为何这么伤心呢?女孩子为何见到张巧云开口就叫娘呢?而且她们又是这么伤心欲绝?原来,女孩子就是李桂阴,她的灵魂化作杜鹃,只能变成鬼,深夜为母亲送柴,每天来三次看望母亲。
张巧云:“儿啊,你怎么这样傻啊?符家穷,还想办法准备彩礼啊,你怎么就轻生了?”女孩子:“娘啊,这就是命,就是缘分。我们人鬼殊途,不能久在一起。今天这事千万不能对其他人说,我会经常来看您的!”
张巧云很想抱住李桂阴不放,李桂阴化作一缕烟飞走了,张巧云觉得自己同做梦一样,迟迟不想离开。从此,张巧云心情开始转好,身体有所恢复。
一位常德木材商从这里经过,给张巧云讲述很多老龙在德山的故事:“老龙好样的,灭金鱼、牵金牛,诛恶龙,把德山关治理得特别好,请来桂鱼守关,孽龙别想蒙混过关。”她听了这些故事病又好了三分,精神比以前好,脸色比以前有光彩了,乡亲们都看在眼里。一些做不了农活的体弱多病老婆婆,老爷爷,有空就来茶屋坐,陪张巧云聊天,听她讲老龙故事,主要是惺惺惜惺惺,自己都老了,害怕孤独寂寞。老人们聚在一起谁都开心,多少也有些帮衬。这样一来,张巧云烧茶的工作量比以往大一倍。好在村里人都是勤劳、善良、好客、乐于助人。年轻力壮的后生,从这里路过时多少都会带些干柴留给茶屋,帮忙挑几担水。在上山种地回家人,担大捆柴留给茶屋。老人也不敢偷闲,腿脚好使的,抢着烧茶,帮忙打草鞋,直到做夜饭的时候大家才散。
村里一帮年轻人,主动把茶屋路边一块斜坡地,砌上石墙,将斜坡铲平夯实,修造成五十多方丈小广场,摆上石头当凳子、桌子。喜欢唱山歌的就在这里尽情地唱,不喜欢唱歌的就帮忙烧茶、打草鞋。有的老人喜欢斗鸟,将自己精心饲养画眉鸟、竹鸡天天带到这里,供大家观赏、点评。这画眉鸟就是要到人多的地方“吓”出胆量来,等画眉鸟旁若无人的时候就可以参加比赛了。一些热心青年,帮养鸟老人写一份斗鸟邀请函,散发到周边乡村,农历每月二十进行一场斗鸟赛。不论农闲农忙,刮风下雪比赛日期不变。
从那以后,唱山歌、斗鸟形成了一种时尚。女人唱山歌(男人也唱),走路唱,种地唱,插秧唱,收割唱,到山上砍柴割草也唱。女人见面不唱一会儿山歌就是丢人的事,她们也规定一年中会歌两次。
男人养鸟几乎要出格了。耕田种地到山上去,自己用小竹竿挑两只鸟笼子,老婆背犁耙。要不,老婆挑鸟笼子,千万不要吓坏了鸟,不然老公会发脾气的啊。
天井(地名,叫天子院,因忌讳天子改名天井)有个姓符的中年男人,家里几天没有米吃,老婆叫他去溪对岸碾米。刚好早上下了一会儿雨,溪里发了浑水。他手里提着画眉笼子,挑一担稻谷去对面水碾去碾米。要淌水过去,浅滩上溪水淹到了大腿,两只箩筐底快贴近水面了,看不到水底,只能凭记忆(熟地方)用脚探路,小小心心地走。走到溪中间,脚底一滑,连人带稻谷都摔进溪里,自己也随激流冲走一丈远,他却将提鸟笼的手高高举起。他没有管稻谷被水冲走,站起来对着笼子里的画眉说:“宝贝,没吓着你吧?”一身湿漉漉地回到家里,老婆问他:“是鸟重要还是一担谷重要啊?”他答道:“稻谷流走了回来还可以取,鸟要吓坏了就没用了,当然是鸟重要啊!”
山歌文化就不用说了,养鸟也形成一种新型文化。两位养鸟经验丰富的老人,聚在一起,说了三天鸟经,老婆着急农活,叫他们以后再说吧!猜怎么着?他们说:“我们刚讲完鸟的头部呢。”
唱山歌场面大,人很多,男女老少都有。斗鸟比赛人少,气势特别大。早上九点,当地人在老龙洞列队迎接其他地方来的“鸟客”,几百人排成长队浩浩荡荡地进入赛区,十几个妇女把茶送到他们手里。唱歌人多数是女人,桌椅板凳都是附近人从自家带来的,整整齐齐地摆在“茶屋”门前。不唱歌的男人就专门烧茶水,不唱歌的女人就负责倒茶添水,忙忙碌碌的,大家都开心,从没有人说厌烦。
张巧云在茶屋烧茶、打草鞋、唱山歌、看斗鸟,暂时忘了思恋儿子的痛苦。有时候还是忍不住思念儿子,见桂阴来送柴,就和桂阴聊几句,平时常看着桂阴送来柴流泪,睹物思情,不知不觉地过了十多年,刚满四十五岁。
早春三月,开始要忙农活了,每年第一场会歌赛歌在正月十六开始了,第二场在五月十五,第三场八月十六。这次正月歌会附近几个乡,来了上千人围着“茶屋”听歌唱歌。赛歌前两天,很多热心人主动送茶叶、红葛叶(野生藤本植物),干柴,晚上就烧大缸茶水,让张巧云安心唱歌,她里特别激动,每次她东道主姿态起头,唱道:“正月里来春光照,百花开来到处香。但愿今天收成高,钱满荷包粮满仓。”
张巧云坐在扶手椅子上率先开头唱。唱山歌按体裁规定,接龙体:通常叫白话题。接着唱的人,可以唱前面人唱过的最后两句作为衔接,唱完两句以后必须停顿一会儿。还有古文体、孝歌体、太平歌体、嵌字体都有相应规定。比赛时由主持人宣布体裁,一直唱到一刻钟接不上为输,也就是说唱到对方没词为止,每次会歌赛歌要三天才结束。山歌一般都是七字句,没有七个字可以用带过词代替,押韵没有严格要求,可以用方言凑韵。一位大姐毫不示弱,接着唱:“但愿今年收成高,钱满荷包粮满仓。余粮蒸酒待贵客,余钱买套新衣裳。”
另一位大姐接着唱:“余粮蒸酒待贵客,余钱买套新衣裳。长街市上走一趟,把我当成新嫁娘。”
张巧云接唱:“长街市上走一趟,把我当成新嫁娘。我带后生回茶屋,帮我一起熬茶汤。”
一位大姐接唱:“你带后生回茶屋,帮你一起熬茶汤。可惜茶屋地方小,里面只有一张床。”
唱山歌唱来唱去就是占便宜、挖苦取笑人。没有结婚的女孩子不允许唱,假如女孩子偷偷唱了山歌,哥哥弟弟知道了会将他打个半死。张巧云把话题引到自己身上,要是别人缠着不放,自己转不出去,山歌就只能围着自己唱下去了,场面就会尴尬。张巧云必须马上转出去。唱道:“我这茶屋地方小,里面只有一张床。我把后生藏起来,半夜送给三爪娘(鸟名)。”
张巧云借用童谣将话题转出去,这样一转,所有歌会的人都服了,小声议论“妙啊”。一位大姐接唱:“你把后生藏起来,半夜送给三爪娘。三爪娘嘛尾巴长,隆夜起来嫁姑娘。”
张巧云接唱:“三爪娘嘛尾巴长,隆夜起来嫁姑娘。慌里慌张没有地方,嫁到后门桃树上。”
一位大姐接唱:“慌里慌张没地方,嫁到后门桃树上。清早起来打开门,一对新人把歌唱。”
张巧云接唱:“清早起来打开门,一对新人把歌唱。歌唱今年收成好,歌唱乡亲劲头高。”
大姐:“歌唱今年收成好,歌唱乡亲劲头高。茶屋招来四方客,山歌唱得彩云飘。”
张巧云:“茶屋招来四方客,山歌唱得彩云飘。相逢不唱空归去,路边桃花把人笑。”
大姐:“相逢不唱空归去,路边桃花把人笑。火场女人是歌仙,三日六夜不重调。”
张巧云:“火场女人是歌仙,三日六夜不重调。”
张巧云唱完这两句,稍微抬头仰在背后扶手上,似乎在想后面两句,大家等着她唱出惊人的下文。